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遠成了一個黑點,柏油馬路側立著雄偉的霓虹大廈,暮色深沉,謝玉成仿佛沒有在這輛車上存在過。
精於算計的商人能預測市場的發展,生意場上比的是誰看得準,看得遠。
人際關係亦然,通過表情和對話,用邏輯思維推理出接下來發生的談話困境,深謀遠慮,早做對應之策。
“他知道我會鬨,要麼我下車,要麼他下車。”許知意微微笑道:“以退為進,是個聰明人。”
而且,車來得恰到好處。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有條不紊,優雅自得。
經過這一遭,不僅許西洲意識到自己做事欠缺,就連許知意也會有所愧疚。
她喜歡聰明人,最好是站在對立麵的聰明人。勢均力敵的對弈如同是在下一場棋,又或是鬥舞,興奮感填充了許知意的每一個細胞。
許西洲望著妹妹,她的那種笑容不輕易出現,像是勢在必得某種閃耀的珠寶,“你還知道你會鬨,下次能不能讓理性占據你的大腦?”
“理性和感性是兩種思維方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許知意為了證明,她伸出雙手,平鋪手掌,呈十字交錯握住時左手在上。
“看,我就是感性為主導的人,這是不可改變的天性。”
許知意向哥哥展示的是一種心理上的小遊戲,反射性地將左手放在上麵的是感性占據主導,右手反之是理性。
感性是想象與感覺的土壤,音樂、舞蹈和文學等需要感性的藝術在許知意的身上生根發芽。
“他走了,知意。”許西洲一笑置之,“有興致買幾顆鑽石了吧,我的大小姐。”
許知意說:“去,不過我沒說原諒你啊,這是兩回事。”
許宅的裁縫修改好了衣服,晚宴期限將近,阮青雪拍了禮服照片給她看。
既然要參加晚宴,璀璨的珠寶當然是必不可少。
“有個楊家宴請好友的晚宴,請的誰我沒在意。”反正首都的豪門世家,許家的千金大小姐掛在心上也是無用,敢來搭話的人自是姓名職務在心裡熟記三遍,主動報上家門。
“阿茵飛到國外看攝影展,來不了,我怪無聊的。哥,你去嗎?”
許西洲啟動車子,引擎聲隱隱作響,他顯然沒有過多在意,“我有商務晚宴。”
許西洲無奈地說:“你呀你,你沒氣謝玉成說不定人家還來呢。一聽你在名單上,估計連來的興致都沒有了。”
“怎麼會?”許知意微妙地反問,又像是在自答,“感性的人第六感特彆準,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會來。”
布棋謀局,不達目的,怎麼會甘於放棄呢。
……
首都下了場春雨,與其說是春雨不如說是冷雨,氣溫驟降幾度,凍得行人牙齒發酸打顫。
豪車壓過水淋淋的馬路,許知意細細的高跟鞋踩上地毯,走進輝煌的宴會廳。
宴會主家的好友是書畫界的大家,擅長丹青水墨畫,受楊晗日的父親賞識,作品在收藏界水漲船高。
楊家父母領著畫家來見阮青雪,“歡迎許夫人許小姐,蒞臨寒舍。若有招待不周,還請您擔量。”
阮青雪笑吟吟地社交,“哪有的事兒。”
楊父引見說:“這位是我朋友,畫的一手好畫。”
書畫家矮矮胖胖,頂上頭發稀疏,跟那些心高氣傲的文人不同,他的麵上能不由自主地形成一個樂嗬的笑。
“都是舞文弄墨,上不得台麵。”畫家熱情地說:“夫人要是能喜歡是我的榮幸,改天送幾幅到府上。”
阮青雪隻當沒聽見,假設她收了畫那還了得。
隻是一個楊父就推動畫價漲了十倍之多,低了一頭的人有意奉承,說楊父大浪淘沙,淘到了砂礫中發光的金子。
許知意暫不評他畫技,背後這畫家倒是會攀龍附鳳,營銷炒作。
幾人談笑碰杯,許知意對閒聊了無生趣,三人有眼力見地不將談話涉及她。
許大小姐是許家的掌上珠心肝寶,能來賞個笑臉都是實屬不易了。
媽媽的交談淺聲漸止,宴會上的幾個重要人物循聲望去,焦點聚集在了華服簇擁的黑色西裝身影。
畫家不難注意謝玉成出類拔萃的氣質,他納悶地問:“那位是?”
“你不在首都,不知道也是正常。”楊父的酒杯朝那個方向一指,“他是首都近幾年聲名鵲起的謝總,謝玉成。”
將回天乏術的謝家起死回生,摸爬滾打,一步一步踩著血汗爬上來的謝玉成。
楊父的誇讚不單是因為阮青雪在這的關係,他由衷地佩服謝玉成的能力。
楊母附和道:“是啊,謝總年紀雖然輕,手段卻不能小覷,是個厲害人物。”
楊家夫婦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上層社會中的上層人物,畫家暗暗下了決心要結識一番。
許知意輕輕瞟了一眼,他已經主動上前溝通,媽媽似是不願聽人過多闡述謝玉成,拉起楊家夫婦說起了彆的。
畫家躬身說:“謝總,您好。”
謝玉成頷首,立體的眉眼淩厲之餘更多是洞察人心的淡泊,“我知道,你是楊家的客人,楊先生很賞識你的丹青。”
畫家立時喜上眉梢,未想到謝玉成對他了解頗多。
“謝總也喜歡書法繪畫嗎?”畫家自言自語地補充說:“我喜歡丹青水墨畫,我有一個女兒偏偏愛西方透視油畫。年輕人嗎,想法總是多的。”
他低眉順眼地暗示,“冒昧問句,謝總是否婚配?”
