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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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淮沒有回答桑渡的問題,他隻是靜靜地望著麵前的人。

原先灰白的臉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有了血色。

沈慈昭的聲音從稍遠的地方傳來,“桑桑,宋珍姑娘醒了。”

桑渡收回了落在謝安淮身上的目光,從他身邊經過前,略輕的聲音被風送進了謝安淮的耳朵裡,“謝師兄,之後的路途盛逾會與我阿昭姐姐同行,你該回呈萊宗去,幫著沈伯伯處理宗門的事務。”

聲音消散,謝安淮回頭去看,桑渡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裡。

長廊下,空蕩蕩地便隻剩他一個人了。

他沒有辦法反駁,桑渡說的那些話,句句屬實。

就算他言語上找到了能夠辯駁的話,心裡也不能。

他自然是喜歡桑渡的,隻是這份喜歡,並不足以讓他在兩年前,開開心心應下沈元白的提議。

同樣的,因為這份喜歡,也因為先前沈元白提過後又被輕輕放下的事情,謝安淮自然而然地將桑渡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桑渡同盛逾的婚期被提上了日程。

謝安淮這才恍然發現,他的所有物,他身邊的小雀鳥,要飛到旁人身邊去了。

這才有了先前那近乎失去理智的行為。

借著宋珍的事情,支開沈慈昭,想要帶著桑渡遠走高飛——也不是從此就不回頭了,等過上幾年,不,遠不需要那麼久,一個失蹤半年數月的女子,是不可能成為須彌宗宗主的妻子的。

到那時,謝安淮自然會領著桑渡回呈萊宗。

他還是沈元白的大徒弟,而桑渡也同樣依舊是他身邊的雀鳥。

直到這時,謝安淮才發現,雀鳥一樣的桑渡,有著尖利的爪子和鋥光瓦亮的鳥喙。

桑渡從始至終,都不是自己的雀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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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謝安淮說了些什麼?神神秘秘的。”沈慈昭站在桑渡身側,她壓低了聲音,略有些疑惑。

桑渡笑著搖了搖頭,“隻是說之後無須他同我們一路了,我們在城外莊子上休養兩日後,與盛逾他們同行去靈都。”

沈慈昭聽了這消息,自然高興。

她本就不想謝安淮與她們同行,畢竟謝安淮對桑渡存有的那些心思,沈慈昭心中分明。先前為了一路上的安危,她不得不將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現在,若是與盛逾同行,桑渡自是比原先安全上千百倍,自是無須謝安淮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轉到了內間。

原先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已經被侍女扶著坐了起來,正小口喝著藥。

聽到腳步聲,宋珍抬眸看了過去,見到桑渡後,忙抬手推了推藥碗,她看著桑渡,“父親先前說,有位桑姑娘替我上了花轎,這才救了我的性命……”宋珍看著像是想要爬起來,隻是她太瘦了,瘦得胳膊撐在床上時都有幾分顫抖。

桑渡忙上前半步,扶住了宋珍,“這沒什麼,你現在能夠好起來,就已經足夠了。”

宋珍抬起頭,小小的一張臉,感覺沒有二兩肉的樣子。“桑姑娘,我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說。”

說著,宋珍看向桑渡一旁的沈慈昭,麵上多了些祈求的神色。

在沈慈昭眼裡,宋珍也是個可憐姑娘,她輕歎一口氣,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而後轉身,同方才喂藥的侍女一同退了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桑渡同宋珍兩個人。

宋珍靠在床邊,她仰頭看著桑渡,眸光裡,似有萬千想說的話。

“桑姑娘,你見到方朔了嗎?”宋珍開口問道。

桑渡微愣,她沒有想到,宋珍想要單獨同她說的事情同方朔有關。

片刻後,桑渡輕輕點了點頭。

宋珍的手緊握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氣,長睫輕顫,“桑姑娘,你覺得方朔當真是爹爹口中的邪魔嗎?”

桑渡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宋珍。

宋珍也沒有非要桑渡回答自己什麼,她垂著眼,雙手環抱著膝蓋,輕聲道,“爹爹說,我身上這奇怪的病症,是因為方朔,他還說,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方朔來過家裡,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光承認了我這副樣子是因為他……還……還威脅爹爹,要婚期不能延遲也不能更改……”

宋珍落下淚來。

桑渡有些不忍地垂下眼去,她倒是聽了些許有關宋珍同方朔的往事。

在有端倪顯露前,方朔同宋珍的感情很好。

宋珍從未見過那個惡鬼一樣的方朔,在她心裡,方朔仍舊是從前那個雋永溫和的男子。

就算從沈先生口中得知了這一切,又如何呢?

