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太後算得上沈玄的半個祖母,對沈玄寵眷有加,命人來請時還抬了兩乘官轎來,不至於冒著炎炎烈日走過去。
沈玄與馮允清至寧壽宮時,太後小睡方起,已更好衣,正於寢殿梳頭。二人便站在屏風外候著。
但聞太後笑語盈盈,讚道:“這麼些年,還是你伶俐,給哀家梳頭不掉一根頭發。”
太後所讚,應是寧壽宮最得太後喜愛的謝英才。聽說此人曾在鄉中學過梳頭的技藝,手法嫻熟,能梳百樣發髻,且有一門絕技便是,梳頭不掉一根頭發,故此深得太後的喜歡。
謝英聞太後讚譽,笑道:“這定是因為太後娘娘宅心仁厚,福澤深厚,又生得陛下這真龍天子,使得國家海晏河清,上天眷顧,不忍辜負了娘娘,這才專門遣奴才來給娘娘梳頭。”
不愧是宮中在娘娘身邊伺候著的宦官,倒比他們這些外麵做事的能說會道多了,難怪討得太後如此歡心。
太後聞言,樂不可支,打趣道:“你就慣會油嘴滑舌,逗本宮開心。”
謝英才佯裝扇了幾巴掌自己的嘴,自責道:“哎喲,娘娘說的是,奴才罪該萬死,奴才以後啊少吃點油水。”
這般言辭巧妙,逗得滿殿歡笑。太後性子柔和,平日裡對下人都是極好的,她也不責怪。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候,謝英才總算給太後梳好頭了。太後從寢殿出來,沈玄與馮允清二人雙雙行禮。待太後坐才道:“起來吧,賜座,這些日子天熱非常,還勞煩你們跑一趟。”
沈玄嬉皮笑臉的討好道:“祖母何須客氣,您叫孫兒,孫兒定會隨叫隨到的,此乃孫兒分內之事!”
太後聞言,故作嗔怪,笑罵道:“你還說呢,晏安,你這都多久沒來看祖母了?怕是早將我這老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罷!”
沈玄忙賠罪道:“祖母息怒,孫兒怎麼敢!實因公務繁忙,以至未能常來請安。今日得見祖母康健,孫兒便放心了。”是時,宮女端來茶水,沈玄一把接了過去,雙手奉於太後,恭敬道:“來,祖母喝茶。”
太後從沈玄手中接過涼茶,啜了一口道:“你如今身負重任,自當以事務為重,不能像以往那樣浪蕩!待此事辦妥,哀家定當請皇帝,給你升官。”
沈玄伺候著太後用茶,隻謙遜道:“孫兒不求高官厚祿,隻願能常伴祖母左右,侍奉湯藥,以儘孝道!”
馮允清腹誹道:“也不知這沈玄和謝英才,誰是誰的先生,說話都這樣漂亮。”不過,馮允清甚少見著如此百依百順的沈玄,平日裡他就像刀一樣,看誰不痛快就插誰一刀。做事從不奉承,嘴巴更是從不留情。
太後終於被沈玄哄得眉開眼笑,又與沈玄寒暄了幾句,問及沈玄家中近況。
沈玄隻道家中一切都好,唯有長姐沈蘭在趙家過得不好。
太後聞之,蹙眉怒道:“你且細細說與祖母聽聽,那趙家如何欺負蘭兒了?”
沈玄便將趙家種種不公之事一一述說,順帶與趙嘉術的私仇一起,添油加醋道:“沈家那一家子女眷都住在一塊,阿姐又攬了管家大權,她們自然是心中不快。一邊盯著阿姐的肚子,說阿姐怎麼一直沒動靜,一邊又事事勞煩阿姐,令阿姐操勞不已。阿姐在他家啊,一天天既受委屈又受累。就拿下月趙家要辦的馬球賽說,本意是要給他們二房三房的兒子相看姑娘的,卻又將此事交到阿姐手中,當真苦不堪言!”
太後聽罷,怒拍扶手,斥責道:“趙家不過是仗著在開國時立下戰功,封了公爵,誰想一代不如一代。也就那趙嘉術勉勉強強考了個進士及第,本以為他為人純良,卻不想他如此軟弱無能,連自己的娘子都護不住。既如此,那便去向蘭兒替哀家也討份帖子來,哀家倒要看看,他們國公府到底何等威風!”
沈玄見此,忙勸道:“不行啊祖母,若直接告知趙家您將往之,那豈不是打草驚蛇?”沈玄給太後出著注意,道:“孫兒告請祖母暗中前往,屆時自能一睹趙家的公府派頭!”
太後聞言,點頭讚許道:“還是哀家的晏安聰明,便以你所言!”
