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水霧繚繞的房間內,放著一口黑色的瓷缸。

瓷缸裡麵灌滿了深紅色的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水麵之上,是一個斜倚著缸壁,長發披散,雙眼緊閉的女人。

門口忽然傳來一串窸窸窣窣的動靜,昏黃的油燈下,六個身形佝僂的人影,退到了一邊。

接著,又走進來一個矮小的身影。

他一走動,靜謐的房間裡便全是叮鈴鈴的聲響。

他抬頭盯著缸裡的女人看了一會,忽然腳尖一點,躍上瓷缸的邊緣,伸出圓圓短短的五指,撥開女人散落在水麵上的長發,摸向女人左胸口。

手底下的心臟砰砰跳動著,平緩有力。

他收手,跳下來,回頭去看後麵的人。

“換了她的心,我師弟真的能活過來?”

站在隊首的人,抬起了一張布滿皺紋,五官深深凹進皮膚裡的臉:“隻要穀主信守承諾,事前給我們一碗心頭血。”

……

冰冷的寒氣,像一把帶刺的鋼刀,慢騰騰地刮過每一寸皮膚,身體很快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喬嶼眼皮一顫,打著哆嗦醒了過來。

入目的是冰砌的崖頂,向下墜著尖尖的冰柱,四麵是厚厚的冰牆。

她身上隻穿著一件薄紗,板正地躺在一塊冒著冷氣的方形冰台上。

難怪這麼冷。

喬嶼呼出一口冷氣,翻身坐起來,發現牽動著胸口的刺痛居然都愈合了,不免覺得奇怪。

但此時,還是先運起內力驅寒要緊。

喬嶼想著,閉上眼睛,靜下心來,默念玄玉宗心咒。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咒語念罷,身體沒有感受到暖意,牙齒反而凍得咯吱直抖。

喬嶼心一緊,不死心地又念了一遍,身體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內力不見了……

喬嶼心一下子沉到穀底,正要再次嘗試,附近忽然響起了一串清脆的鈴鐺聲。

是先前那個奇怪的小孩來了。

喬嶼暗道不好,想要找地方藏起來,但是這裡四麵都是牆,根本無處可藏。

她腦袋裡飛速轉動著想法,那邊叮鈴鈴的聲音越來越響。

不等喬嶼有多餘的反應,便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她身前的冰牆竟然從中間裂開,哢哢往兩邊推去,如水的月光爭先恐後地灑下來。

頂著一頭衝天辮,一身紅衣的男孩,赤著腳,昂著頭,邁步進來。

他身後跟著兩個成年人,一個乾瘦,一個高挑。

乾瘦的那個,手裡抱著胸口仍然插著喬嶼那把銀劍的胖子掌櫃,看也不看喬嶼一眼,輕輕把人擱在了冰台上麵;

高挑的那個,手裡拽著一根長繩,繩子上麵綁著昏迷不醒顧啟章和何詠,繩子尾巴還吊著一個衣服染滿了血的。

正是那個來宣旨的提督太監錢進。

這人居然沒死,喬嶼默默退到了牆角,警惕地盯著衝天辮三人。

衝天辮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候,冰牆後又陸續進來六個人。

這六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寬大的黑色帽子,帽簷長長地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每個人隻露出一個下頜。

衝天辮轉身看著他們:“你們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現在就開始吧。”

“都在這兒了?穀主答應要給我們的,那碗心頭血呢?” 為首的緩慢地抬起頭。

“急什麼。”

衝天辮冷哼一聲,翻手取出了一把短刀,“現取的效果,不是更好?”

他低下頭,伸出食指順著刀尖,一路摸上刀柄,忽然眼底冷光一閃,人已經閃電般撲向六人隊伍的隊尾,對準他的心臟,重重戳了下去。

“噗——”

鮮血猛地從那人胸口濺出來,那人身體劇烈一抖,瞬間咽了氣,栽倒在地。

黑帽子跟著滑落,露出一張格外蒼老的臉,黑色的老人斑密密麻麻擠在臉上,鬆弛的皮膚幾乎要從骨頭上掉落下來。

那些黑帽子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身形一閃,就要朝衝天辮撲過去。

“慢著!”為首的黑帽子輕斥一聲,攔住了他們,繼而壓抑著怒火望向衝天辮:“穀主這是什麼意思?”

衝天辮將匕首上的血跡在衣服上慢條斯理地抹去,才翹起嘴角,應道:“聞莊主莫怪,我就是擔心你們誆我,不太放心。你們現在把地上那個人救活,你們要我多少心頭血,我都可以拿出來。心臟都是現成的,除了那個女人給我師弟留著,那邊三個,你想用哪一顆都行。”

喬嶼聞言一驚,這群瘋子居然要以心換心。

“好。”為首的黑帽子沉默片刻,冷冷道:“希望這次穀主能信守承諾。”

說完,他往後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黑帽子立馬俯身抱起那個地上的人。

又有一個黑帽子出列,走到衝天辮那個高挑的手下麵前,低著頭盯著他繩子上的三個人看了看,單指劈開繩子,拎起了仍舊昏迷中的何詠。

喬嶼原本靜靜地瞧著,到了這會,無論如何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如今沒有內力,赤手空拳衝過去隻怕討不了好,眼下要先拿回自己的劍,一套劍招下來勉強還算能打。

