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紅葉軒有人找?
魏如青想不出來會是誰。莫非……
今兒在劉家莊遷墳,因魏澤方的謾罵鬨出了點兒小熱鬨,引了許多人圍在劉家外頭看。
難道是蔡三娘聽到消息,追到這兒來了?
早晚是要麵對的,魏如青就此與佟向榮一行彆過,又折返回饕餮樓,提裙上了二樓。
可走到紅葉軒門口,看到那紅木雕就的門牌,她遲疑地停住了腳步。
有些不對勁。
二樓都是雅間,若是蔡三娘找她,怎會約在花銷如此不菲的地方。
裡麵是誰?她猜不出來。
手放在雅間的門上遲遲未動,魏如青忽然沒來由的感覺胸腔裡頭震動得厲害。她害怕、心慌,就好像門的那邊,關著一隻吃人的怪物。
她放下手,退後兩步,又深吸了口氣,稍稍平複了一下緊促的呼吸。
進去吧,彆自己嚇自己了。
魏如青再次伸出手,這次徑直推開了門。
時已天黑,雅間裡頭點著幾盞燈,看得不是很清楚。一股茉莉茶香撲鼻而來,提神醒腦,須臾衝淡了她的緊張。
她提步走進屋內,抬眸張望,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坐在窗邊。
是個男人。
男人側過臉來,昏暗的燭光照不分明他深邃的眸子。
魏如青猛的一怔,倏爾明白為何自己感覺心慌。
這門後麵確實有一隻怪物。
齊靖!
被那茶香安撫下去的心又驟然高懸。什麼也沒說,片刻也不想留,她轉身就走!
可剛邁出一步,身後一柄扇子飛甩而出,自她頭頂掠過,“砰”的一聲擊在門上,將那門扇推了回去,關得嚴絲合縫。
魏如青尚來不及驚呼,便覺手腕被掐住,整個人被拽得朝側邊倒去,接著,背部傳來撞擊的疼痛。
她被堵在了牆邊上。
“好久不見,周夫人,”討厭的男人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齊靖扣著她的手,微微低著頭,神色與口吻都帶著一絲不悅,“怎麼一見麵就要走?”
魏如青用力掙紮,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動了幾次,卻發現不過是徒勞。齊靖身手極好,將她整個人舉起來都不費吹灰之力,她又如何掙脫得了。
不可理喻!
魏如青按下亂跳的心,抬起頭,直視那對玩味十足的雙眼:“齊大人找我,有何貴乾?”
齊靖鬆開她的手,人站在門邊上,渾身的漫不經心:“碰巧路過,打個招呼。”
這個站位,魏如青知道自己今兒是輕易走不掉了。齊靖辦事,向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約她在這裡見麵之前,估計早已將她查了個清楚吧。
她失笑:“齊大人說笑了。我一介小民,哪裡值得大人特地打個招呼。”
齊靖躬身撿起地上的扇子,吹了吹灰,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信步走回窗邊,又坐了回去:“茶不錯,周夫人品品?”
魏如青原地不動,不想賞臉:“晚上不喝茶,睡不著。”
齊靖自顧自地滿上兩個茶盞:“你以前喝的。”
魏如青:“難為大人記得。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齊靖:“那就坐下,嘗塊兒點心。”
魏如青:“剛吃飽飯,一顆瓜子兒都塞不下。”
齊靖看著她,嘴角僅有的一分笑意淡了下去:“周夫人,嗬,你這脾氣是見長了啊。”
魏如青:“托大人的福,不長不行,會活不下去的。”
短暫一頓,“齊大人找我若隻是為了品茶吃點心,那就請恕我無禮,我家姑娘還等著我回去伺候,我得走了。”
齊靖“嘖”了聲:“周夫人如此討厭我,是還在記恨我沒有救你丈夫?”
魏如青:“齊大人秉公處置,我無話可說。”
很好,對答如流。
齊靖盯著她,眸光隱在昏暗中:“周夫人對夫君……可真是一往情深。”
她沒吭聲。
齊靖:“可夫君剛死不久,就與彆的男人眉來眼去,周夫人還真是個多情之人啊。”
魏如青眉心忽皺,臉色沉了下去:“請齊大人慎言!”
定是方才她在下頭與佟向榮說話,其他幾位大哥起哄,碰巧被齊靖在二樓儘收眼底,竟叫他生出了這般齷齪的揣測。
齊靖眉梢微挑,笑:“我說得不對?”
魏如青心頭惱火,可終究忍住沒有破口大罵。
“我總算知道齊大人喊我過來做什麼了。原來,是為特地羞辱我的。如今,難聽話我也聽了,可以走了麼?”
齊靖慢飲了一盞茶水,不慌不忙放下茶盞:“急什麼。”
魏如青:“莫非齊大人還有更難聽的話?”
她索性走到窗邊,就在這個男人對麵坐下,麵不改色,“那您請說,我就在這兒洗耳恭聽。等您說痛快了,我再走。”
齊靖捏著茶盞,不經意地皺了眉頭。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她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性子和以前截然不同。
不再像一隻溫柔的貓兒,她露出了她的爪子,炸起了她的毛,知道保護自己了。
於是他短暫地錯愕了。
這個女人,離開他已整整三年,他們已經太久沒有坐在同一張桌子麵前,心平氣和地聊一聊。
他沉下眼簾,嘴角輕勾:“周夫人,你我畢竟夫妻一場。如今你做著伺候人的事兒,齊某很難不介意。”
魏如青:“齊大人覺得我丟了您的臉?”