謝玉成冷漠眼神波動幾分,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幽深刺骨的水潭,水麵漾起了波圈。
波圈過後,深潭猶是平靜光滑。
畫家等不到下文,他心跳得七上八下地說:“我的女兒在首都讀藝術學院,不知道謝總……”
“不巧,我有婚配了。”謝玉成慢慢朝許知意看過去,“首都人儘皆知的婚約,我想楊先生應該事先告訴你。”
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落到許知意耳朵中。
畫家點頭哈腰,笑得非常用力,“我有眼不識泰山,謝總的未婚妻定然與謝總十分相配。”
聽到畫家諂媚的話,許知意的高跟鞋踩過大理石地板,碰出兩聲清脆,如雪如浪的裙擺繡著鳥銜鳶尾花環。
晚宴場合,她的禮服長至蓋住腳麵。小荷葉邊的紗堆疊,縛住肩頭下幾寸,縫製的黃鑽延伸到胸口,垂落到純色絲綢帶子掐出的芊芊細腰。
胸口的黃鑽是最大顆的主石,吊著幾縷珍珠鏈製成的流蘇。
許知意穿戴珠光寶氣卻不落於俗套,像是亭亭玉立的荷,日月的光彩集於一體。
一把浪漫唯美的刻刀,雕刻出了令人傾倒的阿芙洛狄忒。
謝玉成凝視地問:“作為婚約對象的許小姐,意見如何?”
畫家震驚於婚約對象是許知意,瞧見她過來心裡驚駭不已,硬是大氣不敢出。
“我認為談不上相配,關係更是不怎麼樣。沒有訂婚宴,你還是彆太篤定。”
許知意越過謝玉成的肩,自顧自地遠離了社交中心。
宴會廳的紅木長桌鋪上了深紫色的提花桌布,琳琅滿目的酒品盛在高腳杯裡,裹滿奶油的甜點配齊了純銀刀叉。
遠離喧囂的不隻有許知意一個人,前不久不歡而散的盛明韶同在其中。
許知意端了一杯香檳,靜置在手中。盛明韶直接端走了她鄰近一杯酒,那兩杯酒原來是挨在一起的。
許知意親自定製的禮服樣式獨特,像是突如其來降臨的來自其他時代名門貴女,盛明韶的眼中閃過一抹快到無人察覺的驚豔。
他說:“許小姐,我為上次的不禮貌道歉。”
覺察出盛明韶的目的性,許知意直接了當地回道:“我也挺不禮貌,那麼我們之間扯平了。”
她不跟沒有決心的人談合作,許知意給了他第一次機會,第二次就沒有必要了。
“上次是我不對,惹許小姐生氣。”盛明韶並非是傲氣得不肯低頭的傻子,不然他父親斷不會把家業先交給他這個長子。
許知意淡然說:“沒關係,想必阿姨說教過你了,不然你也不會再來找我。”
她笑裡藏刀,盛明韶隻得受著。
兩人舉起酒杯,在空氣中隔著距離,平齊放低,送入口中。
“上次許小姐說過的,我仔細考慮過了。”盛明韶湊近幾分,低聲說:“隻要是誠心做生意,什麼時候都不晚。”
他飲了一口酒,態度和幾天前比簡直換了一個人一樣。
許知意一飲而儘,不清不楚地應了一聲。
喝完酒,她要吃片橙子解解酒氣,不然阮青雪得在車上嘮叨她一路。
許知意左看右看,暗紋提花桌布上有盤摞起來的整個橙子,她拿了起來。
楊家的確招待不周,手剝橙子皮指甲會染成黃色,來這的女客無不靜心保養長指甲,勢必不會碰。
許知意不拿,橙子要在盤子裡放上一整晚。
為了測試盛明韶的誠心,也為了圖個方便,許知意拿出橙子說:“麻煩盛先生幫我。”
這句話一語雙關,既是剝橙子,又是婚約。
盛明韶盯著許知意手中圓形的水果,懵了一瞬,遲遲沒有動手。
他好歹是盛家的少爺,處理水果這種雜活,他沒做過。
許知意根本沒打算給盛明韶考慮的時間,手中托舉著的橙子收回之即,有人拿走了。
謝玉成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裡注意了他們多久。
許知意提起的心警惕,隻見謝玉成挽上了昂貴的禮服袖口,抽走甜點配套的銀質刀具。
他把橙子放置在瓷盤裡,鋒利的刀自上而下刺穿了橙子,黃色的鮮甜汁水流出。
謝玉成專注地切橙子時,刀工熟練,氣勢諱莫如深。
他放下刀具,將一瓣橙子遞給許知意,橙子皮散發著微苦的誘人香氣,“不用麻煩彆人,我來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