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熱的血甫一入口,濃烈的鐵鏽味便轟然炸開,直衝天靈蓋。
胃裡翻江倒海,喬嶼紅著眼睛,不適地捂住嘴巴,想要偏頭乾嘔,卻感覺下腹一陣滾燙。
丹田裡仿佛起了一團火,沸騰著、擴散著,轟地連綿成一片,點燃了全身。
喬嶼雙手撐著地麵,狼狽地低頭,壓抑地喘息著,汗如雨下。
眼前突然一暗,淩厲的殺氣直撲麵門。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比腦子還要快,喬嶼驀地起身,旋轉腰肢,踢出一腳格擋。
“砰——”
飛掠上來的黑帽子得了令,原是衝著衝天辮去的,冷不防受她這麼一擊,身體一震,被踹出去好大一截,腳在地上擦出一條長印,才堪堪穩住身形。
喬嶼怔怔地盯著地上那條腳印,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內力恢複了。
而且還……增強了。
她垂下眼睛,朝地上的衝天辮瞥去——這個人的血居然有這樣的作用,難怪聞啟天死纏著一定要他一碗心頭血。
迎著她的目光,衝天辮麵無表情地捂著胸口起身,抬起頭,望向聞啟天時,才揚起慘白的雙唇,歪頭笑道:
“聞穀主,我這個人呢向來吃軟不吃硬。你要我的心頭血,老老實實帶著你的人給我磕幾個響頭,我心情一好,說不定就答應了。非鬨成這樣,白白便宜了彆人。”
喬嶼麵不改色地聽著。
對麵的聞啟天唰一下拉下了臉,他那雙深深陷在眼眶裡的眼睛,冒著陰狠的光。他身後的幾個黑帽子冷笑著就要衝上來,被聞啟天一個眼神止住了。
“賢侄。”聞啟天陰冷盯著衝天辮看了一會,突然朝喬嶼望去。
他的臉色變得和緩,笑道:“許久不見賢侄,方才倒是沒認出來。你也見識到了他那點心頭血的好處,不如隨我們一道將他綁了回去,再知會你師父一聲,大家一起受益。”
眼前這個人,與初次見麵時藹然可親的模樣相差太大,滿口得失。
他說他認不出來自己,喬嶼一個字都不信,便不接話,默然地看著他。
見她沉默不語,聞天啟恍然,朝後使了個眼神,立即有黑帽子手下拔下插在胖子掌櫃胸口的劍,雙手捧著遞到喬嶼麵前。
聞天啟笑道:“難怪前頭我瞧著這劍熟悉,原來是賢侄的,這就算物歸原主了。”
喬嶼伸手把劍接過來,慢慢攥緊了,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聞天啟嘴角的笑意淡了,輕聲道:“賢侄既然不願意動手,還是先退到一邊吧,免得到時候打起來,刀劍無眼,誤傷了賢侄。”
喬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腳定住沒動,心裡委決不下。
聞天啟算是她的武林前輩,衝天辮跟她非親非故,按理她應該同聞天啟站在一邊。可是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加之恩威並施的姿態,讓她覺得心裡不舒服。
再說——
喬嶼斂目,不論衝天辮先前如何,她確實因為他的血,沾了甜頭,精進了內力。
正躊躇不前,身後的衝天辮突然一聲嗤笑:“聞莊主,你自己尚且自身難保,還敢承諾給彆人好處,真是大言不慚。”
聞天啟微微一笑道:“我難保不難保的,也好好地站在這裡。不像穀主沒了師弟,死了手下,還要大出血,搖尾乞求他人相助。”
“你——”
衝天辮聞言,頓時一陣氣血上湧,他的臉憋得通紅,雙腳在地上重重一蹬,整個人霎時像一顆點了火的炮仗,猛地朝聞天啟撲去。
聞天啟泰然自若,站在原地不動。
他身後除了朱棋沒有反應之外,剩下的三個黑帽子唰一下閃身到他麵前,擋住衝天辮的攻擊。
衝天辮一擊不中,旋踵跳開,又極快地飛掠而起,雙腳叮叮當當在冰牆上踩出殘影,啪啪啪狠命出掌。
三個黑帽子將聞天啟護在中間。
聞天啟冷眼看著。直到衝天辮因為挨了一拳,身形在空中一滯,他才伸手一搭眼前一個黑帽子的肩膀,借力驟然躍起,瞄準衝天辮的左胸口,毫不留情地劈出一掌。
這一掌足夠狠辣,衝天辮身影一頓,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噗——”他偏頭噴出一口血,原本血絲斑駁的胸口像開了閘,噴出數股洶湧的血流,須臾間染紅了半片胸膛。
三個黑帽子見狀,鬼魅般落在衝天辮身側,有一個伸手就要掐住他脖子,冷不防眼前白光一晃。
冰涼的氣息擦過他的手掌,激起一陣刺痛,他下意識止住動作。
再抬頭時,發現眼前戳著一把劍,就停在他的兩眼之間。
喬嶼舉著劍,無聲矗立。
衝天辮站在她身後,捂著胸口,埋著頭,看不出表情。
聞天啟緩緩掀起眼皮,眼珠子鎖住喬嶼,幽幽問道:“賢侄,你這是什麼意思?”
