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允清從懷中取出伽塵法師的書信,遞給了藺明軒。
藺明軒抬手接過,懶懶地掃了一眼,他輕聲說道,“好,既然有此書信,那便即刻提審伽塵。你們二人,在一旁候著就好。”
馮允清淡然道:“以藺大人審訊的手段,世間恐無人能不開口。我們靜候佳音便是,屆時隻需一閱狀紙,便可了解事情真相。”
藺明軒笑著點頭,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道:“既是如此,那便依你。”
然而,馮允清並未就此罷休,她話鋒一轉,言語中透露出幾分堅定與果敢:“但為確保你我賭約的公平,還請大人莫遣人跟蹤下官。錦衣衛的手段,下官早有耳聞,實在不欲因此而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藺明軒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沒想到這閹人竟如此敏銳,能洞悉他的心思,麵子上難免有幾分掛不住。“我藺明軒行事,向來光明磊落。豈會行如此偽弊之事?”
馮允清淡淡一笑,“多謝大人諒解。”
這番話雖平和,卻暗藏鋒芒。藺明軒心中暗歎,這閹人果然不簡單。然而,他並未表露聲色,隻是冷哼道:“好,就依你。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
自北司衙門出來,馮允清與沈玄二人打馬前往城西。為掩人耳目,二人換了身常服。
午前才下了場大雨,現下臨近傍晚,太陽竟又破雲而出了,斜陽穿透雲層,灑下金色的餘暉。
喬英正靜坐屋內,飛針走線,精心繡製著一幅花鳥圖,好去集市換些銀子補貼家用。
忽然間,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她心頭一喜,匆匆放下手中的繡活,起身去開門。
然而,一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兩位麵若冠玉的年輕公子。喬英一愣,心中不禁生起幾分戒備,“二位公子,是否是尋錯了門戶?”
沈玄微微一笑,語氣和煦如春風,“娘子莫要驚慌,我們並未找錯人。您便是喬英娘子吧?”
喬英心頭一緊,矢口否認道:“公子怕是誤會了,我並非喬英。二位還是請回吧。”說著,她便要關門送客。
然而,馮允清卻迅速伸出手來撐住門扉,“娘子且慢,我們是受林愨林大人之托前來拜訪的。”
聽到“林愨”二字,喬英頓時鬆了口氣,推門的手也鬆了勁,麵露歉意道:“哦,原是林大人的手下,我一介婦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二位公子見諒。”
說著,喬英開了門,將馮允清和沈玄迎了進去。
馮允清跟隨喬英之後,瞥見她聽聞林愨之名時,神情間並無異樣,似是對林愨被永靖帝軟禁宮中之事渾然不知。看她住處,唯一小院耳,雖不甚寬敞,卻也彆有一番雅致。院內矮牆之內,養了幾隻雞,晾繩上飄揚的衣物皆是尋常粗布,而非富貴人家的綾羅綢緞。
步入樸素廳堂,隻見中央一幾一案,幾條長凳靜靜擺放。馮允清細心打量,目光被牆上一塊略顯陳舊的小木牌吸引,想必乃當值所用。她環顧四周,除了一個繡花筐外,眼角餘光又瞥見幾本詩集靜臥其旁。
馮允清與沈玄相繼落座,喬英以家中散茶相待,雖然家境貧寒,卻也不失待客之道。她以舊瓷碗為二人各自斟上一碗香茗,臉上帶著幾分歉意:“家境貧寒,隻能以此粗茶款待二位公子,還請二位公子莫要介懷。”
“夫人不必客氣。”馮允清啜飲一口,隻覺得舌尖茶香嫋嫋,似是鶴川茶肆的珍品。“敢問夫人,”她輕聲問道,“‘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此句乃是林大人托我問夫人的。”
沈玄聞言一愣,隨即放下茶碗,明白馮允清此問意在試探喬英是否讀過書。
然而喬英麵露茫然,顯然不解其意,隻眨著眼睛“啊?”了一聲,想來是不曾念過書的。
那窗台上的那幾本書頓時變得有些可疑。既然她不曾讀書,那些詩集又是誰的呢?
馮允清微微一笑,解釋道:“林大人的意思是,想詢問夫人上次與你商議之事,夫人考慮得如何了?”
喬英低頭沉思,回想起前些日子林愨提議將喬憶接回林府一事。良久,她緩緩開口:“此事我自然是支持的,憶兒她,似是不願。近日她提及要隨掌櫃下江南,此事也隻好待她回來後再作商議。”
馮允清與沈玄相視一眼,心中各有計較。馮允清心中暗忖:那喬憶若隻是仆從,又何須勞碌於茶肆與平日裡還念詩書?一切跡象皆指向一個結論——喬憶,實則乃喬英之女。
寒暄已畢,正事亟待商榷。
沈玄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道:“此番我二人前來,實為要告知夫人一件要事。”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
喬英尚被蒙在鼓裡,不知就裡,她不禁微微蹙眉,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然仍舊保持平和的語氣問道:“究竟有何變故?”
