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青回去的時候,已是亥時末了。
大姑娘還沒睡,盤著腿坐在床上等她,困得腦袋不住地點。
蓮兒想必勸了許多遍也沒把阿蘭勸躺下,乍見魏如青還曉得回來,當場翻她一個白眼。
“姑娘怎的還沒睡?”
“姐姐!你怎麼才回呀!”一見她回來,阿蘭就嘟噥著跳下床,鞋也顧不得穿,“外麵好大的雨,我也不曉得你帶傘沒有,擔心死了!”
“沒淋雨,鞋濕了而已。”
阿蘭看她衣裳乾的,皺起的眉頭總算鬆開。轉瞬,她笑嘻嘻地拉魏如青到桌邊坐下:“我今天吃到了特彆好吃的甜糕,特地給姐姐留了,姐姐快嘗嘗!”
魏如青:“……”大晚上吃什麼甜糕啊。
可阿蘭好生熱情,獻寶似的端起盤子湊到她麵前,眼巴巴地等著她吃完,然後評價幾句。
那白瓷盤裡還留有一塊糕點,粉粉糯糯煞是可愛。
魏如青看著那糕點,倏爾覺得心窩子衝刷過一股暖流。
真是怪了……
她是孤家寡人,早已不奢望有人熬著瞌睡等她回家。
她也……根本沒有家。
她主動割斷軟肋,這麼久以來沒有想過彥兒邦兒哪怕一次,卻在阿蘭挽住她的這一刻,心間又牽起了一絲溫柔的線。
眼尾漸彎,魏如青眯眼一笑,捏起來甜糕咬了口:“唔,好吃!”
“是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阿蘭驕傲地揚起下巴,笑得開心又得意。
這甜糕裡放了好幾種花,又加入了蜂蜜,融合起來竟也清甜不膩,確實是她喜歡的。
“姐姐……”看她吃得滿意,阿蘭張張嘴,又欲言又止。
魏如青:“想說就說。”
“我看姐姐進門的時候,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天的事辦得不順利啊?”
阿蘭小心翼翼地問。
魏如青笑笑:“還好,都妥了。你彆瞎擔心,我隻是有些累了。”
她進門之時心情確有些低沉,是見到了齊靖的緣故。
其實,這一路走回來,她還是沒有想明白,齊靖今天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如果當真是為了羞辱她,當眾羞辱豈不更好,又何必把她喊進雅間單獨說話。
阿蘭哪裡曉得她心裡在鬱悶些什麼,自顧自道:“我不知道姐姐從前過得那麼不如意,一直以來老是依賴姐姐,給姐姐添麻煩。”
魏如青摸了摸她沮喪的腦袋:“這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阿蘭:“我時常自苦,老是覺得這日子不如意。可是和姐姐比起來,我這點苦根本不算什麼。姐姐今天不在,我午覺根本沒有睡著……我就躺在床上想啊想……姐姐能夠趟過泥濘,越過越好,我也可以的!”
魏如青被這番話說得心情大好:“喲!我們阿蘭長大了呀,都會給自己攢勁兒了!”
