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元良斜睨一眼馮允清,眼中透露出幾分不悅與擔憂,他緩緩啟唇道:“吾兒,日間聽聞,你與那藺明軒立下賭約,可是確有其事?”
馮允清心中一震,暗忖此事竟已傳入馮元良的耳中,風聲倒快。她略一沉吟,輕聲道:“父親明鑒,確是事實。”
馮元良聞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霍然從椅子上躍起,手指顫抖地指著馮允清,仿佛要將其生生吞下,卻又在憤怒中無言以對,隻得憤然坐回椅中。
馮允清低頭,心中五味雜陳,卻不敢有絲毫辯駁。
室內一片沉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良久,馮元良又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與憤怒:“藺明軒,乃平陽王藺炎之子,近年來漠北烽火連天,皆以平陽王之力得以平息,他藺家聖眷正隆。你何以有膽與之相爭?”
馮允清心中雖有不服,但對其苛責,卻也隻能低頭道:“實乃藺明軒挑釁我在先,我隻是與他立下一賭,也不至於得罪了他藺家。”
馮元良這些年來雖身居高位,但脾氣已是被官場磨礪得極為平和。若是往昔,他早已掀了桌子,但此刻他卻強壓怒火,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平複了心火,方才開口:“賭約若是輸了,你又當如何?”
馮允清抬頭,眸中含著堅定:“兒子自信不會輸!”況且,就以目前線索來看,藺明軒便是順藤摸瓜查下去,也查不到什麼。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次輔林愨,曾是父親舊友,父親讚其赤子之心,是為良臣。她絕不相信林愨會做出那等事情,更何況,誰會愚蠢到拔刀刺向自身呢?
馮元良聞言,冷笑一聲,道:“你自信不會輸?你可知那藺明軒在朝中經營多年,你尚在繈褓之時,他便已隨父征戰沙場,曆經百戰,其心機城府,豈是你這黃毛小兒所能比擬?”
馮允清默然,她心中雖有不服,但亦知馮元良所言非虛。然則,正因為藺明軒身經百戰,他才會不相信任何人。疑心,往往能將一身傲骨給吞咽。
馮元良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慮,繼而冷言道:“允清啊,你若是輸了還好,若贏了拂了他的麵子,你可想過今後在官場中他將如何排擠你?”
馮允清聞言,“父親,若那藺明軒真是心胸狹窄之人,他又何以統帥三軍,威震四方?”從軍營中出來的人,定非刻薄小人。
馮元良輕歎一聲,低聲道:“罷了罷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我這老頭子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想當年,你不過十二歲的稚子,大雪紛飛中,我尋得你時,你倒在血泊之中,渾身是傷,體無完膚。這六年裡,我傾力撫養你,予你扶搖,助登青雲。如今,你卻連我的教誨也置若罔聞,甚至悖逆為父。我當年為報你父救命之恩,冒死將你救下,卻不料救回的竟是一隻白眼狼。”
馮允清聞聽此言,心中一陣酸楚。她深吸一口氣,平複了情緒,不再似方才那般激昂,頷首聽著馮元良諄諄教誨道:“我囑咐過你多次,朝堂之上世故為人,官階在你之上者,皆可能助你!讓你平日裡收斂驕縱之氣,靜觀其變,你都聽哪兒去了?”
馮允清誠如他所言,步步謹慎,事事清明,可此事涉及她父親,她屈服不了。
“父親教訓的是,兒子一直謹記您的教誨,感念父親教養之恩,平日行事謹慎,不敢有絲毫懈怠。但此事與六年前妖書一致,我無法袖手旁觀。勢必要查清真相,為父昭雪。”
馮元良深歎一口氣,閉眸沉思許久,才道:“你心中既已打定了注意,我又怎攔得住你。隻是為父仍要提醒一句,冷眼觀生死,莫為局中人。”
馮允清心中稍安,柔聲道:“多謝父親。”
馮元良見狀,微微點頭,道:“起來吧,這天熱得緊,你跪在地上倒是涼快了,我卻氣得汗流浹背。”
馮允清聞言,起身笑道:“是兒子的不是了。對了父親,我前日裡研製出一種安神之香,比尋常藥物更有奇效。”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錦盒,緩步至書桌前,輕輕打開,展給馮元良看。
打開錦盒之時,香味便如惡虎般撲了出來,往人腦中撕咬,似是被猛地一撞,馮元良倒真覺得精神沉澱了幾分。
他抬手接過錦盒,道:“難為你有心,還惦念著我這個養父。”
馮允清屈身一笑,道:“兒子孝敬父親,本是天經地義之事。”
馮元良並未多問馮允清關於妖書一案的進展,隻溫和讓她退下。待馮允清離去後,他將那安神香交給手下,吩咐道:“去請大夫瞧瞧這香有無不妥之處。”
在司禮監當值之時,馮允清每每於公務之隙,便會抽身步至那藏書古閣。一日,她信手翻閱間,竟偶得一本名為《銀蠱禁集》的古籍。書中載道:“荼蕪之息,嗅之則眩,詢其事,莫不以實告知。”馮允清心中一動,目光落在那字裡行間,心中有了盤算。
馮允清回到屋內,端坐桌旁,凝著那幾粒香,心中泛起層層漣漪。這香乃她這些日研製出的,當真能有如此神奇之效?
