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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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朔的屋子,已經被人圍好了。
這件事兒,若是傳揚出去,必然引得騷亂,所以須彌宗的人隻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村子的村長。
那村長在驟然聽得方朔竟是個妖邪時,險些沒有站穩,好在那老翁也是經了事的,三四十年前,妖魔橫行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生了,所以很快就穩住了心神,配合著須彌宗來詢問的修士,將方朔平日裡的所言所為一一告知。
隻是說到後頭,老翁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位大人,方朔這孩子,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是個苦命的,早些時候,爹娘遭了災,就是叫妖邪給害了。”
老翁拄著拐杖,說起往事,忍不住用手裡的拐杖敲了敲地磚,他歎了一口氣道,“他們一家,糟了那災,就隻剩了方朔一個,好在後來,妖邪叫大人們合力驅除了,這些年,甚少聽到妖邪害人的事兒,方朔這孩子,就在村子裡,東家一口飯,西家一把米地活了下來。”
“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進出林子了,他膽大心細,倒也次次都有收獲,這些年,不光將自己養得好好的,偶爾還會幫襯村裡的人。”老翁抹了一把臉,他皺著眉,額頭上的紋路更深了些。
“他同宋家的小姐,得成姻緣,咱們村子裡的人都是真心誠意地替他高興。”
“誰能想到,他竟是什麼妖邪呢?!”
修士將老翁送了回去,老翁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
那修士這才轉身朝著林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盛逾在林子裡,人尚未靠近,他便察覺到了。
“宗主,按村中人的說法,這個方朔,不像是潛藏許久的……”那人頓了頓,臉上也有些意外,“反倒更像是意外。”
盛逾沒動,他看著麵前抽出新芽的樹枝,低聲道,“宋家呢?那個叫……”他頓了頓,記起了桑渡提起過的那個名字,“叫宋珍的女子,替她看過了嗎?”
“我們的人已經在宋家了,那位宋珍姑娘身上的種種,皆是長期受魔氣浸染而成的,可是我們在宋家,並沒有找到魔氣存在的痕跡,宋家的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妥的。”
見盛逾一直沒有說話,陸舜遲疑片刻後道,“宗主,你說這事兒,是不是當真同祈夢澗有關?”
盛逾這才轉頭看向陸舜,“方才這話,莫要再講。”
陸舜心中一凜,跪了下去,“是我口無遮攔。”
盛逾的視線落在陸舜身上,他沉吟片刻後,才到,“我先前入沂夢澗,也曾到過封印之處,那兒空無一物,是死寂之地……”
“隻是未免錯漏,陸舜,你回須彌宗一趟,領各門前三共十八人趕往沂夢澗。”盛逾頓了頓,他抬手輕輕折下了麵前的枝條,“到沂夢澗後,你們於澗外紮營,無論是誰,都不要放他入沂夢澗。”
陸舜領命離開後,盛逾仍舊站在林子中。
在他腰間,名為朝陽的寶劍安安靜靜地待在劍鞘之中,並無什麼異動。
朝陽這把劍,是他從沂夢澗中帶出來,它在這林中毫無反應,說明方朔身上的魔氣,不見得同沂夢澗有關,至少,與近些年的沂夢澗無關。
或許,是該去見一見方朔了。
那個叫方朔的人,正被關押在莊子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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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的那些紅色裝飾已經被人取下來了。
守在門邊的小廝認識桑渡同沈慈昭,見兩人從馬車上下來,忙迎了上去,“我家老爺還在念叨兩位姑娘呢。”
宋先生仍舊有些憔悴,隻是看著心情好了不少,臉上至少是帶笑的。
“兩位姑娘,我正想著讓人去請你們過來用頓便飯呢。”
“宋先生客氣了。”桑渡笑了笑,她的視線越過麵前的人,落在了院子裡,宋家多了不少修士,看起來,都是須彌宗的人。“宋珍姑娘如何了?”
“人先前醒過一次了。”宋先生道,喜氣洋洋的,他看著桑渡,滿臉的感激,“我從謝公子口中得知,姑娘為了我兒險些出事,這份恩情,宋某當真不知該如何報答,請一定留下吃頓便飯,等珍珍再醒過來,親自同姑娘道謝。”
桑渡應了下來,她環顧四周,有些疑惑,“怎麼不曾見我謝師兄?”