齊靖:“不然呢。”
魏如青失笑:“齊大人不是叫我‘周夫人’麼,隻要您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你我還有那樣的曾經。即便有那麼一兩個人知道……”
搖搖頭,“您貴為星羅司首尊,哪有什麼人敢隨便議論。”
齊靖:“嗯,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眸光意味深長,“不過,你若當真那麼喜歡伺候人,來我府上也是一樣的。”
魏如青愣了下,更是氣笑了:“我就說嘛,齊大人今兒是特地來羞辱我的。”
齊靖:“至少,在我的府裡,不會有那些委屈給你受。”
是麼,傻子才信。
魏如青搖搖頭:“恕我直言,齊大人的臉麵是臉麵,我的臉麵也是臉麵。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就不去了。倘若齊大人覺得我實在丟了您的臉——”
她略有一頓,微微一笑,“不如將我殺了算了,一了百了……反正你們星羅司最擅長此事,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乾乾淨淨。”
她說著如此冷血的話,臉上卻帶著笑意,便如拋出了一根冰做的刺,狠狠地紮過來。
齊靖陰沉下臉,牙關微緊:“周夫人!”
魏如青:“難道不是麼。周諾受刑之前,挨了你一頓打,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不過是為了泄私憤,齊大人就能在刑部大牢動手,若是到了星羅司的私牢,隻怕我收不到他一具全屍。”
齊靖悶了一息,倏爾笑出聲:“周夫人如此憤恨,看來夜裡做夢也想拿刀子捅我吧。”
魏如青直視著對麵那一雙冷笑的眼睛,不躲不避:“周諾是個好人,他待我好,而我愧對他。若我還能給你笑臉,便實在對不起他。”
她站起身,“我言儘於此。齊大人說完了嗎,時候不早了,府門要關了。”
齊靖默不作聲地又滿一盞茶,安靜的屋子裡隻聞涓涓水聲。茶香縈繞鼻尖,是茉莉花茶,她從前愛喝的。
打進了門,她卻一口未嘗。
這個女人恨她,再明顯不過了。
“以後有什麼事,可來齊府找我,免得——”
“不會的。”
——“免得齊某落得個冷酷無情的名聲”。
話未說完,她卻急著回絕了。
魏如青快步往門邊去,這回齊靖沒有攔,他坐在哪裡沒動,也沒有扔他的扇子。
“最後一句,”他突然朗聲道,“離佟向榮遠一點!”
魏如青不予理睬,徑直出門。
於是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他竟追了上來,再一次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將她拉得轉了身。
齊靖的臉近在咫尺,魏如青被迫看清了他的眼睛,那裡頭泛著一絲血紅。
“你記住,離他遠一點!”
魏如青昂起頭,回以冷漠:“我離誰遠一點,離誰近一點,都與齊大人無關。我還是那句話,倘若齊大人覺得我礙眼,大可殺了我。”
“你就這麼討厭我?”
魏如青盯著他那張陰沉的臉,嘴角一絲冷笑劃過:“對!齊靖,你是我這輩子,最討厭,最痛恨,最不想再看見的人!”
手腕被他捏得好疼。
男人看著她的眸光好似刀鋒,可刀鋒卻又黯淡無光,於是混合成一種她讀不大懂的情緒。
她並不想讀懂。
她跪下,痛哭著,乞求過他,可他的心是石頭做的。
她可以和孫二姑娘虛與委蛇,可以和娘家哥哥你來我往,可是,她知道,與這個男人周旋,不會有任何作用,到頭來隻會惡心了自己。
禁錮住她的那隻手出現了鬆動,魏如青果斷地掙脫,轉身、開門,走得毅然決然,再未回頭看上一眼。
今晚的風刮得猛,半點不拖泥帶水,她一口氣下了樓,衝到外頭的街道上。
她大口地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發覺腿其實有些軟。
“魏娘子!”身後,響起佟向榮的聲音。
她轉回頭,抬手捂住胸口,努力地平複下糟糕的心情。
“佟大哥?你怎麼還在?”開口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
佟向榮朝她走過來:“我看天黑了,風又這麼大,說不準得下雨,就回去拿了兩把傘來接你。”
正說著,天空滴下來兩點雨,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眉心,一片冰涼。
魏如青笑起來,一時淡去了緊張:“還真下雨了。佟大哥有心了,不然我得濕著回去。”
佟向榮把傘遞給她,笑道:“這頓飯你招待周到,我也是吃多了,走走正好消食。”
兩人各打一把傘,肩並肩地走在街道上,很快便消失在去閔國公府的方向。
二樓的窗戶開著,一雙眼睛望著那對男女消失的街角。
“鐺——”靜默間,驟然爆發一聲脆響。
良久,男人抬起手,手上鮮血橫流。茶盞在他手中碎裂,瓷片深深地紮進肉裡。
啪嗒,鮮紅的血順著掌紋滴落,陷入玄色的衣擺,眨眼隱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