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沈玄會含糊過去,未曾想他卻如實相告:“那小子說,讓我做個東家,邀你一同飲酒作樂。”
沈玄本以為馮允清聽了這話會怒從中來,誰知她卻神色不改,淡然道:“好啊,那便請晏安兄引薦一二?多個朋友多條路,你說是吧。”
沈玄微愣,他越來越捉摸不透馮允清了。暗忖著馮允清也是大度,那賀依明都欺負到她身上去了,她竟還如此泰然處之。
但馮允清辦事向來妥當,她此言定有她的道理,沈玄也隻好應允道:“好啊。那我便尋個時間,將你引薦給他。”沈玄知道賀依明不是什麼好人,但馮允清亦非善類,總之她定是不會吃虧的。
不過方才那句晏安兄,倒是叫到沈玄心尖兒上去了。他抬眼望著西照池的水,是時風動,掀起陣陣漣漪。
沈玄扭過頭看著馮允清,輕聲問她:“與你相識月餘,尚不知你的小字。”
馮允清眉眼低垂,搖頭輕歎道:“我並無小字。家夫曾言,我等宦官如微末浮萍,哪裡會有人以敬稱相待?”
沈玄知道,馮允清口中的家夫乃馮元良。可沈玄不禁好奇,在她被馮元良收養之前,她究竟是何身份?可他們之間僅停留於淺層的朋友關係,他也不便出言窺探彼此的私隱。
但見馮允清這故作輕鬆的模樣,沈玄心中五味雜陳,他安慰道:“若是不嫌棄,我可為你取一字。”
沈玄心想,我都這樣安撫她了,她心情應會好些。可誰知,馮允清不領情,還拋來一個眼刀。隻聽馮允清道,“字乃尊輩所賜,你為我取字,你算我什麼人?”
沈玄被其言所噎,隻得苦笑辯解道,“我並非有心冒犯!實乃一片片汪洋真心好意,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馮允清隻冷哼一聲,不作其他表示。
沒辦法,沈玄敗下陣來,隻好抱拳頷首,以表歉意道:“好好好,是我的錯,還望大人海涵!不過作為朋友,我可以送你一號罷!”
馮允清將一塊糕點送進口中,點頭道:“願聞其詳。”
沈玄略一思忖,吟道:“‘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衝天。’就叫鶴雨先生如何?”
馮允清沉吟片刻,展臂而笑,道:“依我看來,妙得很。多謝晏安兄!”自打第一次喚他晏安後,每再喚一次都愈發順暢。
見馮允清的冷臉上好不容易有點笑意,沈玄心中亦覺欣慰。
現下賓客幾已到齊,馬球賽亦正式開始。底下坐著一人,一人持賓客名冊,依次喚名參賽。甲乙兩隊,每隊四人,通共去了八人。趙府二房的兒子——趙嘉益亦在其中。
在外看來,趙嘉益同沈玄性情相近,皆未風流浪蕩之輩。每遭其父責罵,他皆會拿大嫂沈蘭的三弟沈玄作擋箭牌。說並非是他自己不用功,而是他的父親不用功。要不然,沈玄同他一般,整日隻知玩耍,怎的能恩蔭錦衣衛,現在還升了官。這都是承蒙其父恩德!每每言及此處,趙嘉益的父親便被他堵得無言以對。
趙嘉益生得人高馬大的,初上場時氣勢如虹,誰知趙嘉益所在甲隊卻被乙隊打得落花流水。
趙嘉益身為第二前鋒,馬球每每到甲隊的場地時,他隻想憑一己之力將球擊入門中,從不據局勢傳給第一前鋒。
奈何他乃國公府的公子,甲隊其餘三人看在國公府的麵子上也不敢對他加以指責,隻得暗自認命。六巡過後,甲隊落得慘敗。可趙嘉益偏還不服,撂下球杖便去找沈蘭生事了。
沈蘭在唱名冊之人的身邊立著,她一心與人談笑,全然沒注意趙嘉益正怒氣衝衝地朝她走來。
“這偏方果真有用?”沈蘭正尋問求子秘方,話音未落,趙嘉益便用力推了一下沈蘭肩膀,將沈蘭推得往後踉蹌好幾下才站穩。
沈蘭見是趙嘉益,也不曾動怒,語氣仍舊平和,問道:“益小叔,這是作甚?”
趙嘉益逼近一步,他比沈蘭高出一個頭,又極其魁梧,看著都能將沈蘭給吞了。他怒道:“你明知乙隊的那幾個都是擊鞠的好手,卻讓我與他們對打!你不就是想看我出醜,讓我娶不著媳婦嗎!”
