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青心抽抽了下。
齊靖這個人,對她而言,什麼都不是了。可她如今是這府裡伺候的下人,而他是今日的賓客,若他仗著身份的差彆有心為難,必定會讓她極其難堪。
這個男人有多惡劣,她已然見識過了。
眼下他漫步在園林之中,眉宇間卻不見放鬆。如此的神態,魏如青見得多了,這種時候誰要是惹了他,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魏如青往後一步躲到樹後,目睹齊靖在岔路口選擇了往右。
還好,沒有跟她撞上。
她鬆口氣,繼續往前去,可走了沒幾步,赫然見明明已經走了另一條路的齊靖又折返回來。
他將扇子抬至眉間,扇子的陰影將他的眼睛全然的遮蓋住,令人窺見不得那眼底的神色。
看來是被光晃了眼,換了條路走。魏如青狠狠皺眉,趕緊又找地方躲。
可情況不大妙,這條彎曲小道並無一條岔路,她隻好轉了身,往來時方向去。
於是,她與齊靖竟一前一後走在同一條道上,相隔兩丈遠而已。
夏天的蟬鳴此起彼伏,叫得人實在心煩,魏如青鬱悶壞了。
有些人為何總是陰魂不散。
身後的腳步聲越逼越近,仿佛踩在她頭皮上。
齊靖走路帶風,步子向來又穩又快,再這麼走下去,很快就要走到她旁邊來了。
他是個極善於觀察的人,隻消隨便瞥她那麼一眼,就能將她認出來。
魏如青正有些不知所措,一隻手突然從拐彎處伸出來,將她用力地一拉——她被拽進了灌木叢裡,與此同時,口鼻被人捂住。
她嚇得魂飛魄散,可在看清對方的下一刻,又猛鬆了口氣。
是佟護衛長。
對方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開了她的口鼻。
她低下頭,就這麼和佟向榮窩在灌木叢後麵。齊靖的腳步越逼越近,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似乎連風也察覺到她的緊張,逐漸停下吹拂。
那腳步在灌木叢旁停頓下來。
就在魏如青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的時候,黑靴又邁開步子,很快漸行漸遠。
直到齊靖消失,佟向榮才笑了下,問:“你在躲他?”
魏如青心有餘悸:“多謝你了,佟護衛長。”
佟向榮:“彆總‘護衛長護衛長’地叫,他們都叫我‘大哥’。”
魏如青:“嗯,佟大哥。”
這人已經幫她兩次了。
佟向榮站起身,瞥了眼齊靖消失的方向:“你怕他?有過恩怨?”
魏如青跟著站起來:“沒,我看他那表情凶神惡煞的,下意識就想躲。”
佟向榮了然:“這人是星羅司首尊,莫說是你,就是咱們國公爺見了他,心裡都怵。”
魏如青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佟大哥,我前頭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完,提起裙擺就往前頭宴席跑。
她已經去得很快了,可惜,有人既要害你,又怎會輕易地讓你抓住把柄。等魏如青趕到的時候,宴席已經收尾,那壺酒也早已被收走了。
她撲了個空,隻看到二姑娘和自己的丫鬟有說有笑地離開。
酒足飯飽的貴夫人們,陸續移步後院,三三兩兩私聊著——
“你說這閔國公府的大姑娘如何?”
“馬馬虎虎吧,打眼瞧著還行,就是那酒品……到底是窮山僻壤裡出來的,身上毛病哪裡輕易改得掉。”
“我看還是二姑娘更好些,雖不是親生的血脈,到底教得好。娶回家做兒媳婦是極好的。”
“喲,你想為你兒子提親呐?”
“嗐,我就隨口一說,我那敗家兒子如何配得上啊。”
魏如青聽她們這般聊著,心頭頗不是滋味。
努力了那麼久,吃了那麼多苦,原本是最委屈的一個,到了彆人口中卻成了最糟糕的那個。
魏如青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聽著旁人不明真相的評價,心頭被一股氣堵得悶痛。
一句“憑什麼”,在心裡頭久久徘徊。
這滋味她太清楚了,也早就受夠了。
阿蘭這丫頭,每天都在她耳邊誇她聰明,誇得她真的以為自己還算聰明。可若這樣的問題她都解決不了,她算哪門子聰明。
魏如青拿定主意,果斷回後院去了。得找人幫忙,她人單力薄,想要挖掘真相,靠自己是不夠的。
“佟大哥!”
找了許久,才在涼亭找到佟向榮。他剛忙完,在此歇腳,澆了滿頭的水去熱。
“找我?”
“嗯,我有事,想請佟大哥幫忙。”
對方擦了把臉,嗬嗬一笑:“你這一株花苗可夠貴的。”
魏如青:“……”
正想套個近乎,佟向榮嘴角一揚:“逗你玩的。你剛才急著走,就是為這事兒?”
