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醉影,有了自己的祥瑞(1 / 1)

等塗山醉影在花香裡醒來,望見桌子上插的蓮花時,才想起今天已經是她回青丘的第五日了。這一覺黑甜,睡醒隻覺得恍若隔世,她在西北告彆被她救下的母子後,就渾渾噩噩回到了含真殿。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麼就能拒了人家致遠仙君的婚約?他雖留著情麵率先拒絕了咱們和婚的請求,卻難保心裡沒生出怨懟來!”

才剛坐下打算用早飯老族長的聲音就鑽進了塗山醉影的耳朵裡。明明是他招呼都不打就替她去求和婚,現在居然還倒打一耙。

被嘮叨的人卻頭也懶得抬,隻懶懶的重申了一遍自己絕不接受任何和婚,更不會上天宮嫁什麼仙君。任憑他長噓短歎,自顧自喝起碗裡的甜羹來。

記不清嗯嗯啊啊應付了多久,老族長的耐心終於耗儘。隻叮囑女兒不要亂跑,明日北嶼大皇子娶親,他們需要去觀禮,便皺眉起身離開了。

直到父親的腳步聲隨著他的絮叨一起消失在殿外,塗山醉影才抬起頭。叫侍女送來一身輕便的衣物。天氣正好,她要去湖裡賞花曬太陽。

青丘的蓮池在含真殿下方的半山腰,水麵寬廣。湖麵綠荷舒卷,露珠晶瑩,宛如一大塊嵌在半山腰的碧玉。塗山醉影翹著腳躺在自己的小舟裡,身旁的小幾上放著嫩生生的脆藕。這藕剛從湖裡挖上來,吃得人滿口生津。

這一日的太陽不大,躺著的人愜意地閉上了眼,在無邊無際的碧色裡睡了過去。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有些暗了,耳邊的蟬鳴之聲愈盛,船尾坐了一個赤著上身的少年,輕輕地搖著手裡的扇子。

見她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卓裡的眸子又笑得彎了起來。他凝望著眼前衣衫有些淩亂的塗山醉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我給少主做了一把扇子送來,瞧見少主在湖中酣睡,怕有蚊蟲擾了您休息。就坐在這兒搖扇等了一會兒。 ”

聽了卓裡的解釋,接過扇子的人低頭一看,扇麵上精心雕刻了蝴蝶穿花的圖樣。倒難為了這少年,用白色的貝母細細拚出了那蝴蝶的翅膀,泛著熒熒藍光的蝶翅配上桃花,倒是格外雅致。

“走,我帶你去玲瓏館吃飯去,就當謝謝你的這把扇子。”

把扇子彆在腰間的塗山少主,轉身就帶著少年把舟往岸邊劃去。

玲瓏館坐落於青丘鬨市之中,古色古香的小樓裡,總有一股酒香彌漫在空氣中。樓裡常年有女子撫琴唱曲,是青丘一個吃飯飲酒的好去處。

塗山醉影進了玲瓏館帶著卓裡熟門熟路的走到了專屬自己的雅間裡,叫夥計按著自己的胃口上了些酒菜。少年給杯子裡倒上酒,便也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夥計端上一個用火煨著的小砂鍋和幾樣小菜,見卓裡有些好奇,便對他介紹起來:

“這是少主最喜歡的一道雞粥,需要用新一季的小米熬出米脂,再把雞肉和火腿撕成細絲,慢慢燉一夜才能得。請少主和公子慢用。”

卓裡盛了一碗粥遞到了塗山醉影的手裡,又把爽口的紫蘇桃子往對麵推了一推。

雞粥入口鮮美,桃子脆口甘甜,兩人在暖黃的燈光裡相對而坐,靜靜地喝粥吃菜,一時間並沒有說話,卻有種溫馨的默契。

等飯用好,夥計送來溫好的酒。這玲瓏館裡晚上的節目才終於拉開帷幕,隨著月亮越升越高,已經有酒過三巡的年輕男女在玲瓏館裡輕聲隨著琴聲唱起歌來,也有熱情些的青丘女子,起身跳起舞來。

雅間裡清雅的焚香與熱酒迷蒙的甜香縈繞在一起。月夜燃香,美人弄琴,是她在青丘最喜歡過的一種晚上。

“我也會跳父親教我的一種劍舞,隻是此地施展不開。等少主哪日得空,我可以去雲奚林跳給少主看。”

