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彆枝(6) 閻王來了……(1 / 1)

沈玄聞聲望去,頓時鬆開了馮允清,詫異呼道:“長姐,姐夫,你們怎麼也在此處?”

盛夏雨過,蒼穹雲蔽,日光隱匿於雲幕之下。此間遊廊依水而建,青苔蔓延,紛披遊廊之間,幽深清遠,歲月滄桑,儘顯古樸清幽之意。

沈玄之聲,宛如古寺空靈鐘聲,在這清幽之地回蕩,引得荷葉輕輕搖曳,似是應和其意。

沈蘭輕移蓮步,婀娜而來。其容端莊,溫婉嫻靜,眉宇間雖帶淡淡憂愁,但一笑之下,宛如春風拂麵,使人頓感親切。其側乃趙嘉術,寬袍隨風飄舞,氣度溫和。

沈玄斜靠石欄,帶著幾分慵懶之意,問道:“阿姐,近日家中可安否?趙家那堆婆姨,可有給阿姐添堵?”言罷,沈玄還略帶責備地瞥了趙嘉術一眼。

當初,沈玄對這門親事甚是不滿。趙嘉術雖性格溫和,但他家中眾多女眷同住一宅,難免有些紛爭。而沈蘭性情溫婉,趙嘉術又過於謙和,他生怕沈蘭受了委屈。

沈蘭輕輕敲了敲沈玄的頭,將他扶正,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不必為此憂心。”

趙嘉術則對沈玄溫和一笑,試圖平息他的擔憂。然而沈玄看他那過於和氣的模樣,心中更添惱怒,追問道:“既無大事,來此佛寺作甚?”

沈蘭輕撫小腹,眉間流露出幾絲憂慮:“聽聞此地靈氣充沛,求子頗為靈驗,故我二人前來一拜。”

沈玄聽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隨即轉念一想,又問:“生子何必急於一時?莫非是那趙家老母所迫?”

沈蘭頷首不語,沈玄見狀,心中更為不滿,轉頭看向趙嘉術,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問:“你說?”

趙嘉術麵露愧色,聲音中帶著些許無奈:“這確實是家中老人的所願,他們想早點抱孫子。但晏安,你放心,我定會全心全意照顧蘭兒,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沈玄聞言,歎了口氣。這門親事當初是兩家人都頗為滿意的,他也不能過多乾涉。隻盼望趙嘉術能真心待他長姐,讓她在趙家過得舒心。

沈蘭輕盈地轉移了話題,含笑問道:“對了,晏安,你來此處作甚?你不是向來不信神佛,命不由天嗎?”她語帶調侃,笑意盈盈地看著沈玄。

沈玄輕歎一聲,道:“近日京中流傳多篇關乎國本之文,聖上特命我追查此事。我此行,正是為了《危言讜論》一案而來。”

趙嘉術聽聞此言,麵色頓時凝重起來:“此案六年前便風波不斷,聖上怎會派你來查?”

沈玄垂下眼眸,搖頭道:“我怎知聖上會遣我一個京城內遠近聞名的紈絝去查案呢?不過既是君命難違,費心去揣度聖意還不如專心眼前之事。”

沈蘭溫婉一笑,眼中滿是疼惜:“你也知道你這臭名聲啊!”

沈玄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忽然想起身側的馮允清,便側身介紹道:“對了長姐,這位馮大人在此次查案中助力良多。昨日朱顯那廝邀我二人前往海雲天飲酒,馮大人還險些遇刺。”

馮允清躬身行禮,笑容謙和道:“在下馮允清,見過趙大人、趙夫人。”

趙嘉術亦回以拱手禮。

沈蘭抬頭打量馮允清,見其眉目清秀,氣質溫文,心中暗讚。

她微微還禮道:“馮大人客氣了。晏安性格頑劣,自小是個潑皮無奈,是被家中寵壞了的,如今能得聖上重用,並有馮大人這樣的君子輔佐,實乃幸事。若他有何不是,還請馮大人不吝教誨。對其嚴苛教訓,我等感激不儘。”

沈玄聞言佯裝不滿地嘟囔道:“阿姐,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嘛。”

馮允清忙客套道:“沈大人天資聰穎,從不按部就班因循守舊,事務上也頗為敏捷,與攜手查案,我也鬆快得很。”

雖不知馮允清話中幾分真假,但沈玄心中倒有幾分暖意升騰。

沈蘭欣然笑道:“如此甚好,我自幼便教導晏安要親君子,看來他與馮大人甚是投契。我家近日欲舉辦馬球賽,不知馮大人可否賞光?”

馮允清微微一怔,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她頷首應道:“夫人雅興,在下豈敢推辭,若無要事,在下定當抽身赴約。”

沈蘭滿意地點頭:“屆時我會讓晏安將請帖為你帶去。”

涼風漸起,荷塘中,荷葉婆娑搖曳,清新透亮。水珠如明珠般鑲嵌其間,微光閃爍,若隱若現,又有白荷質潔如玉,微香嫋嫋,令人心曠神怡。

沈蘭辭彆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你們查案了。隻是萬事需小心謹慎,莫被奸人利用。”

沈玄點頭應允:“阿姐放心,二哥已多次提醒我了。況且有馮大人在旁提點,我定能化險為夷。”言罷,他側目向馮允清會心一笑。

自屏蘭寺出來,二人徑直回了北鎮撫司。

方踏入堂中,尚未立穩腳跟,便聽得門外鏗鏘步履聲近,仿若鐵騎突出,踏碎一地殘陽。隨即,身後沉沉響起一聲狠戾之語,宛如寒風穿骨:“你二位,真是慈悲心腸啊!”