阿蘭認真地點頭:“嗯!我會像姐姐一樣勇敢,快快成長起來的!以後隻要有我在,絕不許任何人欺負姐姐。”
她說得跟發誓似的,眼神無比的堅定。
魏如青被逗樂了,抱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床邊推:“你呀,還是先把覺睡好,長長身量要緊。一個小丫頭片子,誰怕你呀。”
阿蘭一屁股坐在床沿,吐吐舌頭:“那我睡了啊。姐姐也早點休息,我今天就不去擠你的床了。”
這天晚上,阿蘭沒有來打擾,可魏如青許久都睡不著。
屋外風雨大作,悶雷聲聲。她隻要合上眼,就會看見齊靖那張陰魂不散的臉。
這世上,傷她最深的就是齊靖。
她曾經那麼的愛他,即便再嫁了三年,心裡頭依然對他存有某種期許。
可齊靖的無情,使她的期許顯得像個巨大的笑話。
今兒她為小姑姑遷了墳,她以為自己的生活掀開了嶄新的一頁,卻在當天晚上,就被蠻橫地打破憧憬。
齊靖用他的出現,無情地告訴她——不,你的生活還沒有翻篇。
她今兒對齊靖絲毫不客氣,一番口角下來,大約是惹惱了他。這個傲慢的男人,想必會記仇的吧。
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輕鬆了。
魏如青翻了個身,拿被子蒙住腦袋,悶在被窩裡歎了一聲。
可她還是寧願站著死,也不想要跪著生啊。
次日,雨過天晴。
過午之後,佟向榮來把東西交給她。
——昨兒佟大哥拜托她幫個忙,她自然是應得爽快,今天就去辦。
“昨天陪你去了趟劉家莊,府裡的事耽擱了,今兒就不給你帶路了。”
佟向榮抱歉道。
“嗯。你把地址告訴我,我自己找過去。”
魏如青等到阿蘭午睡,便就出府去了。
佟向榮說,他有個老鄉妹子獨居,近日生病了,他隔三差五便會去看看。可那妹子病在體表,需要敷藥,他一個大男人有心幫忙,卻多有不便。
隻好把藥交給魏如青,請她為給他妹子上藥。
那妹子住得偏,魏如青午後便出了門,從城北走到城南,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地方。
那是個偏僻的院落,從外頭看,院牆破敗,連門都壞了半扇,周圍清清冷冷沒什麼人走動。
要不是幫這個忙,她估計這輩子都不會走到這種地方。
魏如青敲了敲門,許久沒有聽到回應,又敲一遍,方聽到了屋裡傳來咳嗽聲。
那妹子許是病得嚴重,不便出來吧。
門虛掩著,她索性徑直推門進去——
“嫣兒妹子?”
院子裡飄滿落葉灰塵,許久未打掃的樣子,屋簷下擺放的簸箕上也積滿了灰。
魏如青推開咳嗽聲傳來的房門。
“妹子?”
屋裡沒開窗,也沒點燈,黑漆漆的。
魏如青還沒來得及喊出第二聲,一隻手突然從門後伸出來,用一張帕子結結實實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連忙丟開籃子用力去推,可不過幾個呼吸,她便覺頭暈腿軟,力氣和神智一起被抽離了身體。
糟了,遇上歹人了!她心頭大驚,想逃,可很快便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去多久,魏如青昏昏轉醒,睜開眼,所見一片漆黑。
她心房一顫,知道大事不好了。
臉頰蹭到了粗糙的東西,從觸感和氣味判斷,是麻袋。
她這是被人迷暈,塞進了麻袋裡吧。袋子裡悶熱得頭暈眼花,她手腳被縛,動彈不得。
“唔!”嘴裡也被塞了什麼東西。
身下在慢悠悠地搖晃,她逐漸被搖清醒了腦子。
這是在馬車上。輪子咕嚕嚕轉動著,馬蹄空空,還有揚鞭驅馬的聲音傳進耳朵。
魏如青試著動彈了下,發現無濟於事。她被五花大綁著,四肢綿軟得很,使不上一點兒力氣。
悠悠的馬車停了下來,她聽見外頭傳來衛兵檢查路引的聲音。
這是到了城門口?
“唔!”
她趕緊喊叫求救,可咽喉氣息虛浮,擠出的聲音貓叫似的小,再被麻袋那麼一隔,哪裡傳得出去。
沒一會兒,車輪又轉動起來,衛兵根本沒有檢查車內,馬車竟然就這麼出了城去。
四周逐漸沒了什麼聲音,似乎已經天黑了,魏如青豎起耳朵,隻聽見夜梟的鳴叫。
究竟是誰綁了自己,要綁去哪兒?