沈玄瞥見其神情,心知必有難言之隱,於是娓娓道出:“近日京城妖書風波甚囂塵上,夫人或許已有所聞。林大人指派喬娘行刺聖上所遣之查案使臣,因而他二人現已被囚禁。”
“喬娘便是令媛喬憶吧?”沈玄試探而問。
聞言,喬英心頭一震,失手將瓷碗墜地,頓時碎片四濺。稍頃,她凝神定氣,斷言:“林愨絕非此等卑鄙小人!他絕不會做出指使憶兒行刺朝廷命官之事。”
沈玄以言辭相激道:“林大人十餘年前能遺棄糟糠之妻,如今又行殺人買賣,此事怎的不可能?”
喬英抬眼凝視沈玄,須臾間恍然大悟,“你們並非林愨所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馮允清婉言安撫:“夫人息怒,我等雖非受林大人之命而來,但所言非虛。令媛喬憶已數日未歸罷,她借口下江南,實則已被囚於詔獄之中。夫人亦知詔獄之可怖,入內者鮮有生還之可能。”
喬英聞言,眼眶瞬間濕潤,她強忍淚水,厲聲斥責:“憶兒便是你們抓去的吧?今日我要與你們同歸於儘!”言罷,她操起筐中剪刀,向馮允清猛刺而去。
沈玄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喬英手腕,剪刀應聲而落。見此,喬英終難自抑,淚水如泉湧奪眶而出,伏案痛哭。
馮允清趁機相勸:“夫人不必驚慌,隻要你坦誠相告事情原委,我若拿到我想要的消息,定將竭儘全力保下喬憶。”
喬英痛哭過後,情緒漸穩,她用手帕拭去淚痕,雙眸空洞望向馮允清,問:“你們想知道什麼?”
馮允清逐一詢問道:“首先,林大人是否指使喬憶行刺?其次,喬憶是否在鶴川茶肆做工?再者,喬憶近來與何人交往甚密?抑或夫人以為,此次刺殺幕後黑手究竟為何人?”
日漸西墜,暮色四合,天地間漸染上一片蒼茫之色。
據喬英細述,喬憶果然於鶴川茶肆上工。然而,因林愨昔日薄情遺棄她們母女,喬憶心中對其父積怨甚深。由此觀之,若此次刺殺果真是林愨所指使,喬憶豈能應允?此事顯然有蹊蹺。莫非是有人懷藏私怨,借機嫁禍於林愨?那這究竟是何人?
喬英又道,喬憶除卻茶肆忙碌之餘,皆是深居簡出,鮮少與外界接觸。這般情形,她又如何能習得武藝?又如何有機會與外人勾結?思忖間,一個念頭忽地閃過腦海——莫非那幕後黑手,竟藏匿於茶肆之中?而那鶴川表麵為茶肆,實則為殺手訓練之地?
喬英言畢,馮允清起身告辭,溫言撫慰道:“夫人切莫過於哀傷,喬憶此番遭遇,實乃被奸人利用,亦是受害者。在下必定竭儘全力,保她周全無虞。”
自喬英院中出來,夜色已悄然降臨。
沈玄不禁輕聲問道:“還去那鶴川茶肆探個究竟麼?”
馮允清駐足原地,陷入沉思。夜色中,她的身影若隱若現,仿佛與這蒼茫夜色相融,極為神秘。片刻之後,她方緩緩開口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明日再去吧。倘若此時貿然行動,將那些疑似的疑犯帶回衙門審訊,勢必會驚擾了藺明軒的清淨。”
沈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他蹙眉問道:“那馮大人有何高見,能就在茶肆令那些人吐露真情?”
馮允清聞言,唇角微揚,麵上閃過一絲狡黠。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仿佛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夜色漸深,馮允清與沈玄作彆後,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孤影,一路伴隨著她回到馮府的高牆深院。
馮允清剛踏入府中,便見馮元良身邊伺候的婢女匆匆迎上前來,盈盈施禮道:“公子,老爺有請,說有要事相商。”
馮允清微微頷首,道:“知道了,你先去回稟爹爹,我回房更衣後即刻前往。”
她心中疑惑重重,不知馮元良此番召見所為何事。便回房換上家常衣裳,略一思忖,又將前幾日精心研製的安神香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這才前往馮元良的書房。
書房內燈火通明,馮元良正皺眉審閱著下麵遞交上來的官員密報。見馮允清到來,他放下手中的筆墨,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厲聲喝道:“你這小兔崽子,如今倒是長本事了!”
馮允清聞言,心中一驚,趕忙雙膝跪地,低頭俯首道:“爹爹息怒,兒子不知何處惹爹爹生氣,還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