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夜漪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有位女子抓住他的腳腕,在地上掙紮,衝他哀求:“救救我,再救救我。”
夜漪說不了話,也無法彎下身去攙扶女子,他有些焦躁。
這時那女子突然躥了起來,順著爬到夜漪的肩膀上。
她十指用力摳住夜漪,尖銳的聲音直衝大腦:
“為什麼!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緊接著無數個黑影竄到夜漪身上,他們的聲音直達夜漪腦海:
“你都死過一次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懦弱的不敢出手!”
“是你害死了我們!”
“憑什麼你活著,你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死的該是你!”
黑影又化成了爛泥,黏著夜漪把他往地上拖。
夜漪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絕望的聽著一切。
“憑什麼有人保護你,又憑什麼有人為你而死!”
“憑什麼你這麼幸運!為什麼!”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夜漪突然聽到了嘎吱的聲音,緊接著是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你也是來讓我去死的嗎?夜漪在心裡問著,可那人隻是站在夜漪麵前,靜靜地站了許久。
你是誰?夜漪茫然的想,那人卻聽到了一般。
夜漪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見他模糊的嘴角微微開合。
但太模糊不清了,他分辨不出那是幾個字,說的又是什麼。
“我聽不到。”夜漪回道。
那人沒有回答,隻是抬手,然後用力一推,夜漪便向後倒去。
再一睜眼時才覺察,是夢。
夜漪幾乎每天夜裡都在做夢,多數是噩夢。
而種種噩夢裡,最多的還是關於揭禍的。
有的時候他夢見自己帶著西許安逃跑,卻沒能逃過那些追兵。
又或者夢見西叔叔從血汙中探出身子,告訴夜漪他是因為夜漪而死。
西許安在那日失去父母,夜漪曾夢見他垂著頭,一步步走近。
然後用力的推開夜漪,“都是因為你。”
西家眾人至今生死不明,西許安如此年紀就失去了父母的陪伴。
這是他第一個心結。
夜漪緊接著會看見陳笙陳息,他們站在道盟百家中,備受非議。
無數人指責唾罵,說他們包庇仙妖,留存禍害於世間,要雨懸宗讓出七大宗門的位置。
寄人籬下,躲躲藏藏。需要師父們保護,掩飾。
這是夜漪第二個心結。
人間五載,夜漪日日夜夜被困於這些。
“師兄?”夜漪房間的門被輕輕叩響,聲音很輕,卻足以讓夜漪回神。
夜漪的房間內有很重的熏香,為了安神卻效果甚微。
他披了件外衣,起身推開了門。“阿鏡。”
五年前夜漪與陳笙陳息趕回雨懸,路上遇到一群難民。
他們餓昏了頭,推搡著說不如吃了那些沒用的。
那時候夜漪一眼看到了縮在一邊的鏡息塵,他是那群人裡最小的一個。
夜漪衝進去把那些餓鬼趕走,陳笙訓誡一番後給他們分發了乾糧。
鏡息塵依然蹲在那個角落一動不動,像是被嚇到了,又像餓的實在沒有了力氣。
鏡息塵也是仙,仙石在右手手背處。這樣明顯的地方,四處逃竄撐不了多久。
於是他也被帶回雨懸,成了夜漪的師弟。
“師兄?”鏡息塵見夜漪臉色不好,知道他這一夜又沒睡好。
夜漪輕應一聲,然後轉身將外衣係好。
看鏡息塵的模樣應該是有事情,夜漪問道:“阿鏡,怎麼了?”
“師父找我們。”
夜漪收拾的很快,沒過一會兒兩人就下了渙莘樓。
這渙莘樓一共十二層,一層,三層,六層和十二層沒有人居住。
一層是為大殿,三層是內門弟子的內部集會,秘密任務委托的地方。六層則是招待外來宗門集會的場所。
而渙莘樓的十二層,儲藏著雨懸宗的核心。除了兩位宗主外任何人不能去。
其他地方分散住了些長老和關門弟子,兩位宗主也在此。
夜漪兩人到了最底層,見大殿內陳笙陳息正並肩坐著。
他們二人麵前擺著委托書,上麵字跡不是很工整,兩人正一個個字去辨認。
看到夜漪鏡息就過來了,陳笙忙揮了揮手。
“你們來看看這說的是什麼?”
夜漪走上前湊過去一瞧,確實不好認了些。他又是站在桌子前,看的全部是倒過來的字。
看著跟以前藥房的夥計字跡功力不相上下,夜漪認真的念道。
“月藤村有萬年古樹,其乾過於的堅硬,砍不動。其體大……量寬。
“一般人拿不下,請各大宗門幫幫忙,出手把樹放下山,分三分酬金,重謝。”
聽夜漪一字一句念完,身旁鏡息塵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聲音都拔高了許多,有些震驚又不解道:
“師父,前幾日劉師姐幫忙上山采藥,昨個兒張哥還去村子裡幫忙主持祭祀。現在輪到我和師兄去幫忙砍樹了?”
不隻是雨懸宗,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門平日裡都會接到這種委托。
隻是大多數宗門收了這樣的委托,都是忽略不計的。
如今世道雖然沒有太大的紛爭,可孽橫行於世,還是會有混亂發生的。
要是抽派人手去做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情,豈不是浪費?
