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仆仆趕回來的塗山醉影,一股腦兒把收服水怪的事兒統統倒給了等著她的族長。
”你…你…你看見了?鐘離…鐘離他…”
望著被上神的風流韻事嚇得結巴的父君,塗山醉影的白眼再也忍不住了。那時候她忙著在中原收雨治水,在黃沙泥流裡救人,她如何看得見鐘離行那苟且之事。
“我如何看得見嘛!這都是我在那九尾心裡讀到的,他氣息亂得暗器亂飛,真是披著神仙的羔皮做些個昏頭的蠢事。”
既不算抓了現行,便也不便追究了。何況那女子說到底是青丘的子民,深究起來,到底還是要落到自己的頭上。
父君這一番話,和她心裡料想到的一模一樣。任何事隻要沒有危及青丘,他必選擇明哲保身。
罷了,區區一個青丘氏,她自己去查就是。起身下山的少主,先拐去了她常去的那家小酒館,每次收服完惡獸回來,她都要好好喝上一頓來解乏。
埋頭走路的人下了台階,一抬頭就看見了等在山腳下的卓裡。
本來靠在樹下的少年,見她下山來,立刻羞紅了臉朝她走了過來。等走到近前,他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掛在胸口的環壁,朝著她晃了一晃。
兩人一路說著話走到了玲瓏館,卓裡聽著塗山醉影說起中原水患,忍不住對其中的各種慘象唏噓不已。
等到酒菜被端上來,累了幾天的人喝到熟悉的漬了茉莉的冰碗。忍不住發生一聲滿足的歎息來:
“卓裡,你去幫我打聽個人好不好?名字應該是叫江琯,也不知改過沒有,你就按這個名字去查吧。”
對麵的少年立刻就明白過來,這位江琯就是她提起的跟在鐘離仙君身邊的那位青丘氏。他點點頭,盛了一碗鴿子湯遞給對麵的人。
“卓裡,你每日都去紫雲山下等我嗎?”
饑腸轆轆的人一碗熱湯下肚,望著低頭吃飯的靦腆少年,挑了挑眉毛,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嗯,我日日都去守著。“
卓裡毫不避諱地點點頭,放下了手裡的碗。濃黑的雙眸有亮晶晶的星光點點,坐著喝酒的人,望著這樣一雙澄淨的眼,前兩日被攪渾了的心此刻也清澈了起來。
第二天的青丘被陽光把角角落落都照亮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卓裡,來到了沙白水清的北海。
身後的少年從未見過海,在空中俯看之時,就忍不住對腳下的美景驚呼連連。那天水一色白雲交映的北海之上,有鮫人靠在礁石之上擺動著尾巴歌唱,海麵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鋪了一層碎金子一般熠熠生輝。
離岸遠些的地方,有幾艘漁船拉起了小小的白帆。船頭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漁民,吆喝著拉起一網鮮活亂跳的魚兒來。
原來這海裡的魚兒也是五彩斑斕的,與青丘湖裡那些青灰的魚兒大不相同。見少年的眼睛忙個不停,身旁的女子把水腮塞進他嘴裡,拉著他就跳進了海裡。
數不清的魚群穿梭在絢麗的珊瑚裡,海底各色鮫人擺動著魚尾怡然地遊蕩。水底的繽紛世界,連當年第一次下海的塗山醉影也連連稱奇,身邊拉著她的卓裡更是震驚不已,隻恨自己多長幾隻眼睛。
等終於上了岸,兩人並肩坐在礁石之上,方才興奮不已的少年卻盯著眯眼曬太陽的女子紅了臉。
眼前的人迎著陽光微微眯著眼,散落在肩頭的長發像一匹烏黑的軟緞,肩頭的罩衫滑落了下去,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肌膚來。
沒見過這位少主之前,他隻聽鎮上的人提過,那個橫刀踏馬的女將軍,是個玉頸丹唇的大美人。
今日在北海的烈陽之下,望著那張粉麵桃腮,抬眉輕笑的臉,隻覺得喉嚨又乾又癢,怎麼也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怎麼了?舍不得回去?來北嶼不是什麼難事,過一陣我再帶你來。”
對麵的人會錯了意,張口安慰了他幾句。又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帶他去了岸邊的漁村用飯。
卓裡望著走在前麵的塗山醉影,覺得自己的臉紅得快要燒起來,扭頭跑回海邊掬起冰冷的海水潑了幾下臉,才終於平靜了一些。
“少主,明日申時,我還在此處等你,把我查到的消息都帶來。”
等到快日落的時候,跟著少主回到青丘的少年,望著對麵眸光似水的的女子,一股熱意又從耳根燒了上來。
心愛的人,在他的注視裡點頭點頭,轉身朝山上的含真殿跑去。
他望著山頂那象征尊榮富貴的飛簷翹角,心裡第一次生出一些大膽的想法來。都說青丘氏和塗山氏有著雲泥之彆。
可如果他真心為了所愛之人奮力一搏,會不會。。。會不會他也有光明正大立於她身側的可能呢?
“父君,你說那江琯若有朝一日為那鐘離生下個孩子來。會不會就能晉了仙籍,真的同他成婚呢?”
