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杯醉酒,風月無邊(1 / 1)

北海大皇子崩逝的消息,三日後傳到了青丘。

在院裡練劍的塗山醉影,收起劍坐在院子裡發了一會兒呆。

江琯的臉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呆坐著的人突然起身跑出了含真殿,她要去救一救那個皇子妃,她不能就這樣對那個身陷囹圄的女子坐視不管。

匆匆趕來鮫珠殿的青丘少主,遠遠地就看見海上那片掛滿白布的船隊。北海皇族喪事規格極高,需要900多艘掛滿白布的船,點七日長明燈為亡人照亮歸魂路後,才用水晶棺下葬。

岸邊密密麻麻跪滿了人,她要尋的人正跪在最前頭。梨花帶雨的那張臉,叫人看著心裡一酸。

見來人是熟悉的少主大人,立刻有人迎了上來。和鮫人國主寒喧哀歎了幾句的人,靜悄悄地在一旁等了半晌。

直到臨近中午,洛姬才起身回到殿內喝水,隻是還未等她杯子遞到唇沿,就被一隻手拉出了鮫珠殿。

一直走到一處偏僻的礁石旁,拽住洛姬的人才鬆開口問道:

“大皇子歿了,你如今什麼打算?”

被問話難住的女子,愣了半晌才淒聲道:

“多謝少主關心,我一個失了夫君的世子妃,命似無根之草,誰若喜歡我,便由得誰納我去了便是。”

聽見這毫不意外的回答,已經打了許多遍腹稿的塗山醉影,張嘴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月族長老,是個有家室的?他那位夫人,是譽滿天下的女戰神!

他素來是個懼內的,你們這個事兒成不了。你不如跟了我偷偷回青丘去,我在青丘鎮子上有個秘宮,你上裡麵住個一年半載的。

等風頭過了,你揀一門生意來做,你不是會唱歌嗎?你也可以教人唱歌啊。。。。”

不等她的話說完,對麵的女子卻直直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多謝少主今日前來相救,洛姬實在受不起這樣的大恩,家中幼妹年幼,兄長無用。我若是再這樣舍了一切跑出去,我母親更是沒有活路。

何況我自幼就被作為獻媚的工具調教,我這樣籠裡的金雀,又如何能靠自己謀生呢?

月族勢大,千年來鮫人國受恩惠眾多,我斷然不敢得罪了全族恩人。少主生於富庶強盛的青丘,自有橫刀躍馬,肆意張揚的資本。

我不過是藍尾族的一枚棋子,隻能留在那些權勢滔天的男子身邊,佯嗔薄喜地他們歡喜,換一點恩寵罷了。

少主,你話說完了就快走罷。即使如今我隻能留在這兒,卻也依舊多謝您,多謝您不把我當成物件兒,憐我護我,大恩於心,絕不敢忘。”

那個瘦弱的女子,起身退了兩步。眼裡的堅決不帶一絲回旋的餘地,握住劍的人,見眼下沒有彆的法子,隻能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獨自離去。

趴在麒麟背上的塗山醉影,望著眼前的碧海青天,眼前又浮現起她初見洛姬的那一日來。

那個在北海盛大的喜宴上,輕踏雲步,滿座目迷的新娘,點翠描金地走向了她沒有退路的餘生。

像一隻嬌貴的鳥雀玩寵一般,在父族的權欲之下,被輾轉送人,那一日胡琴聲裡,嫋嫋歌唱的皇姬,不過一年時間,就被迫喪夫,做了彆人的暗妾。

“少主,可願在前方稍做停留,與我閒話幾句?”

身側突然出現了一位身騎飛馬的女子打斷了她的思緒,那雙墨色沉沉的長眼和一身銀白長袍,讓塗山醉影立刻認出了她的身份,正是自己剛剛提過的月神。

兩人把坐騎停在就近的岸邊,漫無目的地邊走邊說起話來。

“久聞少主快意恩仇,一身俠氣。今日一見,真是見識了什麼叫做絕世容光。”

月神的話充滿恭維,反而叫她不安起來。這位素來在天帝麵前也有些清高的女戰神,倒不像是個愛誇人的性子。

“月神不妨有話直說。”

急著回青丘的少主有些不耐煩。

“那洛姬,自是有些風情在身上的,隻是人也實在輕浮。在北海的家宴上,當著一眾男賓,又是翻腕跳舞,又是銜杯醉酒。

一通花樣玩下來,沒幾個人抵抗得住。”

這皮裡陽秋的一番話,聽得埋頭踢沙子的人有些想笑,卻隻能強忍著心裡的不屑聽下去。

“說起鮫人,從來也不是什麼高貴的種族。這些年我月族對他們數次施以援手,恩同再造。

要說堂堂一個月族族長,真要納一位側妃。也是不稀奇,隻是…鮫人的身份…與我月族相差甚大…”

“月神在意的怕不是那女子的身份吧,而是月族族長對她傾心瘋魔的情意。連她嫁了人,族長都不能死心,簡直跟瘋了沒區彆。”

被她出言打斷的月神臉上有些掛不住,見這位少主出言爽快直接,乾脆也把自己的所求說了出來:

“我膝下尚有剛滿周歲的稚子一位,他就魂不守舍日日守在北海。

還鬨出了鮫人皇子氣得病死這樣的醜事,在外征戰平亂的苦,彆人不明白,少主你還不懂嗎?