喬嶼抬眸,迎著他陰狠的目光,笑道:“聞師伯方才不說要綁他回去麼?不如喬嶼代勞,先帶他回玄玉宗,也省得師伯差人去告知我師父了。”
“派人傳個信的事,能費多大功夫?” 聞天啟淡淡道。
喬嶼抬頭望過去,見他臉上完全沒了初時的親和,隻在嘴角那裡堆起了一絲冷森森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自己。
喬嶼心下一涼,知道這事沒法善了,正想著應對的話,卻見聞天啟身邊一個黑帽子,身影一動,伸手抓住了倚靠在冰台上的顧啟章。
顧啟章被拎住後衣領,提在半空,身上的衣服跟著上滑,遮住了大半張臉,看著有些滑稽。他撲騰著手腳將衣服扒拉下來,跟蹙眉看過來的喬嶼四目相對。
“喬姑娘……”顧啟章露齒,尷尬一笑。
他其實從喬嶼喝血那會就醒了,但秉持著不添亂的想法,一直閉眼裝死,沒敢動彈。剛才那會,是身體實在僵硬,脖子酸麻得有些刺痛,想著偷偷摸摸動一下頭,誰想就被逮住了。
聞天啟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真情實意。
喬嶼默默放下抵住眼前黑帽子的劍。
忽然眼前又是一晃,喬嶼望過去時,便見得了空的黑帽子聯合另一個黑帽子一起,又抓了兩個人,正是躺在冰台上的何詠和橫在地上的何詠。
倆人撞上喬嶼的目光,也露出牙齒,訕訕一笑。
喬嶼壓抑著吐出一口氣。
“賢侄這三個朋友都是朝廷裡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手。”
聞天啟斂了笑容,眼神落在喬嶼身上,不緊不慢道:“隻要賢侄乖乖將人交出來,一切都好說。”
“聞師伯保證不誆我?”喬嶼笑道。
聞天啟也笑著:“你既叫我一聲師伯,我哪能讓賢侄失望呢?”
“有聞師伯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話落,喬嶼俯下身拽住衝天辮的肩膀,衝天辮冷冷地抬頭看著她,卻沒有掙紮。
喬嶼用力推著他走向聞天啟。
聞天啟忍不住往前一步,做出迎接的姿勢。
三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聞天啟難以抑製地發出一聲聲喘息,手腳都有些顫抖。
終於,終於……喜悅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著,聞天啟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衝天辮,卻驀地一空。
他一怔,接下來便見眼前白光一閃,一道極響亮的錚鳴聲在冰洞裡猝然炸開,震得他身形一晃,胸口一陣鈍痛。
他愣愣地垂下頭,看見了一把劍,紮在他胸口。
鮮血在淌劍刃上,緩緩滴落到地麵上。
喬嶼握著劍柄,越過聞天啟,看向他身後的三個黑帽子,一字一頓道:“放人。”
衝天辮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愕然望著她的背影。
三個黑帽子麵麵相覷,用目光無聲交流了一會,不甘心地鬆手。
顧啟章三人連忙跑到喬嶼身後。
麵前的聞天啟微垂著脖頸,麵無表情,一聲不吭。喬嶼抓緊手中的劍,慢慢加了力氣要將劍拔出來。
聞天啟突然抖了抖肩膀,開始哈哈大笑。喬嶼一頓,就見聞天啟遽然仰首,猛地抬起雙臂,空手抓住了她的劍刃。
聞天啟一邊加重力道,壓得喬嶼無法動彈,一邊冷冰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念在你師父的麵上,我一再忍讓,你還真以為我殺不了你?”
說著,他額頭上的青筋勃然爆起,一隻手仍舊按著喬嶼的劍,另一隻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捏住喬嶼的脖頸。
站在喬嶼身後的顧啟章一驚,往前邁了一步,一直觀望著這一邊的三個黑帽子反應比他要快,閃身圍了上來。
胸口的血因為發力,洶湧地湧出來,聞天啟卻毫不在意,他死死掐著喬嶼的脖子,居高臨下地盯著地上的衝天辮,吩咐道:“抓住他。”
“是。”黑帽子們應聲,一躍而起。
三個人紛紛伸出手,向人群中的衝天辮抓去,就在三人的手要擦到衝天辮頭發之時,一直發呆的衝天辮就勢在地上一滾,避開他們的手,飛快地捉住自己腳踝上的三顆鈴鐺,往下用力一扯。
“叮鈴鈴——”
眾人隻聽得耳邊一陣泠泠的鈴鐺響,接著眼前一白,一片如霧般的粉末在麵前轟然炸開。
掐在脖頸上的手一鬆,聞天啟搖搖晃晃地栽倒在喬嶼麵前。
喬嶼緩了一下呼吸,回過頭時,極力保持清醒,睜大眼睛,也隻能看到衝天辮倏忽撲過來的一抹殘影,隨後便腦袋一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