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魏如青去花房的路上,遇到了佟向榮。
不愧是閔國公親自請來的護衛長,這麼點時間,他就將事情查了個大概——
“加入大量的糖和果汁後,能掩蓋一部分酒味。如果再將酒冰過,則更能突出甜味,掩藏酒味。”
佟向榮說道。
那被掩蓋了酒味的酒水,還很有可能是幾種酒混合過的,比尋常酒水更醉人。
“二姑娘身邊的春香曾在當天早上去過膳房,不過,當時沒人注意到她乾了什麼。至於前頭負責擺放酒水的丫鬟,是二姑娘院兒裡廖媽媽的女兒。”
這麼說來,二姑娘具備調換酒水的條件,這事兒就十有八|九是她乾的。可當時膳房的人隻看見春香進出,並沒人目擊到她乾了什麼,也並不敢追問。
魏如青有些惋惜:“可惜,沒有直接證據。佟大哥,還能再挖深一些麼?”
佟向榮:“就算有直接證據,我勸你也不要追究。”
魏如青:“為為何?”
佟向榮:“二姑娘在這府裡經營了多少年,大姑娘又經營了多少年,戳穿一場算計而已,還不至於扳倒她。更何況,事情是她的丫鬟乾的,隻要她否認是自己授意,你又能耐她如何。”
他說的也對,若不能一擊擊倒,反倒適得其反。屆時非但不能如意,隻怕還會迎來對方的反撲。
魏如青點點頭:“我心裡有數。”
終究隻能歎了口氣,“多謝你了,佟大哥。”
佟向榮伸出兩隻手指。
魏如青:“?”
佟向榮笑道:“你欠我兩次人情了。”
魏如青:“嗯!我記著呢,回頭請佟大哥喝酒。”
回去這一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真相就要浮出水麵,可老實人卻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說到底,確實是形勢比人強。
魏如青掂量再三……罷了,這筆賬先記著吧。
大姑娘既已正式露了麵,有的是機會再表現自己,若能自個兒長了本事,口碑自會逆轉。
“真的嗎!他就是首尊大人啊!”
她若有所思地路過湖邊亭,幾個丫鬟興奮的聲音打斷她的思路。
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魏如青扭頭瞧去……嘖,那不是二姑娘的貼身丫鬟,春香麼。
幾個丫鬟聊著天兒,說得好生興奮。
“首尊大人板著臉的樣子怪嚇人的,可真沒想到啊,他是那麼長情的人。我要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死了也值得。”
著說的什麼玩意兒?
魏如青眉心一皺,沒忍住問了句:“你們說什麼?”
春香扭頭一瞧,見是她來,皮笑肉不笑道:“我們聊星羅司的齊首尊呢。前兒啊,他來園子裡頭逛了一圈,好多人都看見他了呢!你說他年輕有為也就罷了,還長得那麼好看,老天爺可真是偏愛他。”
臉頰微微發紅,輕輕咬了咬嘴皮子,“哎呀,可惜你沒見到,你家大姑娘喝醉了酒,可有得你忙活。”
魏如青被逗笑了,提步過來:“不都說星羅司怪可怕的麼,十個沾上八個沒命,你們倒誇起這位閻羅王來了。”
當中一個丫頭道:“你懂什麼,人家齊首尊私下裡可是個好男人,長情著呢。聽說他頭婚的夫人死了,足足六年,無兒無女的,他也沒續弦呢。”
魏如青聽得嘴角猛抽了下:“死了?”
你才死了呢!
“據說他自己從不提那位夫人,府裡上下也都不許提呢。這不是死了,還能是怎麼了……肯定是不敢提及,一想到就傷心唄。”
魏如青聽著這些稀奇話,嘴角實在有些壓不住:“你們胡亂說些什麼……”
春香:“你怎麼就這麼不愛聽呢,難道是聽得心裡酸了麼。”
陰陽怪氣地捂嘴笑。
旁邊丫鬟順著她道:“就是,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好男人。在外頭八麵威風,誰也不敢惹,可到了家裡,溫柔隻給那一個人。”
魏如青是死了丈夫後才入府自謀生的,旁人便隻道她是命不好,聽不得這些。
魏如青隻覺得好笑。
這世道真是怪了,假千金逼害真千金,王八蛋賺得人人誇。
她笑笑:“你們這些小姑娘啊,總把男人想得好。等自個兒成了親才會知道,什麼叫知人知麵不知心。”
這是血淚的教訓得出的經驗。
春香衝她翻了個白眼:“你少擺出個過來人的樣子,這道理難道我們不知,要不也不會感慨齊首尊那份真情可貴。我將來嫁的人呀,要是也能這麼疼我,我就是早死了也是幸福的。”
“就是,你男人對你不好,那全天下的男人就都不好麼,總會有跟齊首尊一樣的好男人。”
魏如青抿了抿嘴,想說點什麼,又覺不過是浪費口水。有權有勢的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罷了,跟這群小姑娘較什麼勁兒,萬一人家以後真就嫁了如意郎君呢。
她點點頭:“嗯,你們說得也有道理,那我祝你們以後都能嫁得齊首尊這樣的人,一輩子有丈夫‘疼愛’吧。”
春香卻聽皺了眉頭:“你這語氣什麼意思,我聽著不像是祝福人的呢!”