“謝公子在裡麵守著珍珍呢,以防有什麼變化,我領你過去。”
謝安淮坐在外間,正在擦劍。
聽到聲音,他抬眼去看,見是桑渡一行,手裡擦劍的動作頓了頓。
沈慈昭看起來並不想同謝安淮多說些什麼,她抬腳進了內室。
一會兒的工夫,外間便隻剩下謝安淮同桑渡兩個人。
桑渡沉默地看著謝安淮,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有話同謝師兄說,不知師兄能否同我一道去外麵。”
謝安淮沒有應聲,隻是人卻緩緩站起了身。
走廊裡,前後都沒有人,謝安淮終於開口,“昨天,你是不是知道盛逾會出現?那團突然出現的黑霧……”
麵前的人忽然抬眸,謝安淮看著那雙晶瑩透亮的眼睛,忽然說不出什麼旁的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消失在咽喉中。
“我不知道。”桑渡低聲道,“昨天種種,都是意外。”
“意外……”謝安淮低聲重複著桑渡的話,他忽地往前走了半步,身影將桑渡一整個籠罩,“桑桑,你與盛逾並不相識,為何忽然認定他了?是不是……”
謝安淮本是想問,是不是有什麼內情,或是有什麼在逼迫桑渡。
可是這話在喉嚨裡連番打轉,卻又怎麼都說不出來,怎麼會有什麼逼迫桑渡呢,在呈萊宗上,沈元白將桑渡看得那樣要緊,又怎麼會容許有事情,有人去逼迫桑渡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呢。
“謝師兄,昨天的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桑渡打斷了謝安淮的話,她來找謝安淮,不是來聽他說這些莫名的話的,而是要將謝安淮那份莫名的執拗徹底解決。
桑渡仰頭看向謝安淮,她並不遮掩眼中的厭惡,“謝師兄辛苦這麼多年,有著自己的抱負,桑渡知曉,倘若我將昨日的事情告知阿昭姐姐,或是告知盛逾,等著師兄的,定是被趕出宗門,再無立足之地的下場。”
“我與師兄是一同長大的情分,桑渡知曉師兄想要成為聞名天下的修士。”桑渡頓了頓,“所以,還請師兄歇了昨日的心思,我同樣也會將昨日的事情爛在心中,日後,我與師兄仍舊是從前的兄妹情誼。”
“桑桑……”謝安淮看起來有幾分痛苦,他看著桑渡,“我對你的情誼,並不摻假,即便是現在,隻要你說一句願意同我離開,那些所謂的抱負名聲,我都不要。”
“謝師兄!”桑渡的聲音高了兩分,她看著麵前的人,聲音冷了下來,“倘若師兄的情誼當真如此,當年為何婉拒了師父的提議呢?”
“或許師兄對我,的確有幾分不一樣的情誼,隻是這份情誼,遠比不上師兄的抱負。我知曉師兄有自己的雄心壯誌,也知曉,當年師兄裝傻拒了師父,不是因為什麼覺得沒辦法保護好桑渡,而是因為……”
桑渡深吸了一口氣,她輕輕咬住了舌尖,一字一頓,“因為師兄看不上桑渡。”
“或許桑渡的確討師兄的喜歡,可是這份喜歡,微不足道。”桑渡嗤笑一聲,“師兄當年拒絕,不正是想著要娶一個同自己一樣,靈脈完整,修為深厚,能夠給自己帶來助力的女修作為妻子嗎?”
謝安淮的臉色未變,看起來挫敗極了,他的唇顫動著,盯著桑渡的眼眸顫動,他想要辯駁,卻又不知從何辯駁起。
而眼前那個,總是溫柔似水的桑桑,也變了一副模樣,她從水變成堅硬的石頭,好似長滿了尖刺,說出的話刻薄極了,讓人的心頭猛跳。
“師兄如今的舉措,不過是見我同盛逾的婚事成了板上釘釘,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彆人搶走了,這才有了種種行為。”桑渡輕嗬一口氣,她抬眸看向謝安淮,“倘若現在,我與盛逾並非交換了婚書,而是依著先前眾人猜測的那樣,已然退了婚,師兄當真還會想要娶我嗎?”
不等謝安淮回答,桑渡便又斬釘截鐵道,“不會,若是那樣,師兄你要娶的,需要的,仍舊是個能夠給你帶來助力的女子,而非桑渡。”
“隻是師兄,桑渡從不是你的所有品。”桑渡抬眸盯著謝安淮,她的聲音變得平緩,卻仍舊有力,“我們之間,超出兄妹情的可能,早在兩年前,由師兄親手斬斷了。”
“正如師兄所說,我這些年叫沈伯伯嬌慣得不成樣子,頗有幾分自視甚高。”桑渡笑了笑,“師兄看不上我,我自然也看不上師兄。”
“還請師兄堅持著自己的理想抱負,莫要再來同我說那些莫名無畏的話了。”桑渡收了笑,表情變得嚴肅又認真,“不然,便是玉石俱焚又如何?”
“我總是有退路的,可是師兄,為了一口氣,一股不該存在的執念,毀了自己的前途,當真值得嗎?”
長廊下,兩人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