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京都府,東山區。

啊,城市。

“啊~是人類的味道。”

芽生敞開雙臂,在冷冽的空氣與和煦的冬陽下狠狠地深呼吸著。

陪玩打工仔的禪院甚爾手插褂兜跟在她身後,注視芽生呼出淡淡的白色水汽同時,不忘留心觀察著四周建築、地形和行人的情況。

目前而言,向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路人們都隻是普通人。

甚爾在假想如果遇到心懷不軌的歹徒,他要怎麼帶著一看就沒有任何作戰能力的禪院芽生跑路。清水街道這附近可以充當遮掩物的樓宅相當多,通路也多是東拐西繞的走勢,淹沒在其中的小道更是像交錯的蜘蛛網般繞繞塗塗。嗯,倘若是沒有偵察或跟蹤類型的術式輔佐,再算上“十種影法術”能藏身在影子裡的能力,開溜大抵不是問題……

“甚爾!彆發呆了!” 芽生來到甚爾的耳邊“啪”地一拍掌,以此喚醒走神的後者。

等與甚爾蒼翠的眼睛相撞後,久違能走出家門的芽生馬上躍躍欲試地伸手指向一旁的路邊攤,並說道:“咱們去買烤紅薯吃。”

“……”

甚爾吐槽:“你屬狗的?”

這鼻子的嗅覺靈敏程度簡直比被“天予咒縛”賜予頂級五感的他都強。

“謔,巧了不是,我的屬相還真是狗呢!”芽生得意地說完,就邁開步伐朝一綹長排的攤販方向小跑而去。

甚爾對食物的需求標準就是能夠果腹即可,味道和口感都不重要,能滿足他機體的生理與能量需求就行,所以他體會不到芽生看到喜歡的食物就兩眼發光的心情,跟在連跑帶跳的女生身後,也一直表現得意興索然。

“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啦,烤紅薯分你半塊,暖暖身子。”

被一分為二的紅薯瓤由芽生舉起,散發著騰騰熱氣的瓤肉宛如碩果累累又顆粒分明的蟹黃,光是用眼睛看就能想象出它的口感應是綿軟的,味道是香甜的。

“好吃嗎?”芽生問。

“甜的。”

……

他們臨時定下的目的地是甚爾得到那些彈珠的綠化公園,因為芽生偏說要再贏下一些,然後作為他們此行的飯票。

從禪院門口乘坐的巴士幾乎兩個小時才會路過一班,兩人就說好他們需要在天徹底黑下來前趕回去,所以行程路線確實簡單,主打一個走到哪算哪。

芽生沒來過京都,跟東京鋪天蓋地又現代感十足的高樓大廈相比,仍舊被稱作“古城”且保留著舊時代建築風格的京都府確實彆有風味,這裡比人來人往的東京都市更冷清,但又比門可羅雀的禪院家更熱鬨。

芽生“呼哧呼哧”用力吹著手中的烤紅薯,邊吃邊張望周圍的景色。

“甚爾,你經常會跑來這邊嗎?”她含糊不清地說道。

已經吃完自己那半份烤紅薯的甚爾走在前麵,輕車熟路地帶著芽生在眼前的十字路口處向左拐了個彎。

“偶爾過來。”

甚爾心不在焉地回複著,然後倏然想到了什麼,開始反問芽生,“你到底為什麼要出來?”

芽生:“憋的難受,所以想出來玩玩。”

“禪院虻矢說你被懸賞了。”

“沒錯,所以更要出來玩一圈。”

甚爾:?

甚爾: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

他斜眼看向芽生,等待後者開口解釋她神奇的腦回路。

正好芽生把剩下的烤紅薯都吃完了,糖分刺激大腦而分泌出的多巴胺為她送來愉悅。心情大好的芽生勾起嘴角,歡快地說:“老爺子和禪院讓治最近一直在忙著籌劃宴席,到時候我肯定也要露臉,這不就把長相和名字都徹底暴露給外界了麼,那之後才是老爺子所謂的‘被盯上的危險’。”

“有時候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珍視‘十種影法術’,還是巴不得把我往火坑裡推。仿佛祭獻一個我,就能造福禪院全家似的。”

“……”甚爾沉默半晌後,“那你回來乾什麼?”