魏如青眨巴眨眼:“是麼,這不是祝福,難不成還是咒你們早死。”
“你!”
魏如青挎著籃子,轉身就走。
春香氣急敗壞地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就是羨慕!嫉妒!”
嘖……魏如青加快腳步。
大早上的被人咒死了,趕緊回去燒根兒香去去晦氣。
……
接下來的日子,還算過得順。
阿蘭的課業依然填得滿滿,每天從睜眼學到天黑。
魏如青每天陪著她,說說笑笑,這日子也就硬熬了下來。
眨眼又是半個月過去,到了暑氣未退的六月底。
“抓著沒有,抓著沒有!”
“喏。”魏如青伸出手,手裡捏著一隻黑得發亮的蟬。
阿蘭那兩隻大眼睛,霎時晶亮起來:“我就說嘛,用竹竿裹上厚厚的蛛絲,弄點兒水潤潤就會變得特彆黏糊。嘿,這吵死人的小東西,可算被沾下來了。”
魏如青把蟬丟進竹籠裡:“上著課還滿腦子都是蟬,回頭完不成課業,我可不幫你。”
阿蘭托著腮,眨眼賣乖道:“幫我幫我嘛!”
魏如青:“不幫,下午我還忙著分苗呢。”
阿蘭抱著她的胳膊一個勁兒搖:“那怎麼辦,不幫我就哭給你看!”
魏如青:“你哭得還少麼,老大半夜的爬我床。我都不敢栓門,怕有人進不來,守在門口哭鼻子。”
阿蘭:“哼!我進步可大的呢,母親說要獎我玩兒兩天。”
這半個月來,有魏如青陪讀,阿蘭學什麼都順利,人也逐漸開朗起來。蔣夫人看在眼裡,自是舍不得女兒一直這麼辛苦,便開口準了她兩日的假,好好的放鬆放鬆。
阿蘭在這京城人生地不熟,又並不想去哪兒玩,隻想在院子裡綁個秋千開心開心。
打那秋千架起來,院兒裡就笑聲不斷。
一個秋千而已,阿蘭能瘋玩出許多花樣,拉著魏如青蕩完又拉著蓮兒蕩,嚇得蓮兒尖叫連連。
阿蘭樂此不疲,還非要拉著一把年紀的方媽媽一起蕩,蕩得方媽媽臉都白了。
笑聲飛出院牆,飄出老遠。
春香打那院門口過,聽著這笑聲,深覺不舒服。
“姑娘!”她實在憋不住,回去在二姑娘麵前一頓抱怨。
維楨院的笑聲早就傳到了穆清院,不必春香說,孫君華也早聽到了。
此刻,她正慢條斯理地喝著清涼解暑的湯藥,微微地皺著眉頭。
她皺眉不是聽著那笑聲煩,是這兩日一冷一熱風邪入侵,嗓子疼得很,連說話的聲音都啞著。
“我這個姐姐其實不笨,學會那些是早晚的事兒。母親準她放肆一回,咱們難道還能不讓。”
“奴婢不是介意那笑聲。”
春香煩躁道,“她若越來越像個千金閨秀,以後,這府裡可就不是您的天下了。”
“叮當!”勺子落下,碰在碗邊磕出一聲脆響。
孫君華掀起眼皮,眸中一道冷意閃過:“你這說的什麼話,這府裡何時是我的天下了。”
春香撇嘴:“是奴婢失言……奴婢隻是覺得姑娘實在太委屈了。”
當了十幾年的嫡長女,說不是就不是了,換誰受得了。這段時日以來,背後不知有多少人指指點點,說二姑娘鳩占鵲巢,貪慕虛榮。
他們隻以為姑娘留在國公府,是舍不得榮華富貴,卻又哪裡知,這十幾年來真心相待的親人,才是姑娘真正舍不下的。
孫君華攪弄著湯水,遲遲未往嘴裡送:“我這點兒委屈算什麼,人家正兒八經的千金流落鄉下十幾載,吃了無數的苦,那才叫委屈呢。”
擦擦嘴,“我做那些,不過是想要她起來得慢一些。我和她……畢竟都到了議婚的年紀,等以後出嫁了,在這府裡又能撞得了幾回麵,何苦非要爭那高低。”
這些話,春香先前就聽二姑娘說過,遂點點頭,不再多嘴。
其實,她孫君華之所以想要把大姑娘比下去,不是因為傲慢與顏麵,而是為了婚事。
兩人都快十六了,正是議親的年紀。想要娶閔國公府姑娘的人家,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是她這非親生卻實在好教養的孫君華,要麼是那親生的卻教養差的孫淑華。
教養,是她唯一能把真千金比下去的地方,若是拉不出差距,那頂好的親事便落不到她頭上。她往後的人生,便將永遠麵對“不配”二字,所有人都會記得,她是個西貝貨,本就不值得好的。
人都是要為自己想的,有時候手段臟一點,也是逼不得已。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抬過來一塊巨石,叫大姑娘翻不過去,更成不了她的阻礙。
可現在,憑空冒出來個梯子,大姑娘踩著那個魏如青,眼看著就要翻過阻礙,奮起直追了。
孫君華推開湯碗,冷了臉色:“我們真正要對付的,不是我那苦命的姐姐,是那個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