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接著補充說:“看相貌估計年過半百了,對方口音不像是首都人,應該是千裡迢迢過來看病的。”
“醫生年紀大了,請他進來吧。”
許知意起身,到客廳的沙發上去。
許知意有一個敬愛的奶奶,對老人家更加尊重,所以才請他進來。
阿姨應下,請老人家到客廳坐下,轉身去廚房泡茶。
許知意絲毫沒有大小姐架子,她不動聲色地端詳著麵前的老人,“您請坐。”
羅甘棠隻穿著簡單樸素的衣服,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自我介紹道:“叨擾了,鄙人姓羅名甘棠,是澳城生人。 ”
“澳城人,”許知意詫異,“您是從澳城過來的?”
羅甘棠微笑著點頭,“我跟謝先生相識,賣他的麵子來首都給許小姐看腳。”
他雖老卻是神采奕奕,幽默地說:“走一趟骨頭都要散架,一般人可請不動我。”
阿姨端來了茶水,她抬手客氣說:“您請喝茶。”
羅甘棠擺手,“不了,茶水燙,我先給許小姐檢查腳吧。”
跟一般的醫生不一樣,這位醫生是帶著小木箱子來的。
許知意瞥到箱子裡的銀針和方子,猜測羅甘棠師承中醫。
“老先生,麻煩了。”
許知意伸出腳,隔著一層襪子,羅甘棠的手捋上腳踝。
阿姨側立在沙發旁,她注視著這位老中醫的手法,目不轉睛。
皺紋層疊的手遊魚似的劃過腳踝,轉瞬之間就已經結束檢查。
羅甘棠收回手,沉氣說:“許小姐的腳有勁得很,沒什麼毛病。”
許知意穿上鞋,不高興地嘀咕:“我看過醫生了,他不該隨意折騰您。”
羅甘棠和善地笑笑,也不惱,“也不能怎麼說,許小姐跳舞,腳傷了根本就沒了。”
許知意說:“您老是替他說話,你們之間的關係不錯呀。”
羅甘棠歎氣,娓娓道來:“他那時住在澳城,生病沒有錢找上了我。後來,我的生意出了事。澳城那地,黑白道都亂。他出人頭地,還能記得幫我。”
許知意聽他講完,想不到謝玉成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羅甘棠背上他的木箱, “許小姐,我不能久留了。”
阿姨利落地送客,“老先生,我送您下樓。”
羅甘棠是世家傳承的中醫,行醫都有自己的脾氣秉性,留不住人。
許知意穿上鞋,附和一句,“我也去送送。”
到了門口,羅甘棠叫她們停下,“樓下有謝先生送我,不必麻煩了。”
阿姨看著許知意,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許知意頓了頓,送上祝福,“那好,您一路順風。”
送走了人,阿姨說出心中疑惑,“許小姐怎麼不請謝先生坐坐?”
她以為謝玉成是許知意的朋友,要不然也不會同意醫生進來。
許知意搖頭,語調輕微,“不必了。”
見狀,阿姨適去地沒有多問,“餐廳裡的湯冷了,我再去盛一碗。”
許家來人催她回去,許知意的老師聽說了婚約,也想見許知意。
許知意開車回了許家,她上了二樓坐在窗台上發呆。
保姆說來了客人,阮青雪和許興朝都在大廳接待客人。
他們跟叔叔伯伯們講話,許知意興致缺缺不願去插嘴。
兩家正式結親,訂婚宴是最重要的程序。因為許知意的關係,訂婚宴好似被人遺忘了,但是又沒說取消。
關如越見了許知意光是摸摸誇她漂亮,關於婚約的一個字倒是都不提了,生怕孫女跟她慪氣。
二樓,許知意整個坐在窗台上,毛衣下的煙霧紗裙鋪開。她越過透明的玻璃,瞧見一輛萊斯萊斯古思特開了進來。
許知意冷嗤一聲,什麼時候謝玉成在許家出入自如了。
她不想見謝玉成,於是下了窗台打算尋個清淨。
許知意漫步路過幾個正在工作的保姆,裙子重新垂落到腳麵,似霧似雲。
謝玉成來拜訪許家,去找人的管家告知他說沒看見許小姐。
衛澤見朋友吃了閉門羹,挖苦道:“許大小姐不在,玉成你夠倒黴啊。”
謝玉成情緒談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和許家的長輩談話,交給你了。”
衛澤的肩膀抖了抖,不可置信地質問:“不是,你公報私仇啊你。”
謝玉成抬腳走遠了幾步,衛澤被逼無奈閉上了嘴。
許知意不是不在,而是不想見他。
謝玉成心底陡然生出無可奈何的情緒來,婚約果然比生意難談。
一紙契約能束縛住生意夥伴,一紙婚約可束縛不了許知意。
後花園,園丁在灌木叢迷宮的入口處掃進落葉。
謝玉成走了一會兒轉悠到了許家的後花園,園丁猝不及防被相貌出眾的他吸引了目光。
謝玉成不抱希望,隨口一問:“請問,許小姐在哪裡?”
