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駕著馬車一路到了西照池。待馬車停定,馮允清掀簾正欲下車,卻見前頭也停著一架馬車,她本不欲多瞧,然眼角餘光偶然瞥見馬車旁側之人,形貌略有熟悉。
被馮允清注視的人似乎察覺了身後的目光,也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一眼,正是藺明軒。馮允清驀然頷首,又想起那日藺明軒護在她身後送她回府那事,心頭生出一絲不安,冒了些微汗出來。她到底還是害怕藺明軒揭穿其女子身份的。
她察覺藺明軒已轉過頭去,便扶著柱子自馬車越下。方才站穩,卻見藺明軒扶著一身著錦衣的女子下了馬車。
是時,沈玄也從車上跳了下來,見馮允清望著前方,也順著她的眸光看去。不禁嘀咕了一句,“藺明軒怎麼來了。”
藺明軒還站在原處和那女子說著話,馮允清與沈玄自二人身側走過,亦順勢打了個招呼。馮允清這才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她眉眼長得與藺明軒極其相似,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頭上的珠翠並不奢華,但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小女兒的媚態。
藺明軒將藺明微引至馮允清與沈玄前,介紹道:“明微,這是哥哥在北司的友人。”他神色如常,似乎已忘卻那日的事了。馮允清見狀,心中稍感釋然。
沈玄見其小妹在此,也並未反駁,他風度翩翩地頷首低眉,以示禮節。馮允清隻是一笑,行了個抱拳禮。
藺明微亦微微屈膝,福身施禮道:“小女藺明微,見過二位大人。”
沈玄朗聲笑道:“早就聽聞藺府有一位容貌冠絕京城的小女娘,今日一見果真是與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藺明軒睨了沈玄一眼,畢竟沈玄浪子名聲在外,又話裡話外皆是輕浮,他心憂自家小妹被這頭豬拱了去,也是情理之中。
還未等藺明微回答,藺明軒便將藺明微往裡推著,想著儘快入內落座,莫要與沈玄搭話。
藺明微不解其中之意,回頭反問藺明軒:“哥哥你不是你還有要事在身,今日不得空嗎?你快去辦事吧,不用管我的。”
藺明軒將藺明微轉過來看他的頭給掰了回去,有些不講道理地說:“北司的事再要緊也沒有我的妹妹要緊,今日哥哥便在你身邊陪著你,免得被某些浪蕩紈絝哄了去。”
沈玄與馮允清走在二人身後,藺明軒的聲音雖不大,卻也足以聽見。沈玄背了這口天大的黑鍋,心中歎道,冤枉啊!他真沒對藺明微有什麼歪心思,隻是誇一下小姑娘又怎麼了?
馮允清看著沈玄這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忍俊不禁。
走到內堂,馮允清將錦帖呈了上去,又拿出錦盒來,雙手遞給了沈蘭。
沈蘭笑盈盈接過,謝道:“馮大人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物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馮允清謙辭笑道:“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二人正說著,沈玄從後頭探頭來看,又對沈蘭道:“阿姐你彆信她,這哪裡是薄禮,這定是她多日精研的香料!彆處可是買不到的。”
聽了沈玄這話,沈蘭笑意更盛,“馮大人真是有心了!”
馮允清禮貌回應:“夫人客氣了。”
說罷,沈蘭又囑咐著沈玄:“晏安,你今日定要多陪陪馮大人,定要儘興!”
沈玄比了個知道了的手勢,便帶著馮允清往席上去了。方踏入內場,一堆公子哥便圍了上來,沈玄見此,隻好喚旁側的小廝帶馮允清去落座。
馮允清跟著小廝走在綠茵上,雖是秋日,但草色卻是翠綠的,可見沈蘭為這場馬球賽花了不少心思。其內圍場比一般的馬球場都大,中間立著一欄杆,可將整個馬球場一分為二,想來是供小女娘用的。
小廝一路引著馮允清步上看台。此地與西照池比鄰,坐台較高。雖有些日頭,從池麵上吹過來一陣風卻帶著些許涼意,撲在臉上涼滋滋的,很是舒爽。抬眼望去,不僅可將整個馬球場儘收眼底,亦可見西照池倒映的雲層與青天。
小廝將馮允清引到座位上,馮允清點頭謝過,隻說無需伺候,命他下去了。
時辰尚早,看台上亦無多少賓客。馮允清四下打量一番,看台共有三層,最上層拉了帷幕,看樣子是給閨中貴女準備的。風一起,白紗便乘風揚起,朦朧中隱約可見姑娘們的容顏。
藺明微尚未出閣,亦是坐在第三層的,恰好就在馮允清身後。因藺明軒原是不打算進來的,便也並未給他安排坐席,他隻好同藺明微坐在一處。
馬球賽尚未開始,馮允清靜靜地坐著,垂眸卻見沈玄被簇擁著騎上了馬,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握著球杖。他今日穿的是花青色束腰窄袖袍,束著馬尾,腳上踩了一雙長筒翹頭靴子,立在場上甚是搶眼。他的幾個好友亦翻身上了馬,看樣子是要先打一場熱身助興。
沈玄騎著馬緩步在場上走著,身姿慵懶恣意,頗有幾分風流韻味。
馮允清坐在第二層的台子上,沈玄揮著球杖抬首衝她一笑,英姿勃發。馮允清舉著茶盞,垂眼看他,不甘示弱。
見此,他的友人賀依明朝他貼了過來,問:“這人誰啊?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小模樣還挺俊。”
沈玄得意道:“就是與我一同查妖書案的那位。”
賀依明饒有興趣地凝視著馮允清,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他推了一把沈玄道:“晏安兄,有點不夠意思啊,這樣的尤物你竟獨自享用,改日介紹給哥幾個認識認識?”
