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問道之風,自古有之,亂世之中,尋常百姓為謀生路,更是常常將希望寄托於鬼神之事,然而仙道渺渺,有仙緣者且能夠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往往少之又少。普通人對仙門弟子更多的是崇敬與畏懼,隻覺仙人們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並不敢輕易高攀。
故而說完後,少年亦是緊張地埋下頭去,心中無比忐忑,生怕因此得罪了兩位仙長,令他們負氣而去。
隻是想象中的斥責並沒有出現,一道清冷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
“我遊曆在外,並沒有收徒的打算。”
雖然早有被拒絕的準備,真正聽到時,少年心中仍是止不住地湧上一陣失望之意,隻是還沒等他失望多久,卻聽對方又緩緩說道:“不過我會與你們同行一段時日,你若願意,這段時間,我可以教你一些劍術防身。”
少年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不由抬起頭來望向彥淩白,臉上難掩欣喜之色,“我願意!我一定會刻苦努力,不辜負仙長的教導!”
彥淩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道:“我叫初七。”
彥淩白溫聲道:“初七,明日卯時,來此處找我。”
待初七回去之後,一直沉默的鳴錚忽然開口:“你很喜歡剛才那個小鬼?”
不知鳴錚為何這麼問,彥淩白想了想道:“他天賦尚佳,是學劍的好料子,這樣的世道,有一身劍術傍身,危急之刻,能救己,亦能救人。”
鳴錚哼道:“自己一身傷,還想著管彆人死活,你如何知道他日後學了劍,就會救人,而不會恃強淩弱?”
總覺得劍靈自從發現他受傷後,就有種吃了火藥的感覺,彥淩白實在不明白劍靈生個什麼氣。按道理來講,若非劍靈忽然入魔發狂,他也不會傷上加傷,就算要生氣,該生氣的那個也應該是他才對。
想到這裡,彥淩白歎口氣,望向鳴錚:“那我們打個賭如何?”
鳴錚眉梢一挑,“賭什麼?”
彥淩白道:“就賭初七日後劍術有成時,會用它救人,還是像你說的,會恃強淩弱。”
鳴錚皺眉,“你就這麼篤定他在劍道上能有成就?”
彥淩白定定地看著他,微微笑道:“我相信自己的選擇,所以,你願意跟我賭嗎?”
鳴錚被那笑晃了神,心中忽然不可抑製地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這句話更像是說給他聽的。
夜色掩映下,鳴錚的目光變得幽深如潭,一抹淺金色浮上瞳仁,又倏然消失。
他盯著彥淩白,緩緩勾唇道:“既然要賭,不如添個彩頭,輸的那個要無條件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好。”
翌日,初七來得很早。
彥淩白尋了塊木頭削成一柄簡單的木劍,輕輕挽了個劍花,覺得還算趁手。
他對初七道:“第一式劍法名為秋意無儘,我先演示一遍,你好好看著。”
這一套劍法劍路複雜,為了讓初七看得仔細,彥淩白特意放慢了動作。
此時晨光熹微,青藍的冷光透入林間,落在那一襲青衣上。彥淩白身法輕靈飄逸,一招一式都極為和緩,凜冽的劍意卻如秋水濯塵,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清寂之感。
鳴錚抱著胳膊靠在樹下,眼睛一直盯著那抹青影,未曾離開片刻。
演示完劍法的第一式,彥淩白收劍而立,低頭看向初七,問道:“記住多少?”