她得儘快想辦法脫身。
許是周圍沒了人的緣故,前頭駕車的人聊了起來。
兩種聲音,綁她的至少是兩個人。
“總算是搞定了。”
“這個好,模樣周正,種花還挺有一手,帶她回去,咱大夫人的花就不必總死了栽栽了死了。再有這兩箱珠寶一齊帶回山莊,老大肯定很滿意。”
這聲音稍顯尖細,和她進屋前聽到的咳嗽聲有幾分相似。
“二當家的這些年在京城也乾得差不多了,再過幾年估計就回山莊享福了。咱倆跟著他,估計也跑不了幾趟了。奶奶的,這些年給老子累夠嗆!”
這聲音粗獷,聽起來便是跑江湖的。
兩人似乎心情很好,樂樂嗬嗬地聊著。
“對了,這女的……閔國公府的大姑娘還挺在意的,咱們就這麼擄走了,真的沒關係?”
“嗐,失蹤個人而已。做主子的想要什麼人伺候沒有,過段時間就忘了。二當家選她下手也是考慮過的——這女的無依無靠,跟娘家還鬨掰了,她要失蹤了,壓根兒不會有人費心找她。再說了,那孫二姑娘不是看她不順眼嗎,把臟水往那二姑娘身上一潑,不就是了。”
魏如青聽得心驚膽戰,手心裡頭不覺捏了一大把汗。
他們嘴裡的二當家,難道是……佟向榮?
就是他引自己去那個偏僻地方的。
魏如青感覺後背淋了冰水似的寒,怪不得啊……怪不得她一直覺得佟向榮太好說話了,隱隱約約透著股奇怪。
可是旁人起哄,把佟向榮的熱情扯到男女關係上,她也就放鬆了警惕。
世道艱險,怎的身邊儘是魑魅魍魎!
魏如青想逃,嘗試了幾次卻都掙脫不開,拇指粗的麻繩在她身上綁得結結實實。
掙紮間馬車又停下來。
那尖細的男聲問:“你停車乾嘛?”
粗獷的男聲道:“這兒沒人,爽快爽快。”
尖細男聲:“你瘋了!虜回去的女人都要老大先過目,看不上的才能賞下來。”
“嗐,這個小娘子嫁過的,又不是什麼黃花閨女。她如今守了寡,說不準早就想男人了。”
說著,提著盞燈鑽進車裡。
魏如青聽到腳步聲靠近,沒一會兒,麻袋被解開,一張黝黑的大臉出現在眼前。
“喲,小娘子醒啦,正好,跟哥快活快活。”
黑臉男人笑嘻嘻地給她鬆綁,拿掉了她嘴裡的帕子。反正她身中迷|藥,跑不掉的,就喜歡看女人奮力掙紮,卻又掙紮不脫的樣子。
“你乖一點,路上哥照顧著你。”那男人解了她的繩子,又開始解自己褲腰帶。
魏如青頭皮發麻,惡心得想吐。她將牙一咬,用力抬起手臂,拔下簪子就朝那根粗肥的脖子紮下去。
“臭娘們兒!”
簪子還沒靠近就被一巴掌拍飛,她也被順勢扇得倒了地,頭重重磕在車板上。
沒力氣……半點也反抗不了……
魏如青本就犯暈,腦袋被這麼一撞,便又陷入半昏半醒間。
迷迷糊糊的,她聽到外頭傳來什麼聲音,馬蹄的響動,驚恐的求饒……車裡安靜下去,不知為何,剛才猴急的男人匆匆忙忙地丟下她出去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眩暈的感覺才漸漸褪|去。她用力地想要撐起來,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咚”,有腳步踩上了車。
她倒吸一口涼氣,心又懸起來。魏如青伸手去摸自己掉落的簪子,可摸來摸去,四處都沒摸著。
驚慌間,一把扇子撩開車簾,一張陰晴難辨的臉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