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真凶歸案(1 / 1)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早,紫雲山上處處都燒著地爐,四處都有炭火霹靂啪啦的輕微爆裂聲。

紀國國主在被關在公主府裡悶了兩日後,主動提出了和談。到了約好的時辰,他把皇後留在了府中,獨自來到了含真殿。

翹著二郎腿的少主,慢慢地轉動著手裡的茶杯,聽著對麵的國主與父君商談歸還雲鐵的事宜。紀國兵器庫裡的雲鐵占了外流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分成了好幾部分,被紀國作為討好鄰邦的砝碼送去了周邊的幾個小國。

而要說清雲鐵的外泄,卻揭開了這位國主心裡最不願意揭開的傷疤:

三年前,為了和富足的青丘建立更緊密的聯係,拿到那兩座盛產玉石的礦山。他迎娶了那位正當妙齡的大公主。

倆人剛成婚不久,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異常跋扈的新後,就嫌棄紀國皇宮裝潢簡陋,自作主張大修起宮殿來。

本就對公主情淡的國主,對這勞命傷財的修葺之事更是滿心怒火,倆人大吵之後,就成了節日慶典上才會碰麵的,用虛情假意來維護雙麵體麵的夫妻。

而紀國的國庫,卻並沒有因為迎娶這位公主而有所好轉。因為皇後的日常用度皆是奢靡之極,兩座陪嫁的礦山帶來的收入統統被她揮霍一空。每年紀國的稅收還要貼補皇後宮裡一部分。

長此以往,兩人之間的積怨愈來愈深。直到那一年的除夕,擔心皇後思鄉情切,他趕去宮裡探望之時,撞破了一個令他難堪之極的秘密。

鑲金雕鳳的宮殿裡,他的皇後和貼身的侍衛,在緋色的帷幔裡,滾在了一處。

這樣的醜事一出,他既沒臉鬨開,也不想再見到那個賤婦。就這麼僵持了兩日,皇後帶著雲鐵的籌碼來求他原諒,紀國國小勢微,如能得到這麼高價的金屬鍛造武器,又能拉攏鄰邦,無疑是樁一箭雙雕的美事。

“那侍衛,是青丘隨公主嫁過去的麼?國主已經處置了嗎?”

按捺不住的人忍不住打斷了那位羞憤難當的國主。

“有了雲鐵作為交換,她又一改往日的跋扈哦,對我示好處處迎合我,我便答應她那侍衛交由她送回青丘處置了。

再後來身為皇後她又有了身孕,也算中宮大喜,我便想著如此這般下去也好。但自打她入宮以來,我的後宮除了她便再無所出,上個月她請來的醫官說是紀國濕毒太重,側妃難以有孕。

又提出讓我以黃皮子毒交換,請表兄送來青丘靈藥山蕊交換。我一時心急,又想著她一直有服用山蕊的習慣,定有助益,便答應了下來。

少主,我並不知那毒要用在你身上,實在是對不住。”

紀國國主臉上的內疚倒是誠懇之極,可他對麵的青丘少主注意力卻在另一樁事情上。三年前隨大公主入紀國的隨從並沒人被遣返過,那偷歡的侍衛,此刻應該仍留在紀國。

事情的大概都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對事情有了盤算的人起身送走了國主。又安排了人馬今日就送他返回紀國,至於那位紀國皇後,需要她交代的事情還多得很。

用完晚膳準備再去一趟公主府的父女倆,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求見的卓裡。他的身後,有兩名侍衛抬著一個被五花大綁著紀國宮人服飾的男子。

在父君身邊,有些雀躍的人隻能按捺住心裡的激動,如常地聽完了卓裡的彙報。大致的情況與紀國國主下午交代的無異,這個少年此次還帶回了兵器庫裡登記了雲鐵出入記錄的文冊,和這個有些“古怪”的內官。

“這青丘氏新提拔的將軍,倒是個可堪一用。做事滴水不漏,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父君的話傳進耳裡,心裡樂開花的人把臉扭向馬車的窗外,輕輕地嗯了一聲。生怕自己壓抑不住的笑臉被發現,卓裡,自然是這青丘最最好的男兒,冬日的夜風有些冷,吹在發燙的臉頰上,隻叫她覺得溫柔。

“一會兒到了公主府,父君你先彆說話,且看我怎麼收拾這對狗男女。”

走到門口的族長聽見女兒的話,忍不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把公主軟禁在屋子裡打開窗,讓她看著那位“內官”在院子裡受鞭刑。倒是隻有這位少主想得出來的法子,還囑咐行刑的人不許打得太重,以免人昏死過去。又不許打得太輕,最好叫大姐姐心痛垂淚,又能留著一口氣撐到明日才好。

