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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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朔的頭疼欲裂。
就算身上的疼痛潮水一般卷來,依舊擋不住腦袋裡的疼痛。
像是有人用斧頭,砸開了他的天靈蓋。
然後又用鑿子,在裂開的頭骨上,敲敲打打,仿若要將他的整個腦袋都敲得粉碎,才算罷休。
方朔有些煩躁地想要將禁錮著自己的東西推開,可是那力道太大了,一抹清涼從他的腦門中央貫穿了他整個人。
方朔清明了幾分。
他想起來了,自己應當是在自己同宋珍的喜宴上。
他記得,自己招呼過村中的親友,將人送回去後,進了屋子,想要同宋珍好好說一說話。
自打兩人婚期定下來,方朔便再沒有見過宋珍,算起來,也有大半年了。
這段時間裡,方朔不是沒有想念宋珍的時候,每每壓抑不住那份情緒,他便會將宋珍寫給他的信拿出來。
宋珍在信上寫了,按照老人的說法,他們定下婚期後,便不能再見麵了,那樣不吉利。
方朔比宋珍年長幾歲,所以宋珍這些小姑娘的講究,他都是記在心裡的。
所以,這段時間,就算方朔再怎麼想要見宋珍,都不曾去宋府找過她。當然,他每個月仍舊是會送些新鮮的野味去宋府,隻是近幾個月,宋府的小廝對他的態度很是奇怪。
隻是那時,方朔並沒有深究。
現在再想,當真是處處透露著詭異。
方朔死死咬住舌尖,他盯著盛逾,聲音沙啞,“珍珍呢?你們把珍珍怎麼樣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方朔不是傻子,麵前的男子看起來,不像是什麼會和自己有仇怨的人。
他很小的時候便一個人摸爬滾打,不說眼力毒辣,卻也能一眼看出麵前的人絕非尋常人。自己也好,宋家也好,都是老實本分,怎麼會惹到這樣的人呢,還被……
方朔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要動一動,卻發現自己幾乎是被釘在身後的木樁上。
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你竟是當真不記得。”盛逾收回了落在方朔身上的眸光,他抬腳往前走了兩步,抬手間,血光閃過。
方朔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覺得胸口的位置一股涼意。
低頭去看,已經被血汙擋住的前襟變得濡濕,血珠像是被什麼操縱著,飄浮在半空,在方朔的眼前,彌漫成血霧。
盛逾抬眸看著麵前的那團血霧。
先前讓方朔手筋腳筋重新長起來的,的確是那團與沂夢澗中的,同根同源的魔氣。
隻是,方朔與盛逾見過以及聽說過的被魔氣侵襲的人不一樣。
這魔氣本身,並非活物,隻是一股氣體,與修士所依賴的靈氣類似,都能讓人修為增長。
隻是從魔氣獲得力量後,人的心智便會被侵占腐蝕,人還是當初那個人,可是所展露出來的卻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這些人,作惡多端,為了自己無所不用其極。
隻是,他們是清楚知曉自己做了什麼的,可是這個方朔卻是不一樣,他看起來,好似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盛逾眸光微凝。
他抬手輕輕一揮,麵前的血霧便猛然散開。
方朔盯著盛逾,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隨著胸前的傷口不住往外淌血,他的意識愈發模糊,“珍……珍珍呢?”
在他模糊的記憶裡,酒席過後,穿著嫁衣的女子似乎跑遠了。
方朔有一瞬茫然,珍珍為什麼要跑呢?
緊跟著,他便失去了意識。
宗堯盯著前方,絲毫不敢鬆懈,直到耳邊傳來盛逾的聲音,他才轉過身去,看向監牢內。
“宗主……”宗堯有一瞬驚訝,監牢中,原本被釘死在木樁上的人滑落在地上,盛逾腳邊,堆著黑鐵鉤。
“派兩個人把他押送回須彌宗。”盛逾道,他抬腳跨出了監牢,從宗堯身側經過的時候,又繼續道,“派人繼續去探查,附近的村莊鎮子一個不落地查,問清楚,當年方家滅門前後,可還有哪一戶出了類似的事情。”
宗堯神色微變,他抬腳跟上了盛逾,“宗主,你是說那魔氣並沒有寄生在方朔體內?”
“你自己瞧。”盛逾冷聲道,“監牢裡關著的人,身上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魔氣。”
宗堯一凜,他抬眸看向盛逾,又很快低頭移開了視線,“我這就安排下去。”
盛逾沒再說話,他抬腳往外走,快要從地牢走出去時,忽地停下了步子,“去看過桑桑了嗎?她休息得如何?”
“桑姑娘看起來沒有受到驚嚇,早上他們用過早飯,就去城裡了,說是要去宋家一趟。”宗堯道。
盛逾走出了地牢,他眉心微蹙,忽地轉頭看向宗堯,聲音竟是難得有些許焦急,“守在宋家的修士,修為如何?”