這些年我矜矜業業守護三界太平,連那孩子都很少能見到母親。那個坐享其成的人,卻移心了一個卑賤的鮫人,令我月族,淪為三界之恥。

若少主能出手為我殺了那賤婦,我保證月族不敢追究。從此以後,月族就是青丘的後盾,再有紛爭,我自當與你並肩…”

望著身邊的女子臉上咬牙切齒的恨意,差點被借刀殺人的青丘少主大為震驚。

她原以為都是女子,這位月神能理解洛姬的身不由己,也能明白,此事終究是月族族長生了妄念,害得鮫人國失去了一位皇子。

卻不想這位月神,輕描淡寫地打過了自己那位無能好色的夫君,卻把矛頭指向了無辜受牽連的洛姬。

“是我會錯意了,我以為,月神貴為上神,更能悲憫鮫人皇姬的不易。卻不想這世間,最願意為難女子的人,也是女子。

覬覦他人榻上之妻,以權位逼迫皇子亡妻就範這樣的醜事,月神竟然全要怪到一個弱女子身上。

既已做了三界笑柄,又舍不得責怪族長,便忍氣吞聲把這位子好好坐下去吧。

青丘自有我坐鎮,任他哪路魑魅魍魎來了,也殺不進紫雲山半步。告辭。”

扔下這番話的人,再也懶得多看月神一眼,氣衝衝地回了青丘。

含真殿裡氣得來回翻騰的少主大人,喝了好幾壺悶酒,還是覺得不解恨。又跑下山進了雲奚林,把劍舞得嘶嘶作響,累極了才坐下來歇息。

“你受了傷才多久?彆喝了。”

麵前突然出現一隻手,奪過了她手裡的酒壺。卓裡拿著酒壺在她身邊也靠著樹坐了下來。

“新郎官,你怎地跑到雲奚林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被奪走了酒壺百無聊賴的人先開了口。

“我沒有成婚!那一日是有媒婆上門說親,但被我拒了!後來我再去含真殿找你,侍女說你不肯見我。”

聽見這話的人立刻起身,爬到她麵前解釋起來。卓裡狹長的眼睛裡除了幾根血絲還含了淚:

“塗山醉影,你為何就是要拋下我?即使將來難測,難道我們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意情愛,都是假的嗎?

你對我的那些好,怎麼可能是逢場作戲?你若是無意於我,剛才又為何奚落我?”

少年的聲音隨著身子發著抖,卻還是死死地盯著那雙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沒人知道他對這個高不可攀的少主起心動念之時,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那些她日日帶他練劍的日子,那一日她坐在王座之上,看他在擂台上比武時灼灼的目光,都讓他覺得自己的一片癡心並不是妄想,她明明也依戀他,也舍不下他。

這位隻管買醉的少主不知道,塗山音塵的側室被侍衛拖出去遊街的時候,他握緊了拳頭在車子後麵跟了整整一路。

四周喧鬨的謾罵奚落聲嚇不住他,他跟在那女子的後麵,悄然預習著自己將來的路。他不怕丟臉,他不怕挨打,哪怕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以下犯上的悖德之人,指責他染指皎月,尊卑不分,都不要緊。

那一日雪山之下,是她應了他的話,同自己說不害怕。自那一刻起,他的愛意就生出了軀殼,將彆人的目光恥笑都擋在了心房之外。

可也是眼前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他,她身臨險境束身刑架之上的時候,說與他是逢場作戲。玲瓏館裡昏黃的燈光裡,她淚眼婆娑地說自己必要舍下他。

他的愛意忽然就變成了她的包袱,他生怕自己往前一步成為她的拖累,卻又實在不願拔腿後退。

等自己行屍走肉一般過了幾日,那個拋下自己的家夥卻又在危難之際出現在他的麵前。透支了靈力為他母親療傷,再一言不發的離開。

留在門口的靈藥,這雙淚光盈盈的鳳眼,都叫他無法甘心離開,卻又不知怎樣靠近她才不算冒犯。

一身酒氣的人望著眼前哭紅雙眼的卓裡,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思念,抓住他的衣領吻了上去。

淚水從眼角滑落,又流進唇舌交纏的嘴裡。

帶著火球來雲奚林散步的塗山音塵,仔細辨認了不遠處交頸親熱的兩人,確認是自己惹不起的少主後,抱起火球,一溜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