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陰冷的笑容爬上藺明軒的臉,他的目光輕蔑,好似在看玩物。隨即,馮允清便如同物件一般被藺明軒一把甩開了。
馮允清被甩得一踉蹌,由於藺明軒力氣過大,她還沒反應得過來便一頭撞在了牆上。額角擦破了皮,漸漸地滲出血來,在褐色的牆上留下一抹醒目的紅。
馮允清扶著牆站了起來,她大口喘著氣,身體內原本僵化的內臟又在此刻活了過來。
藺明軒斜睨她一眼,轉身去洗手上方才施刑時粘上的血,心中痛快道:“將張府的人放了去罷。還有周瑞,便如你所願,去找個大夫來瞧瞧,彆讓他死了,明日繼續審!”
說罷,藺明軒拿起帕子擦乾手上的水,將帕子往案上隨手一扔,轉身離開了,隻留下他裙角掃過的一陣寒風。
馮允清覺得額間疼的緊,抬手一摸,竟染了一手的血。她撐著疼痛,走到案前,用另一盆清水洗去自己臉上的血跡。
方處理完,孟津從外走進來,“藺大人他走了,看起來心情不錯,難得見他一笑,你這是做了什麼讓他這樣高興?”
馮允清心想,藺明軒將她收拾了一頓心中自然暢快。
孟津說著看向馮允清,見她額角破了皮,發絲也濕了,模樣有些狼狽,便關切地問:“馮大人,你怎麼了?”
馮允清用袖子擦拭了一番臉上的水,然後搖頭,避開此話題,隻道:“無妨,先去請大夫來,將周瑞的命吊住。”
聞言,孟津這才注意到,周瑞的一隻腳已然脫離他的肢體,可憐地倒在哪裡,孟津眉頭一皺,低聲問:“藺大人乾的?”雖是這樣問著,可他心中早有答案,除了藺明軒,誰還會如此狠辣。
馮允清略微點頭,轉身往內走去,將這些天抓回來的無辜之人一一放去。
最後走到伽塵法師的獄間,隔著獄門,馮允清見他正閉目打坐,頗為安寧,好似這獄中與佛寺並無不同。
馮允清本無意驚擾,思及此刻已至傍晚,又見他麵色蒼白,還是將獄門打開走了進去,輕聲提醒道:“伽塵法師,事情真相已然查明,您可回屏蘭寺了。”
伽塵並無回應,好似並未聽到馮允清的聲音。
見此,馮允清又略微提了點聲音,喚了兩聲伽塵法師,卻仍舊沒有回應。
隨行的皂吏見此,走到伽塵身側,用刀柄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肩膀,卻不想伽塵被這外力一動,俯身倒下了。小吏警惕地蹲下,用手指探了探伽塵的鼻息,卻發現他已然斷氣了。
他站起身來,朝馮允清搖了搖頭,道:“他已經斷氣了。”
馮允清心中微動,她素來不信神佛,此次卻覺得,伽塵是因造福世間,佛祖不忍其受如此酷刑,助他飛升了。
馮允清吩咐道:“將法師先送回屏蘭寺罷,待我明日稟過聖上,再行處理罷。”
說罷,她正欲離開,忽又念及周瑞的傷勢,又轉身回去瞧了一眼。那周瑞已被人從架子上卸了下來,大夫也將他的傷口包紮好了,他懨懨地躺在榻上,目光空洞地看著頂上。
沒死便好。馮允清心中想著,離開了此處。
此時夜幕已至,明月半懸,日間的熱氣幾近散去,一陣涼風拂來,倒也舒爽。
夜風擦過馮允清的額角,剛破皮時熾熱的疼痛感已然過去,現下好了許多。她方從獄中出來,卻迎麵撞上了沈玄。
馮允清微微詫異,抬首問他:“你怎的還沒歸家?跑來詔獄作甚?”
沈玄抬手往獄中指了指,打著馬虎眼,結巴道“我......我是再回來看看藺明軒是否將人放了。”
他倒是生性良善,與他毫無乾係之人也要關懷一番。馮允清想著,告知沈玄道:“藺明軒已將人放了......隻是......”
見馮允清眸中含著幾分悲色,言語間又欲言又止,沈玄有些著急,“發生了何事?難道是周瑞死了?”
在沈玄心中,也就這一樁事頗為重要。
馮允清搖頭,道:“伽塵法師圓寂了。”
聞言,沈玄怔了片刻。伽塵法師年事已高,又怎受得了藺明軒的酷刑呢。隻可惜,他一生為民,大愛蒼生,卻被其中人背叛。離開人間時,竟是在獄中。
二人一時不語,沉默著離開了北司。轉過拐角,走到街上。
沈玄指了指自己的額角,皺眉問馮允清道:“你此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藺明軒那王八蛋乾的?”
馮允清沒有勇氣對上沈玄的目光,自顧自地往前走著,矢口否認道:“他能欺負得了我?我隻是因為走路時在看卷宗,不小心撞牆上去了。”隨後又問他:“你那時去了何處?”
