山河儘望,草木枯榮。
這一式劍法前招如春草初生,綿延不絕,細密無聲卻勢不可擋,待到劍勢行至極盛時,劍式驟然變得肅殺淩厲,萬千生機瞬間化為無邊的殺意。
彥淩白使用這式劍法時,並未動用真氣,甚至連劍意都收斂了,即便如此,那柄平平無奇的木劍在他手中依然發揮出了強大的威力,劍風到處,攜著一股冷銳之意,像是冬雪初融、冰河乍裂時的第一縷東風,寒意料峭卻又含著一股勢如破竹的磅礴生機。
看著橫七豎八倒成一片的手下,為首之人低聲罵了句“一群廢物”,隨即長槍一挑朝彥淩白刺去。
亂世中能成為一軍將領的都不是平庸之輩,此人自然也有些看家本事在身上,隻是對上彥淩白,就顯得力不從心,交手不過十數招,便長槍脫手,整個人狼狽地摔在地上。
被劍指著脖子,他非但不見半分慌亂,反而雙目緊緊盯著彥淩白,露出一種詭異至極的渴求之色,整張臉都因此扭曲猙獰起來。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之間。
那將領驀地張開嘴,十數條細長的觸手從他口中冒出,迅速纏上木劍,隻聽滋滋幾聲輕響,木劍瞬間變得焦黑。
觸手以極快的速度生長蔓延,瞬息之間已變得密密麻麻,如離弦之箭般刺向彥淩白。彥淩白鬆開木劍,身形疾退,左右兩側忽又冒出數條長滿小巧圓盤的灰色觸手,飛快地向著他的手腕纏繞上來。
那些觸手還沒碰到他,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劍氣斬落,鳴錚不知何時落在彥淩白身側,一手勾住他的腰帶,將人往後帶去。
“是魔種。”鳴錚貼在他耳邊,沉聲說道。
話音落下,淩空揮出一劍,交錯縱橫的劍氣似飛花疊影,重重綻放,漫天觸手霎時間如遇天敵般急劇收縮,卻仍逃不過強悍霸道的劍氣,刹那間便化作飛灰。
那將領已看不出本來麵貌,灰白腫脹的臉上布滿猙獰的魔紋,雙手、下半截肢體皆化為觸手,那些觸手被連根斬斷後,切口處流出散發著腐臭氣味的濃黑液體,他在地上扭曲著掙紮片刻,身體迅速乾癟下去,很快就沒了生機。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小灘深灰色的影子借著屍體遮掩,很快沒入地麵,消失不見。
鳴錚滿臉厭惡道:“小小一隻魔種,也敢染指我的人,自尋死路。”
彥淩白此時的心思全在突然出現的魔種上,根本無暇分辨鳴錚話中濃濃的占有欲,甚至連那勾著腰間束帶的手順勢攬上他的腰都未能察覺。
他曾在師父和師兄那裡聽說過魔種之事。
魔種是魔族的寄生秘法,人體被種入魔種後,未催發時,行為舉止與尋常無異,難以察覺,魔種一旦催發,寄主便會被迅速侵蝕異化,淪為魔物。
一百多年前,人間忽然出現許多魔域裂隙,群魔從裂隙中湧出,以秘法寄生人體,掀起腥風血雨,仙門各派為誅除魔種成立仙盟,最後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才將群魔鎮壓於魔淵,萬魔穀一戰後,魔域裂隙徹底封閉,殘留世間的魔種也被仙盟儘數追尋誅殺。
沒想到不過百年光陰,魔種便重現世間。
彥淩白雖未經曆過百年前那場惡戰,卻也知道魔種之事非同小可,何況黎州這等相對安寧的地界,出現魔種,更是不同尋常。
看來這一趟下山,注定不會太平。
經曆這一番變故,流民隊伍行進的速度更快了,眼下已是秋末,若不能儘快尋得一處安身之所,怕是無法熬過接下來的漫長寒冬。
鎮守黎州的是裴肅裴大將軍,他出身微寒,早年顛沛流離,故而對待流民不像其他州郡的官員那般以暴力鎮壓驅趕,而是在礪城附近的臨滄專門劃出一片區域,辟田建屋安置流民,時常施粥救濟,派兵巡邏,隻要流民安分守己不生事端,便允許他們在此度過寒冬,到了開春,有要另謀生路離去的,也不會阻攔。城中有時需求苦力,也會從流民中挑選一些精壯機靈的帶走,每當這時候,往往都是流民間搶破頭才能求到的。
