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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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鎮,距離呈萊山百十來裡。
不算遠,可桑渡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天恩鎮,還要找到盛逾,確實登天一樣的難事。
且不說今日大雪,下山的路濕滑難走,就算桑渡能下山去,等趕到天恩鎮,早就過了夜裡子時。
誰知那死劫是不是還有個時限在,桑渡可不想半路上功虧一簣。
她要讓盛逾將這婚事認下來,且不能有反悔的餘地——能想到的法子,沈元白必然是不會答應的。
所以,得讓沈元白鬆口自己去。
往大殿去的路上,桑渡腦子轉得極快,她的注意力都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在意風雪拍在臉上帶來的寒意。
一如先前,桑渡並沒有在外麵等什麼,而是徑直推開了門。
大殿中的兩人皆是頓了頓,抬眼看向桑渡時,略有些疑惑。
桑渡對著沈元白同方鳴銳抬手行禮,等站直身子,臉上便多了些小女兒的嬌羞,“沈伯伯,我想去一趟天恩鎮。”
沈元白先是一愣,轉而臉上沾染了擔憂神色,他看向桑渡,輕聲道,“怎麼忽然想起去天恩鎮了?”
桑渡抬眸看向沈元白,而後淺淺一笑,睫毛上墜著的白色雪花也已化作水珠,緩緩落下,“沈伯伯——”開口時,有幾分嬌嗔,“整日在山上待得無趣,左右謝師兄如今正在天恩鎮上招呼客人,我在鎮上也不會有事,三日後再隨他一同回來。”
沈元白有些遲疑,這兩日風雪大了,桑渡靈脈不全,這種日子裡總是要難捱一些的。
而且看桑渡的模樣,眉眼墜著春色,顯然不僅僅是想去尋謝安淮……
沈元白正遲疑著,方鳴銳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我倒覺得桑丫頭下山一趟沒什麼不好的。”
方鳴銳眼眸晶亮,他看向桑渡時,是少有的笑容滿麵,“我們桑丫頭,生得豔絕南北,總是待在咱們這呈萊山上,不是白白浪費了這樣一張俊俏的臉?”
方鳴銳也不是傻子,瞧桑渡那眉眼含春的模樣,分明是這段時間,她與盛逾的婚事被頻繁提起,勾得小丫頭春心萌動了。
就算須彌宗有退婚的心思又如何,那盛逾不曾見過桑渡,隻知道桑渡是個另個殘缺的半廢之人。
可這半廢之人,卻又一張勾人心魂的臉,說不準那盛逾,見上桑渡一麵,便歇了退婚的心思呢?
方鳴銳往前走了兩步,隻見他食指微曲,置於唇前。
隨著一聲哨響,大殿外,傳來一聲鶴鳴。
紅頂金羽鶴,那是方鳴銳前些年收服的靈獸,這兩年,這金羽鶴是方鳴銳最寶貝的坐騎。
皚皚白雪中,金羽鶴端立其中,宛若金雕玉鐲一般高貴。
“桑丫頭,莫說方叔叔不疼你,有這金羽鶴,你趕到天恩鎮上,不過三兩炷香的功夫。”
桑渡聞言對著方鳴銳又行一禮,“多謝方叔叔。”轉而又瞥向沈元白,“沈伯伯,有謝師兄在,我不會有事兒的。”
沈元白悠悠吐出一口氣,謝安淮是他的大弟子,為人沉著穩重,有他在,沈元白倒是不擔心桑渡的安危。
他擔心的,是桑渡這丫頭若是遇上盛逾,被人當麵拒絕,麵上會掛不住,心裡也不好受。
隻是,桑渡甚少主動提起想要下山去,難得一次,沈元白著實不想拒絕,掃了她的興致。
片刻後,沈元白輕歎一口氣,他看向桑渡道,“你若想去,那便去一趟吧,無論發生什麼事,總記得無人能欺負了我們呈萊山的小姑娘。”
桑渡對著沈元白服了服身,而後轉身出了門,爬上了紅頂金羽鶴的背。
鶴鳴清亮,劃破天際。
桑渡俯身貼緊了紅頂金羽鶴,徐徐溫度從金羽鶴身上傳給了桑渡,風雪之中,倒察覺不到什麼冷意。
金羽鶴飛得很快。
不過須臾,桑渡便隱約能夠看到屋宇綿延的村莊。
飛過山腳村子,又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桑渡便瞧見了天恩鎮鎮口的鐘樓。
風雪雖說肆虐,可天恩鎮上方,卻是祥雲成片。
桑渡知道,那是眾修士的靈獸飛禽帶來的祥瑞之象。
紅頂金羽鶴落在了天恩鎮外。
負責看管靈獸飛禽的小弟子看到那隻金羽的仙鶴先是一愣,視線輕移,落在了從鶴背上跳下來的女子身上。
等看清來人,那呈萊山的小弟子麵上有一絲驚訝,他快步向前,想要扶著桑渡,“桑姐姐,你怎麼下山來了!”
桑渡看向朝著自己跑過來的人,笑著擺了擺手,“怎麼不見謝師兄?”