次日,馮允清與沈玄相約鶴川茶肆。沈玄早早抵達,定下一雅間,待馮允清到來。沈玄迎上去,邀功似地笑道:“得虧我來得早,否則就隻能坐那廳中,當著旁人的麵審訊了。”
馮允清輕笑一聲,“是你做的為數不多的一樁佳事!”
說著,她步入屋內,素手輕抬,自袖中取出一精致錦盒,擱置於身側,介紹道:“此香乃我自西域古籍中所見,聽聞其香氣能迷人心智,凡受香惑者,所問之事皆會如實相告,無所隱瞞。”
沈玄聽聞此言,目光轉向那錦盒中的香料,眉頭微皺,露出幾分疑惑之色。他沉吟片刻,緩緩道:“我雖遊曆甚廣,見識頗豐,卻從未聽聞西域竟有此等奇異之術。這香料,真能有如此奇效?”
馮允清白他一眼,道:“不試怎知?即便此香不靈,我也自有後手。”言罷,她將雅間內的熏香熄滅,點燃了那迷香。
沈玄見狀,頗覺有趣,問道:“此香可有名字?”
馮允清輕輕扣上香爐蓋子,輕聲道:“我命其為‘招魂’。”
沈玄聞言,讚許地點點頭,笑道:“名字頗為貼切。”正欲起身喚來掌櫃,馮允清卻遞給他一方手帕,輕聲道:“此帕我已用提神的香料熏過,以免我二人亦陷入迷境。”
沈玄接過手帕,輕輕嗅了嗅,果然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令人神清氣爽。
少頃,那掌櫃的便上來了,他輕扣房門,徐徐入內。抬眼見屋內二人皆以薄紗掩麵,雖隻露出眉目,卻頗似貴人。他心中暗自忖度,不知喚他上來所為何事。
馮允清端坐於桌邊,素手輕抬,斟了杯茶,隨後招手示意他過去。
掌櫃的小心翼翼地碎步走過去,恰立於香爐之旁。他並未察覺爐內香薰有何異狀,隻頷首問道:“二位公子,有何要事相商?”
馮允清微微一笑,指著茶盞道:“你來品一口這茶,我總覺得有股發黴的氣味,似是不妥。”
沈玄在旁轉著手中的杯子,附和道:“我也覺有股子黴味兒,難道這京中赫赫有名的鶴川茶肆,也做起了黑心買賣?”
掌櫃的聞言,心中一驚,忙走近了些,探頭細看杯中清茗。隻見茶水清澈,並無異常,但他見二人異狀,也不敢輕易飲下,生怕這二人有何圖謀。
他耐心解釋道:“既如此,想來是手下人不妥當,誤了泡茶的時辰,才令茶味澀然。在下這便親自為二位公子泡一盞新茶,以表歉意。”
馮允清聞言,輕輕擺手,改口道:“不必了,我們也並非無端鬨事之徒。隻是想向掌櫃的請教一二,不知可否?”
掌櫃的此刻已有些步趔趄,脊梁之上冷汗涔涔,仿佛寒風掠過,心神亦隨之飄忽不定。他抬手輕拭額間細汗,強作鎮定,賠笑道:“公子但說無妨。我這小小茶肆,哪敢言及請教二字。”
馮允清聞言,低聲而笑:“哦?掌櫃的,瞧你麵色似有不適,莫非身體有恙?不如坐下,我們詳談。”
聞言,那掌櫃的竟似被某種力量牽引,鬼使神差地走向椅旁,端然而坐。此刻他瞳孔渙散,宛如漆黑的深淵,空洞而深邃,似被無形之力所控。
見他坐下,沈玄緩緩開口:“我且問你,你家住何處?正妻是何人?膝下有幾子?可有外室相伴?”
此言一出,馮允清不禁微皺眉頭,瞥了沈玄一眼,而沈玄則翹起二郎腿,頗有些興致勃勃。
那掌櫃的聞言,竟似毫無抗拒之力,一字一句地道出:“我居於鶴川茶肆背後的張宅,正妻乃是布老板家的千金,我們已有兩子承歡膝下。此外,我在城南還養了個外室......”他所說之話,雖無磕絆,卻也不甚流利,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吐露心聲。
沈玄聞言,不禁失笑:“連養外室這等私密之事都坦露無遺,由此可見,你那香料果然頗為見效。”
見此,馮允清問道:“那你茶肆中可有一女子,名喚喬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