吩咐完公主府的侍衛,她就退出了院子。夜雖已深,她卻還要去一趟大牢,昨日被送進大牢的兩位將軍,此刻還不知如何了。

青丘的地牢向來是陰暗潮濕的,才剛走進去沒幾步,衣衫單薄的少主就凍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昨日被關進去的父子倆聽見動靜,都隔著牢門看向了她。昔日一身鎧甲的將軍,如今腳帶鐐銬,在鐵鏈摩擦地麵的刺耳尖聲裡,艱難地挪動著身體。

“懇請少主,賜我白綾一條。我願自裁於此,以死謝罪。隻是吾兒實在無辜,還望少主可以寬恕他。

若是還不解恨,五馬分屍,扔進後山獸籠,你怎麼解氣就怎麼處置。他如今剛當了父親,哪怕能帶妻兒去鎮子上當個平民,也是少主寬宏了。

我自知罪孽深重,愧對青丘和少主,可看在音塵是你的手足,還望少主開恩!”

望著那個一向不可一世的老將軍,伏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卻不敢和自己對視一眼。

背著手的人眼淚再也忍不住,伴著一股強烈的酸意衝出了眼眶。那個她從小崇敬萬分的鐵騎大將軍,現在正跪在她的腳下。

“舅父,我小時候,是你教我騎的馬,您還記得嗎?那時候,勇冠三軍,萬夫不當的青丘大將軍,連大明王聽了,都要害怕得發抖。

我不信你浴血奮戰,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時候,心裡隻有那個王座。那時候氣吞山河的大將軍,心裡想的,一定是為枉死的百姓報仇,和守好身後的紫雲山,對麼?”

她掏出鑰匙打開牢門,又扶起舅父,在他對麵坐下。

“我先與比武之事上衝撞了舅父,又插手將軍府的家事,實在是莽撞了。可舅父,雲鐵一事,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了一個少主之位叛國,您何至於此啊?”

對麵兩鬢斑白的人聽見自己的質問,有冷汗順著額角留下。在一陣靜默不語後,用力地搖了搖頭,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終於開了口:

“不是少主之位。。。是國主之位,大公主她。。。她生下了一個野種!若是傳出去,青丘在九州,何以立足!

我隻想著,先用雲鐵穩住紀國,他日她的孩子登上王位,紀國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雲鐵說到底,還是在咱們自己的手裡。”

沉浸在傷感裡的人,被這個突然抖出來的秘密震得愣了幾秒,才鎮定下來:

“所以你們一早就知道,大公主與侍衛偷情,還縱容她生下那孩子冒充紀國的太子?

紀國這兩年側妃接連落胎,也是你們下的手?因為青丘嫁去的皇後私德有虧,就要一個無辜的君王從此無後,皇室無繼。把皇位傳給一個與自己毫無血親的私生子?”

被問住的老將軍滿臉羞愧,隻能以手捶地,沉重的鐐銬發出低沉的撞擊聲,男子嘶啞的哭聲也終於壓抑不住,乾脆放生大哭起來。

“我也不想啊,少主。我也不想,可她的母親是我的親姐姐啊,我實在不忍她在紀國被處以極刑,身首異處。就像擂台比武,我也從未真的想要你的性命。

她與那侍衛,出嫁前就已暗生情愫。無奈氏族有彆,堂堂的塗山氏長公主,怎能嫁與一個青丘氏的侍衛呢?”

剩下的話,漸漸模糊在了耳邊,她慢慢地癱坐在地。原來,雲鐵之事,真正無顏麵世的,是青丘。

是青丘,瞞著紀國塞過去一個心有所屬,私定終身的公主,是青丘,差點讓紀國國本無繼,毀在一個私生子的手裡。

“少主,我父親年事已高,還請你原諒他的昏庸,貶他為平民吧。我如今斷臂已是廢人,你殺了我便是。”

關在隔壁牢房的塗山音塵,大哭著捶打著牢門,想要用自己的命,來填了父親闖下的驚天大禍。

“塗山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公主府的那位皇後,敢在紀國皇宮的偷歡生子,毒害嬪妃。

最後還讓雲鐵外流,都是算準了你們這些親族長老,會為了塗山氏的顏麵為她遮掩為她一退再退。

再抓著你那點覬覦王位的野心,就讓廢鐵進了鍛造局,奇毒入了我的酒。差點兒,就斷送了整個青丘。

這世世代代守下來的江山,隻要從裡麵長出一個毒瘡來,就能毀了千百年來打下的根基,真是可笑得很!”

她再也沒有力氣同這對父子糾纏,轉身就走了出去。冬夜的風,裹著徹骨的寒意,灌進了有些寬大的衣袍裡。

青丘,在富甲天下的美名之下,早就從根裡爛得流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