想要花不完的錢?

還是這尊貴無上的“大小姐”身份?

芽生把包裹著烤紅薯皮的紙袋扔進垃圾桶,回眸一笑,說道:“我跟老爺子做了筆交易,他給我五個億,買我冠上禪院的姓氏並擔任下一代的禪院家主,直到我死掉。”

“你原本姓什麼?”

“師走哦,我的本名叫師走芽生,現在也沒有改變。”

-

畢竟是新年首日,芽生對能在公園裡遇到打彈珠的孩子團並沒有抱太多期待,但讓人意外的是,還真就讓她和甚爾給撞見了。

領頭的男孩剪著板寸,門牙缺了一顆,說出的話是漏風大舌頭款的京都腔。以他為首的男孩和女孩還有五個,但個頭都沒有他高,儼然這位小板寸就是年齡最大的孩子了。

芽生遠遠地看到滾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珠後,就立刻先於甚爾好幾步快跑了過去,她自來熟地蹲在一個無人的缺口處,掏出甚爾送給她的彈珠,比劃道:“能不能帶我一個!”

小板寸:“你誰啊?我們不帶彆、呃——”

語氣不善的小板寸突然秒變臉,指向芽生的身後大喊道:“是你!!”

隨後他的小跟班們也紛紛大驚失色,惶恐又氣憤地對著站在芽生背後的甚爾直跳腳。

“我還記得你,就是你把小聰的彈珠全都搶走的!”

“還有我的!”

“彈珠惡鬼又來了!”

“今天你竟然還帶同夥一起過來!”

甚爾:“難道不是你們的技術太次?”

受千夫所指的甚爾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說出的話挺有理有據的,但擺出的氣勢更像是流氓無賴。

被喊做“小聰”的板寸男孩:“距離上次我、我又練習了很久,今天我不會輸給你!”

小跟班們也在給他加油和鼓勁:

“打敗彈珠惡鬼!”

“打垮他!”

“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加油啊,小聰哥!”

莫名被擠到人群後而成為背景板的芽生:……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彈珠惡鬼是什麼搞笑外號啊哈哈哈哈,噗,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彈珠惡鬼”壞笑地擺出反派嘴臉,欲行壞事般地咧開嘴角,用大拇指筆直地指向正在憋笑聳肩的芽生。

他說:“這是我老大,要和你們比賽的也是她。”

“你不會是怕了吧!”

“竟然想躲到女孩子的背後!”

“噗……”

芽生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漏了氣,她眨著微眯起來的雙眼,與已經黑下臉的甚爾虛空握拳,“哈哈哈加、你也要加油啊……噗彈珠惡鬼。”

甚爾:……

甚爾:他禪了個院的!

……

等冷血無情的彈珠殺手——禪院甚爾將所有人的彈珠收入囊中時,芽生已經被拉到旁邊和兩個女生把翻花繩和踩格子玩了個遍。

背景音是落敗的男生們在嚎啕大哭。

而這邊,梳雙馬尾的女生正從口袋裡掏出兩顆金平糖送給芽生。

她操持著成熟的口吻,嫌棄道:“男孩子就是無聊,為這點小事就哭鼻子。彆理他們芽生,來,給你吃糖。”

另一個女孩子附和,“還是你哥哥更厲害,長得也更好看。”

芽生含住糖,“哈哈哈哈謝謝,我會轉告他的。”

“喂。”

贏的盆滿缽滿——彈珠裝滿兩口袋——的甚爾走近打斷了她們三個的對話,他看了眼昏昏欲沉的天色,然後問:“時間不早了,還有什麼要做的?”

聞言,芽生連忙跳下自己正橫坐著的矮單杠,“欸,時間過得可真快。”

“也給你糖吃,哥哥。辛苦你咯。”

芽生賣乖地把剩下的那顆金平糖塞進甚爾的掌心,又對已經建立起友好關係的新朋友們揮手告彆,“回頭見,我們要去吃飯了,以後有機會再一起玩!”