她想得很好,但隻是腳步一動,衝天辮就一個眼神斜了過來,叮當,他輕輕抬腳一踹,喬嶼便橫飛著撞向了身後那麵冰牆。

“咳——咳——”

腹部頓時一陣絞痛,喬嶼捂著肚子坐起來,抬頭再望過去時,黑帽子已經褪下了何詠胸口的衣服,五指攤開,覆上了何詠的心臟。

深深的無力感悄然爬上心房,心臟跳動的聲音,一下比一下強烈,刺激著喬嶼大腦裡每一根神經,驟然生出的血的腥味在胃裡翻湧。

總有這樣、那樣,超出她的可控範圍內的事……

喬嶼眼睛驀地通紅,她慢騰騰地從地上站起,忽然感覺耳邊卷起了一陣風,一道身影猛地擦著在她頭發,嘭地墜落在她身側。

喬嶼倏然回神,眨了一下眼睛,眼底的血色便儘數退去。

她側頭,發現地上這人是衝天辮那個高挑的手下,已經大睜著眼睛斷氣了。

她錯愕地抬頭,隻見抓著何詠的那群黑帽子正圍著衝天辮大打出手,衝天辮那個乾瘦的手下替衝天辮擋了幾招,此時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而原本要被挖心的何詠被胡亂地扔在冰台上,就堆在那個胖子掌櫃身上。

衝天辮單腳叮當一點,騰地躍至半空,腰身一旋,飛起一腳踹開一個撲上來的黑帽子,恨聲道:“朱棋,我好心放你離開,你居然聯合外人回來騙我!”

“鳩占鵲巢的東西,有什麼資格說我?”那個叫朱棋的人一把掀開帽子,一張慘白的臉,怒氣騰騰地瞪著衝天辮。

“雲藥穀向來以強者為尊,你父親當年不就是這樣當上穀主的嗎?你身體不好,稍一動氣就咳個半死,怎麼當穀主?”衝天辮側身躲過一記窩心腳,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雲藥穀,這裡居然是雲藥穀,喬嶼聽得心驚。

雲藥穀內種著許多奇珍藥草,在武林中地位超然。雖然從來不主動與外人打交道,但是有武林中人重病上門求藥,無論正邪,隻要給得出穀主需要的財或物,雲藥穀都會傾力救治。

“你——”

朱棋聽了衝天辮的話,反應很大,他的胸脯激烈地起起伏伏,果真驚天動地地咳出聲,他偏頭捂住嘴巴,鮮血很快順著五指漏進了指縫裡。

他的神色灰敗下來,一瞬間居然有些意誌消沉。

為首的黑帽子見狀,不禁高聲道:“朱公子,你彆喪氣,待我們綁了這個矮子回玄冥莊,號召天下英才為你配置藥方,何愁不能除去你這病症?”

玄冥莊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號的藥莊,儘管比不上亦正亦邪的雲藥穀,但許多江湖人夠不上雲藥穀要求,便退而求其次,去往玄冥莊求醫問藥。

喬嶼仔細辨認著眼前的一張張臉,神色有些凝重。

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她曾在師父的引薦下,拜見過玄冥莊的莊主和幾位長老,她記得玄冥莊的莊主是姓聞叫啟天,方才衝天辮提起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重名。

無論如何,當時這些人都正值壯年,沒道理,僅僅過了三年的時間,就這樣滿臉皺紋,看上去更是蒼老到,多走一步就要駕鶴西去。

她在這邊百思不得其解,那邊你來我往打得激烈。

衝天辮那個乾瘦的手下,已經被踢出戰局,倒在地上,滿臉鮮血,死不瞑目。

剩下衝天辮在四人的圍攻下苦苦支撐,朱棋看著他們,突然揚聲道:“不要跟他近身對打,拉開距離。”

聞啟天聞言,即刻閃身退開,又滯空一翻腰,趁著手下幾人糾纏衝天辮時,腳一踏冰牆,悄無聲息地躍至衝天辮後背,猛地踹出一腳。

衝天辮被踹飛了出去,正好朝著喬嶼的方向撲來。

喬嶼連忙閃開。

“嘭——”衝天辮便狠狠撞上了麵前的冰牆,繼而滾落在地。

他瘦小的身體因為劇痛,弓起了背,蜷縮起四肢靠著冰牆,不動了。

聞啟天眼神從喬嶼麵門掃過,落在衝天辮身上,歎道:“穀主要是配合,你我雙方何必鬨得如此難看?”

衝天辮沒有反應,聞啟天也不見惱怒,他使了個眼色,示意身邊的人將衝天辮抓住。

那人點頭,剛邁出一步,便見原本倒在地上不動的衝天辮,忽然左手閃電般將一旁站著的喬嶼拽到自己麵前跪倒,接著右手高高舉起,一把匕首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抓在手裡,重重地插入了左胸口。

“噗——”

溫熱的鮮血頃刻間濺了喬嶼一臉,衝天辮伸手接著從刀尖下滴落的血,粗暴地塞進了喬嶼微微張開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