二人又敘談片刻,方轉入正題。
馮允清立於一旁,靜聽其言,待太後問及案件進程,馮允清方頷首答道:“此案的關鍵點仍在青玉館那雜役周瑞身上,但他至今不肯吐露實情。”
太後點頭沉思,複問:“哀家記得,北鎮撫司有一位被百姓戲稱為‘活閻王’的,他亦審不出嗎?”
沈玄聞言,不屑一顧,撇嘴道:“那藺明軒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紙老虎,他將人周瑞的腳都砍了,那周瑞卻什麼都沒招。”
太後微驚,輕歎一聲,以絹掩口道:“藺明軒手段還真是殘忍,不過已用如此酷刑,那周瑞依舊不招,此事的確難辦,你們又有和良策呢?”
馮允清回道:“太後娘娘不必為我等憂心。臣曾閱過一奇書,其中記載著一種迷人心智的香料,此香可令人頭腦昏沉,問其事無不以實答之。”
言猶未了,忽聞啪嗒一聲,原是謝英才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太後側目看了謝英才一樣,命人道:“班鶯,你來打扇。”
謝英才麵露惶恐,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後麵前,顫聲求饒道:“太後娘娘恕罪,是奴才的過錯!”
太後微露詫異之色,問道:“你這是作甚,哀家又並未責怪你,隻是思及你這雙巧手,你自個兒不愛惜,哀家還心疼呢。”
謝英才原本心中惶恐,以為太後欲加責罰,一如十年前他初次為太後梳頭,掉了好些頭發,太後罰了他二十杖,令他數日難以起身。
如今聽得太後之言,他不免收了些汗,忙俯身磕頭道:“多謝太後娘娘體恤,奴才感激不儘!”
太後見狀,朝謝英才一招手道:“罷了,起來罷。”言畢,她又轉向馮允清道:“你且繼續說罷。”
馮允頷首應著,繼續說道:“此香臣與沈大人曾親自試過,確有如此奇效。沈大人昨日已遣人去製,想必稍後出宮便能拿到,今日應能問出背後之人。”
太後聞言,緩緩闔眼,點了點頭。她素來不願過多涉足這紛擾之事,但太子與太後親近,太後對永靖帝的寵妃張氏便多了幾分厭煩。若非為了孫兒,她定是置身事外,不願多問的。
過了少頃,太後睜開眼,見二人還立於此處,遂道:“你二人還需向皇帝稟報事務,哀家亦覺乏了,你們就去罷。”
沈玄與馮允清拜彆太後,隨後前往明淵殿向永靖帝稟報事務。待用永靖帝點頭,二人這才回了北司。
在北司門口,恰撞上藺明軒,他才從刑部歸來。
藺明軒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從馬車中下來的二人。他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將馬交給小吏牽走了。
馮允清見了藺明軒,還是一如往常地行禮問候,向藺明軒屈身一揖,道:“見過藺大人。”她舉止見不見絲毫異樣,好似昨日將她甩得撞到牆上的人並非藺明軒。
藺明軒垂眼看了一眼馮允清,目光落在她額間的傷口上。那傷口已經結上一層薄痂,有些礙眼。
藺明軒並未如同以往一般,冷哼一聲,然後甩身走開。他今日竟出奇地答了句話:“嗯。”雖是一個輕輕的嗯字,卻也可見他對馮允清的態度有所轉變。可偏偏他的意識不曾察覺,他的心對馮允清竟有絲縷愧意。
沈玄冷眼走上前去,不客氣地說:“馮大人,你還要與此等凶徒私下來往嗎?”
此處彆無旁人,凶徒自然指的是藺明軒。藺明軒卻也無從辯駁,畢竟馮允清額間那傷確他所為。
說罷,沈玄掐住馮允清的腰將她給拉進了北司,獨留藺明軒一人杵在原地。不知為何,他心中又升起一股燥意,他暗自思忖,這宦官就是宦官,連權貴公子也要勾引?
藺明軒從日頭下麵進來,下官奉上來的茶被他一把推開,徑直走進獄中,沉聲喝道:“將周瑞押過來!”
他現今隻想發泄一番心中的鬱結之氣。
沈玄與馮允清坐在堂中稍作休息,他們二人親眼看見藺明軒擦身而過直奔詔獄的。他們從宮中出來已往西市拿到了“招魂”,本欲喝口茶便前往審訊,卻不想藺明軒先進去了。
藺明軒走過時與沈玄對視一眼,沈玄隻覺他目光淩厲,好似要一刀將他封喉。
沈玄疑惑道:“這藺明軒又犯什麼病?門外見時還麵色從容,怎的走進來又變了個人似的!”
沈玄咽下清茶,起身道:“不行,我得去看著,千萬不能讓他將周瑞的打死了!這節骨眼萬萬不能出岔子!”
馮允清正欲製止,她知道藺明軒雖狠戾卻也有分寸,又怕藺明軒傷了沈玄,便起身追過去,方至門外,便見一皂吏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氣喘籲籲道:“沈大人,馮大人不好了,周瑞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