卓裡的話傳進耳朵裡,叫她生出許多好奇來。她望著對麵的少年微微抖動的睫毛,那一小片陰影像一片輕柔的羽毛般,酥酥麻麻地掃進了她的心裡。

“明日我要出遠門,就今晚吧,今晚你跳給我看。”

她說完這句話,握住酒壺如大口飲水般喝完了剩下的酒,溢出嘴角的酒液順著她膩滑瑩白的脖頸一路流了下去。她粗暴地抬起袖子一擦,把銀子丟在桌上,就帶著卓裡往雲奚林奔去。

夜色下的密林比起白日更加安靜,層層疊疊的綠葉讓月光傾泄在地上的影子有些斑駁。

塗山醉影靠著一棵大樹坐下,看著卓裡因為緊張而緊繃的嘴角,和他上身好看又流暢的肌肉忍不住又咧開嘴笑了起來。

少年慢慢用手腕轉出長劍,手勢利落乾淨。隨著長劍舞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神情也舒展開來,露出了她熟悉的淺笑。嘶嘶作響的劍聲如白蛇吐信一般,他鬢邊的碎發也隨著劍光舞動起來。

落葉紛崩的密林,和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沒有任何笛簫相配,就已令人心醉,塗山醉影見他挽出最後一個劍花收尾之時,就把有些淩厲的眼神一同收了回去。

又回到那個有些羞澀靦腆的樣子站在原地,忍不住站起身為他鼓起掌來。

“卓裡,你這樣好的劍術,是你父親教你的嗎?”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坦白自己這劍術是母親傳給他的。他的父親常年都在軍營裡,甚少回家。

青丘氏在軍隊裡從來拿不到高的軍銜,通常都是些末流的小兵,能做到一個隊長已經是不得了的榮耀。而卓裡的父親,就是這樣一位小隊長。

少年的母親,雖是一位武器鍛造師,卻有著一身高明的劍術。他的一身功夫全是母親教給他的。

“你學得已經很好了,等我出了遠門回來,也可親自點撥點撥你。”

滿身酒氣的塗山醉影,拍了拍卓裡的肩頭。出來前酒喝得太急,此時仍有些站不穩,東倒西歪地隻能又回到樹下坐著。

“少主此行要去哪裡?可有危險?”

卓裡在她旁邊坐下,聲音裡帶著些許的擔心。明明相識的時間並不算久,塗山醉影對他卻總有股莫名的親近。

她忍著醉意柔聲問:

“卓裡,你去過北海嗎?”

見身邊的少年茫然地搖了搖頭,靠在樹下的人,就給他講起那碧波萬頃的北嶼國來。

卓裡從未看過海,更不曾見過群蛟戲水,珠飛玉迸的奇景。水天一色裡皎潔的海上明月,蒼茫大海上和浪而歌的鮫人,都是他想象不出的畫卷。

等塗山醉影講到,北海之上那能歌善舞的藍尾鮫人,銀藍的魚尾能發七彩炫光,所泣之淚落地為珠之時,更是驚訝地捂住了嘴。

他不知道的是,塗山醉影忍住沒講的部分裡。

是藍尾長老多年來沉迷玩樂不務正事,明明千百年來在北海為尊的藍尾族,這些年隻能靠不斷地向國主和皇子獻上絕色佳人來保住自己的風光和地位,才令這位塗山少主不齒於人。

等兩人回到含真殿腳下,看著卓裡亮晶晶的眼睛,她搖了搖手裡的扇子:

“你等我回來,我給你帶個青丘沒有的新奇玩意兒。”

少年高興地連連點頭,守在台階上直到那個明豔動人的影子消失在視線裡,才依依不舍地下山回家去。

迷迷糊糊被侍女扶上床的塗山醉影,閉上眼的時候,腦子裡還是雲奚林的一切,隻是來不及細細回味,就昏睡了過去。

北海與萬山環拱的青丘不同,波瀾壯闊的海麵交映著天光雲影,叫人似乎一眼望不到頭。

壓根沒睡醒就被拉起來的塗山醉影,強打著精神跟在父母後麵,稀裡糊塗地應付了幾位仙君和大族使臣後,就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北海的果子因為日曬多,各個都像蜜一樣甜。

見到桌上有蜜瓜做的冰碗,剛才還迷糊的人立刻清醒了過來,埋頭歡暢地吃了起來。

瓜肉的甜香汁水才剛滑進喉嚨裡。致遠的嘲諷聲就傳了過來:

“知道的認得你是塗山氏少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來的叫花子,幾天沒吃飯了。”

放下手裡的蜜瓜冰碗,塗山醉影扯出一絲假笑,看著身邊眼下有些發青的憔悴仙君,曼聲道:

“不過是拒了你的鐲子,不肯同你和婚。就在這裡尖酸得不成樣子,像個什麼仙君?我青丘盛產金玉,等你真的成婚那天,我打個羊脂玉的臉盆給你賠罪好不好?致遠仙君?”