趙嘉益的聲音不小,但馬球場太大,好些人並未注意。還是馮允清提醒沈玄,“沈晏安,那是誰啊?好像與你阿姐起了爭執。”
沈玄正閒散地嗑著瓜子,聽馮允清這樣一說也看了過去。一看是趙家的,心中便覺不妙,將手中抓的一把瓜子往盤裡一撒,拍拍手上的灰,冷著臉起身下去了。
趙嘉益的母親董夫人卻比沈玄先到,聽趙嘉益說是因沈蘭故意安排,故此輸了比賽,她亦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沈蘭數落了一頓。趙嘉術與他母親虞夫人雖注意到了,但不想將此事鬨大也並未過去護著。
沈蘭委曲求全,低聲道:“二夫人,此事回府後,我再向夫人細細解釋。今日賓客都在此,莫要丟了國公府的臉麵。”
“國公府的臉麵?還不早已被你丟儘了?當初要不是你死皮賴臉的賴著我們嘉術,他會娶你?這成親一年半載肚子也不見有什麼動靜。我看啊,就是因為你生不出孩子,怕我兒娶上好媳婦,比你先生一個兒子出來......”
董夫人話未說完,沈蘭後頭便鑽出來一女官抬手給了董夫人一記耳光,將她撂倒在地。
趙嘉益尚未搞清此人來路,正欲動手,卻不想也挨了這女官一掌。此掌力道甚重,幸得趙嘉益魁梧才並未倒地。但他捂著臉,臉上是火辣辣的疼,好似被皮鞭抽了一般。
見此,趙嘉益心中有些犯怵,趕忙將董夫人扶了起來,二人方相互攙扶著起身,卻見太後從沈蘭身後走了出來,跟著來的還有郡主李閣青。
沈蘭見太後出現,心中雖喜,但亦有些忐忑。她知道,定是沈玄將太後叫來給她撐腰的。儘管受了委屈,但此刻有太後在,終於有人護著了,她亦感到一絲安慰,不禁紅了眼眶。她轉身勉強擠出一個笑來看著太後,然後福身道:“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看著沈蘭那既委屈又堅韌的模樣,心中亦是一陣酸楚。她走上前去,將沈蘭輕輕扶起,柔聲道:“若非哀家今日親眼得見,你這傻丫頭還打算瞞到什麼時候?你在趙家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給哀家說,就獨自悶在心中。”
沈蘭聽了太後的話,眼眶愈發濕潤,她掏出手絹輕拭淚水,低聲道:“這是孫女自己選的路,怨不得彆人。”
太後隻覺心疼不已,由沈蘭攙扶著往內走去。
眾人見太後前來,心中驚奇,言行也收斂了好些。
原是太後命人打的巴掌,那董夫人和趙嘉益也隻能受著。儘管心中有氣,他們卻還是隻能恭謹地對太後行禮。
沈玄此時已到了太後跟前,先是行了個禮,然後回過身來看著董夫人和她兒子趙嘉益,方才董夫人的話,他聽了大半。
沈玄森然笑道:“夫人,依在下之見,就趙嘉益那日日宿在煙花柳巷的德行,還是彆娶妻了罷,否則不是禍害人姑娘?哦,不過其實亦不能完全怪在趙嘉益身上,到底是因你乃董夫人所出,習其秉性。長輩沒有長輩樣,公子亦沒個公子樣。”
趙嘉益聽了這話,本就磕磣的麵容扭曲成凶獸,卻又並無凶獸的氣焰,畢竟太後在此,他已然被掌摑,自然不敢怒火外露。隻能在心底暗自罵著沈家。
而董夫人此時也是麵色鐵青,她本以為自己乃國公府的二夫人,沈蘭也算她半個兒媳,偶而惡語相向亦是理所應當。卻沒想到沈蘭竟將太後請來了,讓她在眾人麵前顏麵儘失。她心中雖有憤怒,卻也不敢在太後麵前發作,隻能忍氣吞聲地站在一旁。
於是母子二人,此時就像被馴服了的野獸,低眉順眼地立在綠茵場上。
太後在此坐了一會兒,看了一場馬球賽便欲回宮了。但郡主李閣青卻看上了癮,不願離去。太後便讓她留在此處,命沈玄晚些時辰送她回去。
李閣青的父親乃肅親王,常年守在邊關,偶爾回來一次,便會教李閣青一些功夫。李閣青頗愛習武,性子也分外活潑。現下李閣青剛好坐在了藺明微的身側,便撩起簾子同藺明微搭話:“妹妹你生得好好看,可會打馬球呀?”
藺明微乃閨閣中溫婉女子,性子嫻靜,麵對李閣青的熱情卻難免有些膽怯。她禮貌地笑著答:“哥哥以前教過我些。”
因簾子掀得太低,李閣青從底下將將能看清藺明微的麵容,知道她身邊坐著一個男子,卻不知是藺明微的哥哥。他長得太高,李閣青亦看不到他的麵容。
但李閣青有些好奇,妹妹都生得如此嬌美,哥哥又是何等樣貌。她將簾子又抬高了些,將頭使勁往下歪著,一個不留神,卻將頭在地上撞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