小弟子臉頰上微微泛紅,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朝著桑渡的方向看過去,隻是視線剛剛與桑渡的相接,便又忙不迭垂下眼來,連帶著聲音也有些斷斷續續的,“謝師兄在城中客棧,桑姐姐沿著這條大道筆直地走,就能到雲來客棧了。”
桑渡對著那名小弟子道過謝,便朝著他口中的雲來客棧走了過去。
天恩鎮上,人來人往。
街道兩邊,即便落雪,仍舊是門庭若市,小商販成堆。
隻是桑渡的注意力並沒有被那些商販吸引,她半垂著眼,攥著鬥篷的手微微發緊。
她在想有關盛逾的事情。
想要盛逾將這門親事認下來,難也不難。
難在桑渡得自己豁出去,不難則是盛逾其人,名聲在外,那樣的人同樣看重名聲,絕不會做出損害名聲的選擇。
隻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豁出去,桑渡還需要再斟酌斟酌。
“姐姐,姐姐。”小童的聲音打斷了桑渡的思緒,她垂眸去看,穿著單薄麻衣的小姑娘正仰頭朝著她看過去。“要買一個香囊嗎?三文錢一個,很便宜的。”
桑渡低頭去看,小女童手裡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裡放滿了香囊,香囊上繡著花。
桑渡抬手,拿起一個繡有扶桑的香囊,“繡得很好看。”說著,桑渡從錢袋裡摸出三個銅板,遞給了小姑娘,她張了張唇,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覺得身後傳來一陣罡風。
桑渡雖天生靈脈殘缺,可比起尋常人,仍舊是要敏銳些的。
在察覺到異常後,桑渡猛地抱起麵前的小姑娘,朝著遠離那股罡風的方向拔腿疾跑。
小姑娘微微瞪圓了眼睛。
她被桑渡抱起後,一聲驚呼湮沒在了喉嚨裡,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那棟青磚紅瓦的房子,赫然倒下。
轟隆聲在那青磚紅瓦的房子坍塌後,才遲緩地傳了過來。
桑渡察覺到身後有碎石亂飛,在那轟隆聲中,一聲類似虎嘯的獸鳴。
桑渡背脊發緊,她一口氣憋在了喉嚨裡,半刻也沒有往後看。
懷裡的小女孩,終於哭出聲來,她手裡的籃子已經落在了遠處,那隻半棟樓高的黑色大虎,一腳將籃子踩得稀爛。
桑渡抱緊了懷裡的小女童,她聲音發緊,“莫怕,不會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跑得太急,桑渡察覺到喉嚨裡有血腥味彌漫開來,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前方的巷口,想要一鼓作氣拐進巷口中去。
這個時候,天恩鎮上修士雲集,桑渡倒是不擔心那隻不知什麼來曆的妖獸為非作歹,她要做的,是讓自己和這個小女童離那隻妖獸越遠越好。
越遠,也就越安全。
巷口就在眼前。
桑渡提著的那口氣還沒鬆下去,便聽到懷裡的小女童近乎變形的呼喊聲,“姐姐!大虎朝我們撲過來了——”
聲音未落,桑渡脊背的汗毛根根豎起。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那隻妖獸形似山虎,隻是全身覆著黑毛,一縷縷白毛在那妖獸的身上塗抹出繁複詭譎的圖案。
不過是眨眼的工夫,那頭妖獸幾乎躍至桑渡眼前。
來不及逃了——
電光石火間,也不知桑渡從哪兒來的力氣,竟是將懷裡的小姑娘朝著遠處推了過去。
同樣,她與那妖獸之間,再無旁的阻攔。
桑渡瞳孔微微縮緊,她握緊了隨身帶著的玄鐵匕首。
死在這妖獸爪下,總不見得比毒入肺腑還要痛苦。
妖獸身上的腥臭味撲麵而來,幾乎將桑渡整個人包裹。
桑渡幾乎能夠看清妖獸的尖牙,和那正從尖牙上緩緩淌落的唾液。
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握緊玄鐵匕首的手 在顫抖,卻是握得極緊。
隻是,想象中的疼痛許久沒有來臨。
桑渡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看向先前妖獸撲襲而來的地方。
小山一樣的妖獸轟然倒地,漾起的灰塵在她的眼底一圈一圈地散開。
日光傾灑,光暈一圈又一圈的。
落在桑渡眼裡,也落在那人身上。
那名修士穿黑衣,周身氣度猶如仙人入世。
“桑桑!”有呼喊聲響起,是謝安淮的聲音。
桑渡循著聲音望了過去,著白衣的謝安淮滿臉焦急,正朝著她的方向狂奔而來。
桑渡的視線從謝安淮身上掃過,落在那個黑衣男子身上。
男子長相俊美,宛若謫仙。劍眉星目,眉宇之間並沒有什麼情緒流轉。
他手中提劍,劍尖有一線紅色。
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雖靈脈殘缺,卻也能感知到麵前的妖獸並非泛泛。
那名男子,隻一招,便取了那妖獸的性命。
“盛公子。”
桑渡聽到有人喚那位公子盛公子。
那個一招取了妖獸性命的,孤鶴白雪一般的盛公子,就是她的未婚夫,盛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