看著麵前的男子被她氣得滿臉通紅,手牢牢地攥住衣袍的一角,張了幾次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拂袖而去。

注意力回到冰碗上的人,端起碗美滋滋地又吃了起來。

北嶼的婚事想來奢靡,連給賓客的賀禮都是成槲的金珠。更彆提那宴席之上滿桌珍饈,水晶樽裡喝不完的美酒了。

這一日的新娘是藍尾的洛姬,一身細致的滿繡華服下,是位擁有銀色魚尾,顧盼生輝的甜美佳人。

塗山醉影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大皇子和藍尾新娘溫順嬌羞的淺笑,心裡覺得膩味得很。

這位皇姬雖然美貌,卻與藍尾出過的幾任鮫後區彆不大,自小就被調教成這個婉約柔弱的模樣,到了年紀就被父兄推出來做交換榮華富貴的籌碼,實在是可憐。

這宴席看著喜樂融融,實則卻暗流洶湧,拋開人數稀少的青尾不說。與藍尾實力相當,英武善戰的黑鱗族長今日的笑容分明就很勉強。

也對,這北嶼的國主戰時要倚仗人家黑鱗的血氣之勇,娶媳婦的時候,倒又貪戀起藍尾的溫柔乖順了。

想到這兒。放下冰碗的塗山少主搖搖頭,又觀察起眼前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來。

雕龍畫鳳的大殿裡,堆著各族送來的賀禮。其中青丘送出的金雕貝殼格外惹眼,那碩大的貝殼通體用黃金鑄造,中間含了一顆拳頭大的明珠。

塗山醉影早已習慣了父君這財大氣粗的作風,隻能假裝看不見圍著賀禮竊竊私語的來客們。

把目光瞄準席上的一道木瓜醃蝦,這蝦鮮甜可口,配上木瓜的果香,於她而言,比新娘子來得迷人多了,

“要我說,鮫人橫豎都長了個大尾巴,百花齊放有什麼不好?偏還要分出個高低來,藍的銀的還就比黑的青的尊貴些,真是好笑。”

回程的路上,塗山醉影忍不住跟父君抱怨起來。

“你儘會胡說的!黑鱗好鬥,青鱗懶倦,隻有藍尾知禮和善。到了危急之時,還能熄滅那不滅之火,北海自然要以他們為尊。

何況,不管是哪個氏族,都有高低之分,這是秩序。。。。”

老族長看著桀驁不羈的女兒,耐心解釋了起來。這套陳詞濫調她聽過不下百遍,卻隻覺得可笑,能滅不滅之火?什麼火還能滅不了?

多年後的慘烈北海會讓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塗山少主,見識到真正的不滅之火。隻是此刻,她尚不懂這句話背後的沉重和無奈。

“這都多大人了,又玩起響螺來了。你瞧瞧你,哪有半分少主的樣子?”

聽見父君的嘲弄,偷偷撿了響螺的人把手往袖子裡收了收,心虛地開始打岔,聊起收服椿機的事兒來。

等終於回到青丘,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借口累了,要回屋休息的塗山醉影。

回屋熄了燈就往雲奚林裡奔,卓裡抱著膝蓋坐在樹林邊的石頭邊,見那個他牽腸掛肚的影子朝著自己飛奔而來,也高興地爬起來小跑著迎了上去。

“好玩兒吧?裡麵是北海海風的聲音。等北嶼這三天的喜禮過了,我帶你去北海逛逛,這時候不冷不熱的,正是下海的好時候。”

塗山醉影看著把響螺貼在耳邊滿臉新奇的少年,也跟著高興了起來。

“少主,你在北海是不是見了很多神通廣大的仙君神女?”

卓裡的話,讓致遠烏青的眼袋和蒼白的臉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一抹狡譎的笑爬上了塗山少主的嘴角。她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答道:

“也不都是有用的,你有機會得見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