“拜拜,芽生!”

“下次我們一定不會再輸了,彈珠殺手!”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還進化成‘彈珠殺手’了。”芽生捧腹大笑。

甚爾用鋒利的後槽牙將扔到嘴裡的金平糖咬得稀碎,品嘗著擴散在味蕾上的劣質糖精,同時把贏下的彈珠分開一部分遞給芽生。

他說:“你要的。”

“哇,竟然還有和你在白天送給我的款式一樣的,真好看。謝謝你,甚爾。”芽生從中挑選出幾個天藍色底的玻璃珠,仔細地放到另一邊的羽絨服口袋裡,又問道,“畢竟我已經有同款了,等會兒把它們送給其他人可以嗎?”

甚爾在她的眼神移過來的時候,就已然更快一步地重新看向正前方的青磚道路,維持目不斜視的姿勢。

“既然給你了,那就是屬於你的東西,想怎麼處置也隨你。”

“嘿嘿。”

芽生往前蹦躂兩下,輕輕用肩頭撞了下甚爾的肋骨。

“我發現你遠比想象中還要好說話。”

“嗤,你說我?”

“!”

芽生並沒有去接甚爾的下茬,而倏地是亮起與此刻天邊的夕陽同色調的暖眸,一手拽住甚爾的手腕,一手指向不遠處,那裡佇立著一台被半掩的門簾所遮擋的粉紅色機器。

“走,去拍大頭貼!”

……

甚爾:“……”

被不容分說地拉進小型“照相館”的甚爾,正在和不斷慫恿他的芽生擠在拍攝大頭貼的機器前,難以說服對方的兩人各執一詞(甚爾是在用沉默表示抗拒),僵持不下。

芽生怕甚爾直接躥出去,所以還在攥著他的手腕。

然後先斬後奏地開始往機器裡投放一個、兩個、三個硬幣。

她說:“紀念一下咱們首次遛出門的日子!”

“……沒這個必要。”

芽生在屏幕上嫻熟地戳戳點點,設置著背景圖和點綴的裝飾特效,隻花費幾秒鐘的功夫就完全設置好了,在按下拍攝鍵的瞬間,屏幕上一並亮起了倒計時的數字顯示。

芽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側臉與甚爾對視,並說:“所以我才說,甚爾你遠比想象中還要好說話。”

“什麼?”

與甚爾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哢嚓”的提示音,提醒客人拍攝成功。

芽生彎腰從機體的前麵撿起新鮮出爐的三連拍,將兩張長條形的相紙撲棱撲棱地搖晃在空氣中,示意甚爾看過來。

“這就是證據呀,你沒有用蠻力掙開我的手。”

她說罷,把相紙上的內容遞到甚爾的麵前,期間也探頭掃了一眼被拍下來的三個瞬間,隨後笑哈哈地說道:“沒想到抓拍的成果也不錯。”

甚爾:?

甚爾蹙眉端詳著大頭貼上的自己,和當時為了跟他對話而歪頭隻露出半張臉的芽生。

他們的頭發都是濃如墨汁般的黑色,膚色也是相近的白皮,但五官所呈現出的氣質卻截然不同,而甚爾也因此才發現,原來禪院芽生的虹膜是傾向於晨光那般的淺金色。

芽生看他的神情不再那麼抵觸,於是再次操作起機器台。

“這次好好拍一張。”

“……還要拍?”

“來都來了!”

幾秒鐘後。

“彆板著臉啦,像這樣,做鬼臉吐舌頭——略!”

“……略。”

-

等從拍攝大頭貼的小屋子裡走出時,搖搖欲墜的落日已經貼在了遠處山嶽的半山腰。

芽生將大頭貼的相紙裝進背包,然後就被迎麵而來的傍晚寒風吹出個寒戰,她裹緊羽絨服,把小臉往領口裡麵埋了埋。

問甚爾,“你不冷嗎?”