坐在飯桌前的塗山少主,看著一桌子的野味,有些意興闌珊。她帶卓裡回來之前,在北海吃了烤蝦和炊飯,現下並沒有什麼胃口。
“我看你真是糊塗了,仙妖殊途!她便是生上十個八個,也不可能等入仙籍。孩子日後還要鐘離的仙妻調教,倒要難為將來的神女正妻,要將她的孩子也收入名下,還得不生而養。”
“可憐他的正妻?江琯就不可憐嗎?仙妖既然身份懸殊,他收了她留在身邊做什麼?簡直是貪得無厭,恬不知恥!”
聽見父君迂腐又冷漠的一番話,本來就沒胃口的人,忍不住丟下筷子,起離開含真殿就朝山下跑去。
山腳下的紫雲鎮裡,火麒麟般般正在圍起來的草場裡叼著自己的皮球和彆的麒麟一起打滾撒歡兒。靠在圍欄邊的人等了一會兒,才把它叫到跟前來:
”般般,我們去找嘉雪神女好不好?”
嘉雪神女是仙界陰律司掌管刑法的神女。
跟塗山醉影因為捉拿審判各種惡獸而相熟,陰律司可不是麒麟眼裡的好去處,那裡的大牢裡關的都是罪大惡極的凶獸,隨便跑出來一隻就能把它撕碎。
陰律司和仙界那些仙氣飄飄的仙宮禦園不同,是一座獨立在雲間的孤島,四周被烏雲環繞,黑壓壓一片看著陰森得很。
這孤島惡獸咆哮,對著嚇得放下自己扭頭就跑的小麒麟搖搖頭,她隻身朝裡走去,好在聽見守衛的通傳,嘉雪很快就跑出來迎她進去。
有些時日不見的姐妹聚到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一直聊到茶都喝乾了兩壺,剛收完水怪的人說起蠃魚的種種惡行,要嘉雪好好嚴懲它時。
嘉雪卻神神秘秘地把手擋在了嘴邊:
“你見著你們青丘那個女子了嗎?我聽說她近日與鐘離形影不離,去中原也是一路跟著去的。”
心裡也一驚的人尷尬地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嘉雪見狀了然於心地擺擺手解釋道:
“鐘離管嘉賞,我管刑罰,說到底都是無極神君的座下弟子。他的事兒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何況他素來風流,身邊常伴女君也不是第一回了。隻是青丘氏畢竟是妖,那女子膽子也太大了些。”
神女的話說到此處,一旁的人卻有些臉紅耳赤起來。怎麼說江琯也是青丘的人,她還是硬著頭皮為她分辨了幾句。
女子在情愛上總是更容易癡心些的,不管人間還是仙界,因為心上人為了權勢,又或是遭了變故就被拋下的人裡,癡心不改的女兒家總是更多些。
聽了小姐妹的這番話,嘉雪也忍不住歎息了起來,她思量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告訴身旁的人她知道的一個秘密:
無極神君已經代鐘離向百花宮提了和婚的要求,要是快的話,年底鐘離就要和百花神君成婚了。
“你瞧瞧她家中可有父母兄妹,若還有家人在,你多跑一趟接了她家人來勸她回青丘吧,善畫司可容不下她多久了。”
回青丘的路上,神女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旋。她雖心知那青丘氏落不下什麼好結果,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紫雲山的天才蒙蒙亮,從陰律司回來的人卻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這一覺睡得目不交睫,才不過三個時辰她就又爬了起來。匆匆吃了幾塊點心,灌了自己一壺濃茶,便往雲奚林跑去。
卓裡今天到得比她早些,捧著一個小木盒在林子邊等著她。等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是她留給他的那塊環配,被新換了五彩的配繩串了個如意結的墜子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裡。
“手這樣巧,哪裡像是跟著母親打兵器的兒郎。倒像個待字閨中招人喜歡的小閨女。”
接過盒子的人找了就近的一棵雲奚木就席地坐了下來。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卓裡挨著坐下。
“那女子的確是鎮上江家的女兒,但是她家裡隻有個嫁了人的姐姐,父母都不在了。說前兩年上山采藥的時候,救下來個男子,非說那男子是個神仙。
沒人見過她救下來的男子長什麼樣,隻知道過了幾個月。她就跟那個男子一起消失了,她姐姐找過她幾回,見她沒了蹤跡,後來也就作罷了。”
聽見她還有個姐姐,靠在樹邊的人眼睛亮了起來,若這個姐姐能願意去善畫司勸上一勸江琯,說不定能把那青丘氏勸下來呢。
卓裡聽了她的想法,卻連連搖頭。告訴她這江琯的姐姐嫁的是個酒鬼,平日裡總是拳腳相加,近日才剛生下第二胎小女兒就又被酩酊大醉的丈夫一頓拳腳,現今並下不了床。
“我青丘的地界上,還有這號隻敢在家裡打女人,出門裝老實的雜碎呢?你帶我去她姐姐夫家走一趟。”
起身拍拍手的人冷笑一聲,起身朝著鎮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