初七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記住六七成。”
果然根骨不差,六七成已極為難得。彥淩白頷首,將木劍交給初七雙,初七雙手接過,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摸了又摸,看起來非常喜歡。
彥淩白道:“練一遍,我看看。”
初七起初有些緊張,動作也生疏遲緩,完全是照著腦海中的彥淩白的動作依葫蘆畫瓢。彥淩白在一旁看著,幫他糾正了幾次錯誤的地方,待又過幾遍,初七已經能夠將第一式劍法完整地記下來。
放著初七繼續練習,彥淩白回到樹下,剛剛站定,鳴錚忽然伸手朝他腰間探去。
彥淩白吃了一驚,本能出手截住,就聽耳邊傳來一道略帶不滿的聲音,“嘶,緊張什麼?我不過是想看看你的傷。”
彥淩白鬆開鳴錚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退開幾步,神色淡淡道:“不必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師門特製的傷藥,用了後傷口很快就能愈合。”
鳴錚瞥他一眼,將手伸給他看,有些嗔怪道,“紅了。”
彥淩白垂眸望去,見鳴錚伸過來的手腕上赫然幾道鮮紅的指印。
方才沒控製住力道,多半會留下淤青……
彥淩白默然片刻,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不由歉聲道:“我不是有意的。”
誰知鳴錚卻開始得理不饒人起來,一一數落彥淩白的“惡行”,“昨天晚上打我一拳,胸口到現在還疼,今天又險些折斷我的手,我隻是想關心你,你卻下手這麼狠,嘴上說著謝謝我,暗中把我往死裡打。”
“……”
彥淩白心中默默地想:你可能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往死裡打。
想是這麼想,但也不可能付諸實踐,彥淩白無奈道:“你關心人……可以換種方式,我不習慣與人身體接觸。”
鳴錚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惡聲惡氣道:“你是我的劍奴,沒有拒絕的權利。不習慣也得習慣。”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彥淩白抿唇不語,忍不住開始懷疑這隻劍靈是不是斷袖。
正如彥淩白所說,初七在劍道上很有天賦,第一式劍法很快便熟記於心,隻是時間太短,尚不能完全領悟。
大概是彥淩白教導時耐心又溫和,與初七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仙人相差甚遠,幾次下來,初七不像最開始那樣拘謹,對彥淩白也愈發親近。
初七自幼父母雙亡,一直過著流浪的生活,曾幾次落入人販子手中,險些被投入大鑊中烹煮,九死一生逃出來後遇上這隊流民,便一直跟著他們。
彥淩白憐惜初七的身世,見他又聰慧好學,便將他帶在身邊教導,鳴錚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乾脆以大欺小,以磨礪初七的劍術為由,將他從彥淩白身邊拉走。
彥淩白知道鳴錚並不會傷害初七,有劍靈切磋喂招,反而對初七的進步大有助益,也就由他去了。
從初七那裡得知,流民要投奔的是黎州的礪城,彥淩白前往棲霞宗,正好經過礪城。
這幾日,彥淩白與鳴錚一直不遠不近地綴在流民的隊伍後麵,卻沒再遇到什麼魔物,反而遇到過幾次攻打城池的軍隊。
隻要遠遠避開,這些軍隊一般也不會與流民為難,但也不排除個彆例外。
到了蒼州邊境,即將進入黎州地界時,一隊兵馬攔住了流民。
為首的將領騎馬繞過流民隊伍,像打量貨物般看了一圈,皺眉:“一個能用的都沒有,全殺了。”
他一聲令下,身後幾名士兵唰地亮出兵器站出來,流民手無寸鐵,被凶煞的刀光嚇得魂不附體,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
幾個士兵像是做慣了類似的事,無視流民的苦苦哀求,麵無表情地揮刀斬下。
忽然,不知何處飛來幾顆石子,暗含真氣,打在士兵持刀的手上,緊接著便是一迭聲的痛呼和兵刃落地的聲音。
那名將領還未走遠,聽到異動,回身喝道:“怎麼回事,殺幾個流民都不利索?”話音方落,忽見一襲青衣擋在流民前方,青衣人身邊還跟著一個抱著木劍的少年。
那將領盯著彥淩白看了片刻,眼睛裡是掩飾不住喜悅與貪婪之色,“這個倒是不錯,給我拿下!”
彥淩白掃了一眼圍上來的士兵,從初七手中拿過木劍,而後手上稍一用力,將他輕輕推給一旁的鳴錚。
“第二式劍法名為草木枯榮,我現在教給你,看仔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