甚至外套還敞著懷的甚爾,搖頭否定。

“真的假的啊?”芽生將信將疑地曲起手指,貼了貼甚爾搭在褲腿邊的右手手背。

“?!”

好家夥,比穿得更厚實的她的手還要暖和!

甚爾微微低頭,看她不可置信到把雙眼瞪大的模樣很是有意思,啞然失笑道:“你惦記了好半天的那個狐狸關東煮在哪?”

這個時候的甚爾還沒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他們從不知何時起,已然偏離了主道的商業街與居民樓,正雙雙站立在人煙稀少的偏僻點,有橙紅橘黃的燈火漸漸亮起,但卻是相隔了兩列房子之遠的另一邊,更熱鬨的人聲亦絡繹不絕地從那頭傳來。

芽生晃了晃腦袋,隨即說:

“走這邊。”

甚爾這才發現違和感的來源所在,“不是說你從沒來過京都?”

芽生指指被風吹得有些泛紅和冰涼的鼻尖,“我聞到了,就是狐狸關東煮的味道,你把眼睛閉上跟我走,我牽著你。”

她說完就垂下左手將甚爾拉住,還是那種硬挺挺地直接握住手背的牽法,導致甚爾想完全地合隆起那隻手的五指都沒辦法。

甚爾:……?

老實閉上眼的甚爾:這又是哪一出?

……

沒出兩步遠,但似乎又已經走完了很長的一段路。原本全黑的閉眼視線中隱隱約約亮起了紅光,同時,甚爾忽然間嗅到了一股自帶熱騰騰加成、且似乎格外美味的關東煮的味道。

耳邊有芽生的聲音在躍動,“我們到了。”

甚爾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隻有一間獨立的木製屋台,上麵掛著一條條紫色的簾布,而正看守著灶台的老板竟然是——

甚爾呆呆地嘀咕了一句:“狐狸?”

狐狸老板的雙腳如履平地,且行動自如,他的衣著與人類的服裝彆無他樣,看到來客之一的某位正是老熟人芽生後,立刻探出頭,並習以為常地開始和芽生打招呼。

“哦呀哦呀,這不是小芽生麼。似乎上次見麵還是在人類社會的早秋。”

還在宕機的甚爾:?

狐狸說人話了?

芽生還沒有鬆開牽住甚爾的那隻手,於是也順勢扯著他在相鄰的兩個位置上落座。

芽生:“好久不見,狐狸大叔。我可早就想吃狐狸家的關東煮了!不過今天趕時間,我們需要打包帶走。”

狐狸老板:“難得見你還帶了朋友來做客。”

“他叫甚爾,我目前新住處的鄰居。”芽生介紹完甚爾後,才開始跟後者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狐狸大叔跟侑子小姐是老朋友,原來還在東京的時候,我經常替侑子小姐跑腿來店裡買關東煮,一來二去的就熟悉了。”

甚爾挑了挑眉,“狐狸?”

“是貨真價實的狐狸妖怪哦!”

芽生豎起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在頭頂,來回勾了幾下指關節以作是狐狸的耳朵。她在來之前一直半遮半掩沒有跟甚爾明說,其實就是在等著看甚爾麵露出乎意料的神情。

現在目的達到了,而且確實讓她感到有趣,芽生便也情不自禁地揚起笑臉。

她對著屋台的一角打招呼,“阿助,快來看我給你帶的禮物!”

於是,甚爾就看到有隻害羞的小狐狸顛顛顛地從角落裡跑了出來,又高興地用前爪收下了芽生送給他的幾顆藍色彈珠。

“謝謝芽生姐姐,好漂亮的玻璃球啊。”

“嘿嘿好看吧,是我旁邊的這個哥哥贏來的!”

麵露出緋色的小狐狸:“啊,也謝謝你……大哥哥!”

……嗯,也是狐狸。

已經重回麵不改色狀態的甚爾深度思索了兩秒,最終選擇飛快地刷新自己的世界觀認知。

他默默地想:

這總比遇到的對象是殺手和高級詛咒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