園丁掃進落葉,她隻敢瞥了一眼謝玉成金屬質感的領帶夾。
答應過小姐不說位置,園丁咽了口唾沫,眼睛條件反射地瞟向了迷宮的入口。
謝玉成察言觀色,微微側身,“多謝,你先去忙。”
園丁不解其意,她匆匆提著清掃工具去打掃其他地方。
後花園的迷宮複雜曲折,高高的綠夜灌木叢四季不落,成一堵厚實的牆壁,遮擋人的視線。
許知意家裡人沒有喜歡來這的,偶有來打掃的園丁隨時備著地圖,以免迷失在裡頭。
許家最精通迷宮路線的除了園丁就是許知意,七繞八拐,她依然可以找到出口。
前麵有主樓和迷宮,許知意不信謝玉成還敢來。
謝玉成的腳踩得落葉粉身碎骨,發出細微的腳步聲。
許知意一時警覺起來,她仿佛是牆頭上的貓,關注著前方的一舉一動。
謝玉成出現的那刻,許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宛如觸電,嚇得她渾身汗毛豎立。
許知意心煩意亂地說:“你一個人來進來的?”
謝玉成煞有介事環顧身側,四下無人,他幽默道:“看樣子,是我一個人進來的。”
許知意頓感垂頭喪氣,謝玉成找來的速度太快了,況且他一副悠然自得散步的表情,看得許知意不爽。
“不期之訪,你實在失禮。”
謝玉成坐在長椅的右側,和許知意分列在兩端,“不小心之舉,望許小姐海涵。”
“謝先生在商界風生水起,許家的叔叔伯伯都想認識謝先生這種青年才俊,怎麼不跟去大廳與長輩聊天?”許知意不答反問,聽不出諷刺抑或是誇獎。
謝玉成實話實說:“我算是個古板的人,但是乏味還不至於,和長輩沒有太多相同的話題。”
許知意皮笑肉不笑,她正色說:“可是,我和你聊天很乏味。”
謝玉成啞然失笑,眼底浮出清清淺淺的笑意,棕發在陽光下顯得柔和萬分。
許知意好像燙到了似的,她僵硬一笑後扭頭看向了白色大理石雕像。
當時受西方思潮影響,白色雕像雕成了西方女神的造型。
戰爭爆發,許家的這座雕像笨重,又不如金銀值錢,逃過一切。
選址了新家,雕像也被拉過了裝飾花園,就放在迷宮的正中央。
謝玉成正視著遠方,沉吟說:“我對芭蕾一知半解,《吉賽爾》是我最喜歡的故事之一。”
許知意禮貌答道:“我不久前還表演過舞劇,飾演女主角吉賽爾。”
她壞笑著追問:“如果你成為了吉賽爾,你會選擇讓維麗絲殺阿爾伯特嗎?”
農村姑娘吉賽爾與貴族青年阿爾伯特相愛,卻發現他早就跟公爵的女兒的訂婚了,最終悲憤去世。
林中墓地,一群因負心未婚夫拋棄而死的薄命女魂(維麗絲)身披白紗。她們要置阿爾伯特於死地,吉賽爾的鬼魂卻全力相護他。
“不會。”謝玉成毫不猶豫。
許知意昂首,坦誠地說:“我喜歡說真話,我會。”
謝玉成若有所思,嗓音低沉醇厚如大提琴演奏,“愛在吉賽爾心頭生根發芽,洶湧難抑製,她本能地下不了手。”
許知意爭辯道:“一切的愛恨皆有原因,我不能隻是愛他。”
阿爾伯特來到吉賽爾墳前的那晚,吉賽爾愛他大過恨他。
許知意不明白為什麼負心漢能活下去,可善良的姑娘要死不瞑目。
謝玉成沉思一瞬,他站起身,斜長的影子籠罩住了許知意,“希望許小姐賞臉,讓我有幸觀看你的表演。”
許知意不卑不亢,“總不會比你看過的差。”
許知意先謝玉成一步走了,她熟練地繞著迷宮的道路,煙霧色紗裙消失在綠色灌木叢中。
管家在走廊裡朝許知意彙報,“小姐,謝先生送來了一瓶紅葡萄酒。”
他套著手套的手掀開禮盒,一瓶羅曼尼·康帝靜靜地躺在盒子裡。
酒瓶的標簽上寫著法文,許知意認出是康帝特級園的陳年葡萄酒。
她猛然想起酒吧那晚,許知意朝哥哥撒嬌要喝紅葡萄酒。儘管隻是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許知意還是覺得這跟耍酒瘋無異,而且還叫謝玉成看見了。
許知意想都不想就拒絕,“不收,讓謝玉成拿回去。”
管家合上盒子,他像是料到許知意會不收一樣,“謝先生說了,不收您可以扔掉。”
“扔掉?”許知意的臉上染上幾分慍怒,六十年代的羅曼尼·康帝說扔掉就扔掉,好大方的謝玉成。
管家舉著華麗的包裝盒,盒子沉甸甸一不小心就能跌倒在地,可昂貴的葡萄酒損失沒有許知意發怒恐怖。
許知意問:“謝玉成人在哪兒?帶我去找他。”
管家老實說:“謝先生是客人,在前廳跟長輩們談話。”
許知意走在管家前麵,急切得怕謝玉成跑了似的,腳步生風。
謝玉成剛從前廳出來,身邊還有個眼熟的衛澤。
衛家的小兒子,不知什麼時候跟謝玉成稱兄道弟了。
許知意停在不遠處,開門見山道:“謝先生送的酒,我不想收。”
謝玉成惜字如金,“我送禮物沒有收回的道理。”
許知意回懟道:“巧了,我不想收就絕對不會讓人強迫我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