魏如青到嘴的馬屁硬咽回去,鬆口氣道:“我想請你幫我查一件事。”
她能找到的幫手,就隻有佟護衛長了,其他人不僅不熟,更沒有能力查。
當初二姑娘罰她站,佟向榮還敢給她送水,擺明了就沒當二姑娘是回事兒,也不太可能轉身就去二姑娘麵前把她賣了。
他答應幫忙。
魏如青心裡還記掛著大姑娘,與佟向榮道了謝,便一路小跑回去。
阿蘭這邊。
她喝了醒酒湯,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一直到黃昏時分人才醒來,仔細一回想,想起自個兒在席間失態,趴在床邊哭得好生傷心的。
蔣夫人抽身來看女兒,見阿蘭眼睛哭得通紅,也跟著紅了眼睛。
母女倆抱著一起掉眼淚。
方媽媽和蓮兒站在旁邊,也都滿臉沮喪。
“我的兒啊!你的命怎就這般不好。不過是幾杯果酒,何以醉成這樣了。”
阿蘭委屈極了,不住抽泣著:“娘!就算不是果酒,我也不會醉成那樣的,這太奇怪了……”
蔣夫人不曾見過阿蘭的酒量,隻當她在找補,見女兒難受,哪裡舍得責怪。
可氣總得有地方撒,見魏如青這個時候才回來,怒火自是往她身上傾倒:“你也是的,也不勸著!”
不等魏如青開腔,阿蘭忙扯母親袖子:“魏姐姐勸了我兩次,是我非要喝的,母親不要怪她。”
蔣氏:“我不怪她?你都醉在床上了,她跑去哪兒了!”
事情還沒查清楚,魏如青不便多說,低著頭任蔣夫人數落著。
好在阿蘭是個實誠的,一個勁兒為她說話,蔣夫人到底沒有罰她。
“姐姐!嗚……”蔣夫人一走,阿蘭就哭起來了,眼睛又紅又腫的。
“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魏如青坐在床沿,輕拍她的背:“一次不行,還有下次。隻要心裡那股勁兒不垮,人就不會垮掉,咱們一定都會越來越好的。”
阿蘭:“可是我……”
“咕嚕……”魏如青餓了一下午的肚子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
阿蘭掉了一半的眼淚,被硬逼了回去。她吸吸鼻子:“蓮兒,你快叫方媽媽幫魏姐姐煮碗麵來!”
爬下床去,抽泣著幫她找點心墊肚子。
魏如青無奈地笑了笑。
蓮兒不高不興地撇了撇嘴,去小廚房找方媽媽。
方媽媽正燒熱水,忙洗洗手和麵:“喲,你什麼表情,又哪兒看不順眼了?”
蓮兒踢了腳柴火撒氣:“還給她弄吃的,出了這樣的事,她還吃的下去?”
方媽媽:“嘖,你少說兩句。”
蓮兒:“要是我在,絕對不會由著姑娘喝那麼多的。”
方媽媽:“姑娘非要喝,你也攔不住。聽話,做好你自己的事兒就行了。”
……
齊府。
“大人?大人?”
齊靖回神。
楊嘯和文洲已在對麵站了許久,實在忍不住出聲提醒。
齊靖揉揉酸痛的額角,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已經冷透,原來,他已坐這兒發了許久的呆。
楊嘯忍不住問:“大人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是在閔國公府發現什麼了?”
文洲一肘子給他打過去——不問會死?!
果然齊靖沒吭聲,喝了半碗冷茶,擺擺手,示意二人出去。
楊、文兩個對視一眼,放下公文,悻悻退出去。
關好書房的門——
楊嘯:“賭一個?”
文洲:“賭啥?”
楊嘯:“就賭大人今兒還摔不摔東西。我覺得吧,肯定要摔。”
文洲:“那賭不起來,我也覺得要摔。”
話音剛落,屋裡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
楊嘯拍拍文洲的肩膀:“英雄所見略同啊。走,跟管家說一聲兒,該補的趕緊補上,不然下回沒得摔了。”
屋裡,茶碗又在地上碎成了渣。
齊靖隨手揀起一份公文,打開,看了不過幾眼,又丟回桌上。
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味道,原來有如此威力。
他於閔國公府的風中,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薔薇花香,夾雜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茉莉清香……這是魏如青愛用的頭油香味,她自己製的。
隻是風停之後,香味再難尋蹤跡,仿若一場突如其來又溘然破碎的夢。
老爺子說得沒錯,一個女人而已,就讓他心不在焉直到現在,可笑、可憐、可悲。
齊靖到底無心辦公,那每一個字落在他的眼睛,都是不認識的樣子,遂起了身,推開門。
夜風徐來,送來淡淡花香。
花壇裡,挪栽過來的花草已長了一段時日,梔子花開得正香。
手指輕撫過潔白的花瓣,輕輕地撕扯下一片,又於手中無情地碾碎。
清涼的月色下,他站在那裡,眉心如山峰巒起。
魏如青,你最好是真死了,否則——
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