宋珍隻聽過,隻想象過,卻不曾親眼見過,就算她能看到自己身上那詭譎駭人的傷痕,就算她看到自己的爹娘憔悴下日漸瘦削的臉同佝僂的背,她仍舊懷抱著一絲僥幸地期盼。

這不能怪宋珍。

她不過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遇上的第一個男子,於她而言,分明是那樣的好,怎麼忽然就成了這副模樣呢。

宋珍知道,這樣的心思倘若表露出來,宋先生宋夫人難免又要傷心,哭上一場。

所以,先前她醒過來,就算心中難耐極了,在宋先生宋夫人麵前,也未曾表露半分,直到見到了桑渡。

桑渡是代替她上了花轎的那位姑娘。

她一定見過方朔,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呢。

宋珍殷切地看著桑渡,她的眸子裡有一線亮。

桑渡輕輕搖了搖頭,“宋珍姑娘,方朔的確是妖邪,即便一開始,他表現得與常人無異,那也是偽裝,昨天夜裡,方朔的的確確是想要殺了我。”

宋珍眼眸中的那一線光一點點暗了下去。

她看著桑渡,像是想要說話,可是癟了癟嘴,卻又什麼都沒有能說出來,隻餘淚珠斷線一般滾落。

“為什麼呢?”宋珍問,也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桑渡,“方朔與我相遇,相識,難道都隻是為了殺死我嗎?”

桑渡回答不了宋珍的問題,她聽到宋珍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越來越低,“可我隻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桑渡離開前,宋珍仿若失了魂一樣,她靠在床邊,視線虛虛落在半空中,沒個焦距。

沈慈昭同侍女等在外麵,見桑渡出來,侍女忙端著方才還沒有喂完的藥進了屋子。

沈慈昭看了兩眼門內,才轉哞看向桑渡,“宋珍姑娘同你說什麼了?”

桑渡搖了搖頭,她也有些恍然,視線落在剛剛進屋的侍女背上,過了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方朔是妖邪這事兒,宋珍姑娘一時接受不了。”

沈慈昭臉上出現了了然的神色,她嘖嘖兩聲,搖了搖頭道,“換作是我,也難以接受。桑桑,我們同方朔見到的第一麵,他多麼正常,誰能想到竟當真是個邪魔呢?”

桑渡沒有接話,她略有些失神,方才侍女送進去的藥,應該略有些涼了。

這反倒使得其中有一味藥材的味道變得格外濃鬱,那味道讓桑渡有些許在意,隻是一時間,卻又沒有能想起那味藥材究竟是什麼。

“桑桑?”沈慈昭看著桑渡略有些失神的眸子,有些奇怪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種事情,過些日子就好了,走吧,宋先生準備了宴席,方才已經叫人來請過了。”

桑渡點了點頭,她抬腳跟上了沈慈昭。

一路上,桑渡遇見了好幾個須彌宗的修士,她有些奇怪,“怎麼宋府有這樣多的修士?”

沈慈昭搖了搖頭,“許是擔憂宋珍同方朔先前親近,怕方朔在宋府還留了些什麼……”

“……總要探查清楚,才放心。”沈慈昭壓低了聲音,“畢竟方朔不是叫普通的妖邪傾斜入體,我仔細看過宋珍身上的那些黑線,先前也聽須彌宗的人說過幾句,似乎是同沂夢澗的那些東西有關。”

桑渡眸光閃了閃,沒說話。

隻是腳步略變得有些沉重。

沂夢澗,那是她父母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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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踩在積了水的青石板上,發出一陣聲響。

宗堯走到前麵,對著緊縮牢門外的兩個修士抬了抬下巴,那兩人登時回憶,打開牢門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你在外麵等著。”盛逾的聲音響起,深幽火光落在他的衣衫上,讓黑衣上方的金線繡紋越發顯眼。

宗堯低聲應是,他守在了監牢外。

身後,氣息流淌,再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

方朔看起來有些狼狽,黑鐵鍛造而成的鉤子穿過他的手腕腳踝以及鎖骨。

血跡混著臟汙,在他身上留下成片的黑色痕跡。

方朔看起來,不再是昨天那副模樣了,現在看起來,同普通人一模一樣。

盛逾停在了方朔麵前,他的視線緩緩向下,落在了方朔的心口。

麵前的人胸膛正微弱起伏著,盛逾眼眸微垂,看起來,似乎耐心有些告罄。

下一刻,陷入昏迷的人慘叫出聲,麵容也有幾分扭曲。

方朔醒了過來,他雙目赤紅,睜眼的瞬間下意識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然後,鐵鉤已經貫穿了他的身體,經過一晚上,方朔的皮肉早就同那鐵鉤粘在了一起,劇烈的疼痛幾乎讓方朔再一次昏過去。

隻是,一股憑空出現的力氣迫使方朔抬眸看向前方。

盛逾的聲音平淡,“無論你想要做什麼,都已經沒有機會了,倘若老實交代自己的來曆,或許能夠死得痛快些。”

盛逾看著麵前的人,一秒,兩秒。

他再等麵前的人在刺激之下再次變成邪魔的模樣。

隻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麵前的人始終沒有什麼變化。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終於,盛逾聽到了方朔斷斷續續的聲音,“為什麼要將我抓到這兒來……”

“還有珍珍……你們對珍珍做了什麼?!”

盛逾略微挑眉,他將方朔審視一番。

發覺麵前的人並沒有在做戲,他當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