況且采藥伐木,這些平民百姓生活中的瑣事,讓宗門子弟出手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因此這樣的委托要是送到其他宗門那裡,基本稱得上石沉大海。
可雨懸宗是個例外,不論大小繁簡,不論是否與孽相關。
隻要一紙投入雨懸的委托箱內,就都會得以解決。
陳笙攤開一張啟淵境內的地圖,其意已經十分明顯。
他道:“算算你們已近成年,這便是你們的第一個任務。”
夜漪點了點頭,他倒也不抵觸做這些看上去“掉麵”的活。
隻要能幫上忙,便是好的。
他這邊接過地圖,就聽見陳息喋喋不休的說著,字字句句都衝向鏡息塵。
“出門在外全聽你師兄的,做事勿驕勿躁。好好和村裡人說話,記得不要擺架子。”
“夜漪,月藤村本不在雨懸宗管轄範圍內,你們去的時候多注意些。”
“是。”夜漪答應下來,即刻動身去了。
陳笙之所以叫夜漪兩人過去,一是為了曆練。
二是最近會有其他宗門來,其中為首一派太過激進,且是滅仙的主力。
能避則避。
兩人走著,鏡息塵像是有些高興又有些著急。
夜漪看他是高興的忘我,在離城門不遠處拉住了他。
“阿鏡。”夜漪出聲極輕,像是似有似無的喚了一聲。
這些年,關於仙的事情逐漸平靜下來,可各處城池關卡依舊設立鑒石。
他拉起鏡息塵的右手,為了蓋住手上的靈石,鏡息塵長年都帶著黑色的手套。
但遮蓋了靈石,肉眼看不見,卻依舊會與鑒石共鳴。
鏡息塵抿了抿嘴,顯然是忘記了這回事。
“給你。”夜漪往鏡息塵手裡塞了一個香囊,這是善醫術的絕裳門門主所贈之物。
說起來還是張墨曲替夜漪要來的,用處就是影響鑒石的共鳴,隱藏仙的身份。
鏡息塵看到上麵絕裳門的紋樣,以為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急忙道:
“依門主給的?師兄你留著吧我不要,我再想彆的辦法。”
夜漪搖了搖頭,“此物隻用作抵消鑒石共鳴,對我本就無用。月藤村路遠,抓緊時間。”
到月藤村去,禦劍的話不出兩日。
可夜漪兩人還未拿到獨屬自己的佩劍,宗門統一發的劍承載不了多少靈力,於是便趕了四五日的路程。
這一路人間煙火熱鬨非凡,一直到臨近月藤村的另一個村落為止。
夜漪兩人坐下來歇腳,提著茶水的婦人眼尖,認出來兩人這身墨藍銀月服。
於是忙擺好杯子,好奇問道:“兩位小道長這是要去乾嘛?”
鏡息塵正捧起茶杯,熱騰騰的茶水升起茫茫的霧氣。
他時刻記得陳息的囑托,放下茶杯道:“去月藤村,漂亮姐姐可知道那裡?”
婦人聽見鏡息塵喊自己漂亮姐姐,拍了拍鏡息塵的肩膀跑去拿了一碟糕點送到了這桌。
“來來來,這糕點和小道長嘴一樣甜!送你們送你們。”
店裡其他店員看老板娘心情大好,也是跟著朝夜漪兩人笑了笑。
老板娘又拿了個茶杯,徑直坐在了夜漪邊上的空位。
她一臉認真的衝著兩人道:“那月藤鎮本身就怪。”
鏡息塵這些年在雨懸宗埋頭修行,兩耳不聞窗外事。
聽老板娘說起古怪,心裡不禁跟著好奇,於是急忙道:“此話怎講?”
夜漪手指貼在杯壁上摩挲,沒有多言,隻是靜靜聽著。
一旁老板娘被人打開了話匣子,正按耐不住開始絮叨:
“月藤村本來不叫這個名字,隻因為村邊的山物資豐富,靈草特彆多,其中還有月藤。”
“村上的人靠草藥買賣維持生計,這才改名月藤村。”
這樣倒是合情合理,鏡息塵頗為仔細的聽:“那這月藤有何特殊之處嗎?”
老板娘聽了後似是仔細回想了一下,她平時裡都接觸不到這些,自然是不太了解。
“還真說不上來,可能有像粹月姬那樣的功效?”
一旁喝成灘爛泥的壯漢聽了個耳旁風,用酒杯砸著桌麵砰砰作響:
“粹月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玩楞和月藤可不一樣。月,月藤啊,是,是是是呃…………”
醉漢這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兩眼一閉,又倒在了桌子上。
夜漪二人出了酒館,總歸是打聽到了有用的東西。
月藤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也不是月藤村獨此一份。
隻是月藤村的月藤品質好,產量高。
月藤是一種樹,樹上的藤蔓枝乾樹葉可以做成各種東西,也多多少少可以辟邪,在這個咒孽橫行的世道,可謂是搶手。
而月藤木製成香料香火,也是富豪地主們的首選。
兩人到了月藤村,便遇見了第一個難題。
“師兄……那信有提到委托人是誰嗎?”
“沒有。”夜漪仔細想了半晌,確定是寫委托信的人忘了提。
沒辦法,夜漪隻好就近來到一戶人家門口,輕輕扣門問道:“打擾了,請問有人嗎?”
沒過多久一名壯年開了門,他頗有防備心,隻開了一條縫隙。
透過縫隙,他似乎看到了兩人腰間佩劍,這才不確定道:
“哎呦,你們是村長提過的道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