宗堯一愣,他尚未反應過來盛逾在問什麼,方才在眼前的人已然禦劍離開了。
盛逾禦劍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已經到了清州城上方。
他並沒有去過宋家。
派修士前往宋家,也隻是擔心方朔在宋家留有什麼後手。
盛逾記得,早些時候,有從宋家回到莊子的修士來尋過他,宋家並沒有什麼不妥的,隻說那位原本要嫁給方朔的宋家姑娘,身子不大好,用來藥修準備好的藥,也不曾好起來。
盛逾並不在意那個叫宋珍的,為什麼用了藥沒有立刻好起來,他隻讓留在宋家的修士繼續留著,等事情終了再離開。
現在,他卻少見得有了一絲懊惱,自己過於自傲了。
盛逾先前篤定方朔的事情已經不會有變化了,須彌宗的地牢都有著特殊的封印,邪魔被關進去後,無論原本多麼高深莫測都再難逃離。
可偏偏,方朔體內根本就沒有那一縷魔氣。
盛逾深吸了一口氣,他眸光愈冷硬。
那天夜裡,在林子裡的那縷濃鬱至極的魔氣,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了。
盛逾落在了宋府外。
他抬眸看向麵前的宅子,宅子風水不錯,饒是先前經曆了那些事情,現在盛逾抬眼去看,眼底所見仍舊是清風若水,並沒有絲絲縷縷的黑氣。
宋府大門外,有須彌宗的修士守著。
見到盛逾,慌忙走上前去,“宗主,您怎麼來了?”
盛逾沒答,他抬腳往裡走,“讓給宋珍準備藥的藥修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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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準備了相當豐富的一桌菜。
色香味俱全,就連濃油赤醬的野味,也有好幾道。
宋夫人引著桑渡一行人入座,她臉上帶著感激的笑,“桑姑娘,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菜,你們不要介意。”
桑渡笑著搖了搖頭,眾人入座。
隻是還不等眾人舉筷,便見負責照顧宋珍的侍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侍女臉上有血痕,滿臉的驚慌,“不好了,老爺,夫人,姑娘不好了!”
咣當一聲,是瓷器落在地上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桑渡同沈慈昭對視一眼,沈慈昭站起身,她看向臉色驟然變得蒼白的宋夫人和宋先生,“我去瞧瞧,兩位不用擔心……”
然而,寬慰兩位年長者的話還沒說完,沈慈昭臉色一變。
她下意識抓住了桑渡的手腕將人往屋子裡推。
外頭的風,隱隱有些腥臭。
或許普通人尚感受不到什麼,可對於沈慈昭他們這樣的修士,不妙的感覺卻是蜂擁而起。
宋先生同宋夫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略有些著急地起身想要往外去看宋珍究竟怎麼了。
可還不等他們從桌前離開,剛剛跑進來的侍女卻忽然發難。
隻見方才還是滿臉驚恐的侍女忽然麵容扭曲,她忽地朝宋先生的方向頂了過去,像是一頭控製不住的牛犢。
宋先生一時不察,被頂了個人仰馬翻。
桌椅也被撞翻在地,叮鈴咣啷,好不狼狽。
謝安淮反應了過來,他提劍朝著那侍女劈砍過去。
可那侍女卻像是後腦也長了眼睛一樣,竟是輕而易舉地躲開了謝安淮的劍。
她翻轉身形,同謝安淮纏鬥在一處。
她絕不是先前那個普通的侍女了,即便她不像方朔先前那樣,渾身裹著森森的黑氣,一看就知道被妖邪影響了。
可她的那一雙眼睛,卻變得分外詭譎。
黑色的瞳孔一點點擴散,幾乎看不到正常的紋理。
桑渡在最裡麵,那呼嘯著,想要闖進屋子裡的,不知究竟是什麼的黑霧被沈慈昭攔在了門外,而屋子裡的侍女,則是和謝安淮顫抖得難解難分。
一時之間,桑渡竟是最安全的。
她微微瞪圓了眼睛,抬眸看向宋先生和宋夫人的方向。
宋先生跌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而宋夫人……
桑渡瞳孔皺縮,宋夫人身下,是氤氳開來的鮮血,方才的碎瓷片,被那侍女送進了宋夫人的腹腔當中。
桑渡的手腳冰涼。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找到了支撐自己的力量,站在最裡麵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宋夫人身邊,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是將裙角的布硬生生扯了下來,她將那塊布塞進了宋夫人腹部的傷口裡,動作間,鮮血染紅了桑渡的雙手。
“宋先生……”桑渡的聲音在顫,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目光直愣愣的,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桑渡見狀聲音高了兩分,“宋先生!你按住夫人的傷口,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也不管宋先生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桑渡將宋夫人往他身邊一推,便站起身,繞開屋子裡打鬥的人,走至門邊。
沈慈昭的餘光瞥見了桑渡,略有些焦急,“桑桑,快躲起來!外麵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桑渡咬了咬牙,她透過門縫看到無數條黑色的霧氣,觸手一樣,將他們所在的屋子包裹住了。
“阿昭姐姐,你得幫我引開這些東西。”桑渡的語氣裡滿是認真,“我得去宋珍那兒,確認一件事。”
一件,先前就讓她有些奇怪的事情。
宋珍雖醒了,比起以前算是好了很多,可是,桑渡聞出了給宋珍的藥裡,有一味藥是鬼見憂。
鬼見憂很是珍貴,隻需零星一點入藥,不說活死人肉白骨,讓一個因為邪魔侵擾的人好起來,是很簡單的事情。
早先那一服藥已經不是宋珍喝的第一副了,她怎麼會仍舊是那樣一副隨時會昏厥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