正因為裴肅將軍仁德大度,威嚴果敢,不光是遠近流民,就連一些能人誌士也不遠千裡前來投奔,故而各州之間戰火不斷,黎州卻能安於一方,不受侵擾。
從初七那裡,彥淩白將礪城的情況了解了七七八八,同時又驚訝於他小小年紀,就知道的如此之多。
初七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流浪的時候,輾轉去過好些地方,聽過不少英雄人物的光輝事跡,其中最敬佩的就是裴將軍。”他說著頓了頓,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彥淩白,“彥仙長想聽的話,我再講些其他的。”
彥淩白正要答話,卻見一道黑影覆下,緊接著初七像隻小雞仔似地被捏著後脖頸拎了起來。
鳴錚在他身後黑著臉道:“第二式劍法學會了嗎?還不滾去練劍。”
初七向來害怕鳴錚,一是因為鳴錚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二是鳴錚與他喂招時毫不留情,可謂是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已經讓他產生心理陰影,故而聽了鳴錚的話,也不敢辯駁剛剛才練完,又老老實實地拿起木劍跑到一邊,吭哧吭哧地揮舞練習起來。
之前的木劍被魔種弄壞後,鳴錚為他重新做了一把,劍刃比上一把要鋒利些,初七的動作雖稍顯稚嫩,揮出的劍風卻已帶有幾分凜然之意。
見彥淩白一直望著初七的方向,鳴錚冷哼一聲:“雖然機靈,卻有形無神,還差得遠。”
彥淩白這才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無奈道:“初七並無底子,學劍又遲,這般程度已是很不錯,至於何時能完全領悟,也要看機緣。”
鳴錚聽他一張口就是對初七的維護誇讚,心中略覺不快,涼涼道:“既然這麼看好他,為何不收了做徒弟?”
彥淩白想起魔種之事,神色凝重幾分:“我此番下山,不知何時才能回歸師門,將他帶在身邊,免不了讓他跟著我一同風餐露宿,有時候還可能遇到生命危險。”
鳴錚瞬間抓住重點,不悅地眯起眼睛,“若非如此,你就會收他為徒?”
彥淩白搖首道:“我的確沒有收徒的打算,不過或許會將他帶回師門,交由大師兄教導。”
兩人相識以來,這是彥淩白第一次提起師門的情況,鳴錚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的大師兄,叫什麼?”
這並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情,彥淩白如實回答:“芮青禾是我的大師兄。”
鳴錚聽後,神色有些複雜:“原來如此,你現在的師父是北冥真人。”
鳴錚的話有些奇怪,彥淩白微微皺眉,剛想說什麼,卻見鳴錚在他身邊坐下來,慢慢又開口道:“這些年,你在瓊山派是如何度過的?”
劍靈難得沒有陰陽怪氣,也不像平日裡那般咄咄逼人,語氣平和,神色自然,像是閒敘家常,隻是單純地問問他的過往。彥淩白壓下方才心中升起的怪異之感,想了想道:“不過就是早課,晚課,練劍,也沒什麼特彆的。”
鳴錚撇嘴道:“果然是老古板,教出來的也是個小古板。”
見不得師父被這樣詆毀,彥淩白下意識為他老人家辯解:“……師父常年不在,平日裡是大師兄教導我。”
鳴錚道:“說的就是他,北冥真人才沒有那個耐心,頂多是將你帶回去放養。”
“……”
總覺得鳴錚對師父還有師兄意見很大,但又不像是有仇怨,彥淩白不由好奇道:“他們得罪過你?”
鳴錚目光幽幽地看著他,半晌才緩緩道,“搶了我的人,還讓他忘了我,你說算不算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