這樣一問,局勢轉圜過來,主動權又轉移到馮允清的手中。
沈玄解釋道:“我去西市找人製香了,可他們並不知荼蕪為何物,我又找了半天荼蕪這才買到,連同你那日給我的單子,送到製香人的手裡。”
原來馮允清進獄中時,沈玄是外出辦事了。
馮允清有些疑惑,問道:“可我就能製香啊,你何必費這樣一番功夫?”
沈玄得意道:“自從你那日說過之後,我便又去了解了一些製香的過程,沒想到竟如此繁瑣。你這幾日忙著妖書案的事情,回家之後呢就好好休息,彆再製香了。”
馮允清聞言,心中磨出一點星星之火,如煙花一般,火光四濺。不過點火苗很快便被理智給掐滅了。畢竟,這沈玄是赫赫有名的風流公子,諸如此類的話應是信手拈來。也不知他這般的關切,獻給過多少姑娘。
兩人載著月色,走在街巷上,現下還未到宵禁的時間,街上還有做買賣的人。二人走到一家醫館處,沈玄拉著馮允清的袖子便往裡去了。
馮允清有些莫名其妙,奈何又甩不開,她開口問:“去醫館作甚?”
沈玄指了指她額間的傷口,道:“你忘了?你額頭有傷,好歹也包紮一晚。要是破了相怎麼辦?豈不更受人欺負?倒時藺明軒那小子還不知怎麼嘲諷你。”
沈玄把她安置在外間的凳子上,抽身去裡間請大夫,又說要用最好的藥,千萬不要太痛,最好不要留疤。
馮允清任由沈玄折騰了一番,最終頂著一圈白色的繃帶從醫館出來。
方才踏出醫館半步,不知沈玄又看見了什麼,發了瘋似的跑了過去。馮允清快步跟了上去,可因為腦袋撞得有些狠,一加快步子就覺得天旋地轉,暈得慌。她可不想當街暈過去,便放慢了步子。
街上人不少,她擠著人群走了好久都沒有看見沈玄。馮允清四周張望了一番,心中想著,沈玄可能是又遇到了老相好罷,最後打算就此回府。她不知道,她的心中到底在期待什麼。
正走著,卻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馮允清自然回頭,竟是沈玄。
她一時有些驚喜,不過立刻收斂了情緒,淡淡問道:“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是又遇到老相好,將你的魂勾去了呢。”
沈玄被她這番話給氣笑了,一手拉起她的手,將方才買來的雪花膏往她手中一放,解釋道:“我還想問你去哪兒了呢,我就買個雪花膏的功夫人就不見了,你是不是打算不找我就這麼回去了啊,真是沒良心啊!”
“雪花膏,我又用不上。”馮允清想將雪花膏還給沈玄,卻被沈玄一口回絕:“你怎麼用不上?不會是仗著自己膚如凝脂,來揶揄我這個糙漢子的吧?”
這沈玄,倒是慣會討人開心。
馮允清受不了他的軟磨硬泡,一時無奈,隻好收下。
末了,沈玄將馮允清送回馮府,才隻身回去。
翌日。
馮允清來北鎮撫司上值時,卻不見藺明軒,再去詔獄一看,周瑞還躺在獄間內。周瑞這半死不活的模樣,馮允清也不便再折騰他。
聽北司某個千戶說,城外西又發生了一樁案子。這本該歸由五城兵馬司管的,可藺明軒恐怕此案與妖書案有些牽連。天還未明,他便帶了一隊緹騎,又攜上經曆司的幾個官吏,往城西去了。還吩咐孟津將妖書一案的卷宗悉數整理出來,他回北司要看。
馮允清想起,那林愨的妻女也住在城西,不知她們可有受到乾擾。藺明軒去看看也是好的。
午前,馮允清與沈玄二人便在幫著經曆司整理了一番這些日裡雜亂的卷宗。
孟津十分感激道:“多虧了二位大人的協助,要不然這麼些口供與狀紙,司中其餘人又被藺大人帶走了,下官不知要理到何時。”
沈玄擺擺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正值晌午,你請我二人吃個便飯就好。”
孟津笑道:“這是自然。”
三人用過飯後,馮允清與沈玄因要去宮中稟過聖上妖書一案的進程,便未雖孟津回北司。出酒樓時,一架馬車早已在外頭候著,是沈玄事先吩咐過的。
到了明淵殿,隻聽殿內傳來永靖帝的責罵。皇帝的震怒,沒幾個人能受得起。沈玄正疑惑殿中何人,申萬卻告訴二人,是五皇子。
聞言,馮允清倒也覺得不奇怪了。她昨日去重華宮,見李明承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便知道,李明承是挨慣了父親的責罵的。
日頭正烈,站在門外不多時便大汗淋漓了。這時,太後宮中的大太監來請,說太後想見見這位馮典簿,又請沈玄一同過去。
馮允清不禁生疑,這太後此番找她,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