沈玄側頭看著賀依明,隻笑不語。馮允清手段如何,他是領略過的。
見他倆側頭望著看台,孫元緯亦順著看去。高處的風一過,白紗浮動,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第三層台子上的藺明微。心中一動,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賀依明用球杖輕敲了一下孫元緯的後背,打趣道:“這你都不知道,她叫馮允清啊。”
“馮允清......”孫元緯點頭喃喃。
他們僅有四人,便打的半場,定下先進一球的一方勝。
是時,賓客多了起來,好些人坐在台子上看熱鬨。
隻見一拳頭大小的馬球,時而貼地被球杖帶著滾動,時而騰躍在空中。正見馬球要飛入對方的門內,沈玄俯著身子策馬飛騰起來,倒身貼於馬腹擊球。他腰腹極其有力,而後又能迅速起身,側身騰躍。一杖攬了回來,滿是鮮衣怒馬,少年意氣。
京中官員雖不甚喜歡這個整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徒,其家中妻女倒是對沈玄欽慕不已。
開場的馬球內裡塞滿了花瓣,重重一擊,馬球外層裂開,如同打鐵花一般,一錘上去花瓣便在空中散開,少年策馬穿過,神采飛揚,醉了無數姑娘的心。
不多時,熱身的比賽就這樣和諧地結束在一捧花瓣底下。四人亦上了二層看台,孫元緯仰頭瞧著,正看得出神,卻忽然撞到一男子的目光低下,差點將他魂給駭丟了。
孫元緯驚了一下,一腳踢在了馮允清的凳子腳上。
馮允清回頭一看,正是方才場下三人,沈玄不在其中。他們不熟,馮允清自然點頭致歉,又回過頭去了。
其餘兩位點頭後便,可賀依明似是找著了機會,很是自然地往馮允清身邊一坐。因為每個坐席都會由一家主母攜著家中女眷前來,自然會多留幾個座,而馮允清僅一人,她身側的座位便都空著。
馮允清不知其何意,並未看他,隻當他是坐在此地歇一會兒。
賀依明將頭發一撩,用胳膊撐著腦袋,側臉過去看她。
這是沈玄長姐的席麵,亦不好在此與其他的賓客生事,馮允清抱著惹不起還能躲不起地態度,正欲起身,卻被賀依明抬手一按,又將馮允清按回了原處。
馮允清沒想到此人竟如此囂張,她扭過肩膀甩開賀依明的手,瞥了一眼賀依明,道:“公子,請自重。”
賀依明卻隻當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閹人,口出穢語道:“小相公,今夜來陪公子我喝杯酒如何?”
見馮允清沉默不語,賀依明正欲上下其手,魔爪方伸出去,便被某人給折了回來。
賀依明的手被人揪著往回拗,他逐漸被這股力道帶得歪了身子,他抬頭一看竟是沈玄。
沈玄見他一愣,順勢揪著他的手一把將他從椅子上帶起,往回一甩,賀依明趔趄幾步,撞到了身後的木牆上。
馮允清端坐在原地,也不回首,隻豎著耳朵聽著動靜。
隻聽賀依明怒道:“沈玄你什麼意思?剛才我們在底下不是說好了嗎?”
沈玄側頭一笑,笑裡藏刀,反問道:“我與你說什麼了?我答應你了嗎?”
“你......”賀依明被堵得啞口無言,他氣得笑了一下,放下狠話道:“好,沈玄,你給我等著!”
沈玄不甚在意,見賀依明落荒而逃後坐回到馮允清身側,忽又想起這把椅子方才賀依明坐過,便又起身換了一把才安心坐下。
馮允清斟了一杯茶遞給沈玄,冷聲問:“你們在底下,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