馮允清與沈玄聞聲,齊齊轉身。自門口進來一提刀武將,乃鎮撫使藺明軒。但見其人身披玄色錦袍,腰懸金帶,氣宇軒昂。風隨其入堂,帶起一股威嚴之氣,仿佛能席卷一切。

馮允清暗忖,這鎮撫使藺明軒是出了名的活閻王,前月聖上方遣他去查陳王一案,今日便查得歸來了?

這藺明軒作為沈玄的直屬上司,沈玄自然也識得。

二人不敢怠慢,急忙下階,躬身行禮:“見過藺大人!”

藺明軒卻未停步,隻是朝他們一擺手,臉上的狠戾之色未減,好似要將一切不順眼的事物都摧毀在股掌之間。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堂中,將手中的刀重重地拍在桌上,然後沉穩地坐在了太師椅上,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充斥明堂。

馮允清方欲直起身軀,卻瞥見一行緹騎押著三人緩緩而來。她定睛一瞧,赫然發現其中竟有伽塵法師的身影,心中頓時了然,想是藺明軒早已歸來,他們方才自屏蘭寺離去,他便迅速將伽塵法師拿下。

藺明軒押了一口香茗,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在馮允清與沈玄身上上下打量片刻,隨後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兒,何以辦案?”

這藺明軒左不過二十八,從年歲上來說也就比沈玄大了七歲,比馮允清大了十歲,卻早已名震朝野。他八歲隨父西征,十三歲便破格加入錦衣衛,十八歲更是升任北鎮撫司之首。多年來,他以鐵腕手段、鐵麵無私著稱,不僅助永靖帝破獲京城內諸多疑案,更成為皇帝在外的得力乾將,平定不少叛亂。

馮允清不欲生事,隻沉聲回應:“我二人乃聖上親欽定。”

藺明軒聞言,仿佛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一手敲擊著桌麵,冷冷哼笑了兩聲。片刻後,他方才開口道:“拿聖上壓我?既然如此,我此刻便進宮麵聖,稟明緣由。你二人,可以回家去了。”

沈玄聞言不服,眉頭緊鎖,冷聲質問:“為何?”

藺明軒瞥了他一眼,語氣中透露出不屑:“黃毛小兒,辦案豈是兒戲?你二人既無經驗,又無能力,何以擔此重任?還是速速歸家去罷,莫要來此添亂。”

繼而,藺明軒大袖一揮,校尉即刻呈上一疊厚厚的信紙,置於馮允清與沈玄二人眼前。那紙上字跡斑駁,顯是頻繁翻閱所致。

“這些,皆是林愨與各方人士私密往來的書信。”藺明軒冷冷道,“我於午前匆忙趕回,親自搜查,已將信中提及的可疑人等一網打儘。你二人今日又有何作為?莫非隻是去屏蘭寺燒香拜佛,祈求神明指引?”

馮允清默然無語,深知此時爭辯無益。

而沈玄向來灑脫恣意,卻是性情中人,聞言即道:“難道單憑可疑二字,便可隨意拿人?你又有何憑證,證明他們確有罪行?”

藺明軒眉頭一皺,顯出不悅之色:“罪行非是閒談中便能顯現,需得細細審問,方能水落石出。你以為犯罪之人會自行招供,如閒庭信步般輕鬆?”

沈玄聞言,更是怒從心生,上前幾步,揚聲道:“外界皆言,錦衣衛北鎮撫司如同閻王殿,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你這般不明是非,屈打成招,清白之人也能被你逼成罪犯。如此行事,你何以得民心?又何以立誠信?”

藺明軒臉色愈發陰沉,猛地一拍桌案,茶碗應聲而落,碎片四濺,茶水橫流。他雙眼折出淩厲之光,狠戾道:“我北鎮撫司辦案,何需你這等紈絝子弟指點,又何需閹人插手?速速滾出鎮撫司!莫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藺明軒怒如雷霆,司中官吏皆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唯恐這兩位犟嘴惹怒閻王,殃及池魚。

然馮允清卻神色自若,不卑不亢地陳詞:“大人息怒,您在朝中聲名顯赫,功勳卓著,非我等能及。我二人雖行事緩慢,卻也是儘心竭力。大人言我二人無能,豈非妄言?”

眾人聞言,皆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歎:這小小宦官,怎敢與藺明軒如此對峙?

藺明軒聞言,不禁冷笑一聲,“哦?那你說說看,我何處妄言?若不能說服我,便依軍法處置,領受五十軍棍。”

馮允清微微一笑,鎮定自若地應道:“好,我便與大人打個賭。若大人能先於我等找出《續危言讜論》一文背後主使,我馮允清任憑大人處置。可若是大人輸了,那便應允我三件事,可否?”

多年來,無人敢與藺明軒對賭查案之事,此刻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沉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