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青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懸了起來:“李管事!”
這不是要她去得罪人嗎,主子一個不高興,直接把她趕出府去可怎麼辦。
花房這邊但凡養成了名貴的花,都是管事的親自送去主子院兒裡的,不過確實沒規定一定要管事的送。
少吃鹹魚少口乾,李管事要魏如青去麵對這疾風暴雨,實在是過於滑頭。
魏如青心裡鬱悶得慌。
事兒基本查清了,可到頭來居然還要她這個被陷害的來背黑鍋。
兩位姑娘脾氣如何,她是半點也不清楚。不管送給哪個,都會惹得另一個不痛快吧。
天大的難題,就這麼兜在她頭上。
魏如青心頭不忿:“李管事,我初來乍到……”
對方卻擺擺手,哪裡還搭理她,轉身就去審那三個花奴。
魏如青追著說:“您看要不這樣,等揪出了是誰使的壞,叫他同我一起去!”
李管事白她一眼:“你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主子,我管理不善?嗬,你自個兒的疏忽,倒要我來替你背。平日裡彆太張揚,少得罪人,誰稀得針對你啊。”
說來說去,居然還成她的錯了。
李管事這臉變得可真快,前幾日還告誡大家夥多向她學呢,如今又怪她張揚。
魏如青還想說點兒什麼,嘴還沒張開,忽聽得窗戶邊傳來一道女聲,桃花蜜似的甜。
“我那裡就不送啦。”
花房裡霎時安靜,眾人循聲瞧去,見一顆圓圓的腦袋趴在窗台上,一對黑葡萄似的眼睛帶著笑,盯著這邊看。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李管事眼睛一瞪,額頭瞬間冒了汗:“喲,大姑娘!您怎的跑這兒來了?”
少女沒搭理他,小跑著就進了花房,那桃粉色的大袖子,飄在身後宛如俏皮的蝶翼。
她歡快地跑來,駐足在魏如青麵前。
“姐姐,你好聰明呀!”
對方眼神真摯,魏如青倏爾臉熱了。她長這麼大,一向恭順少言,有時候便顯得呆呆的。
從未有人誇她聰明,連小姑姑也不曾,連餘婆婆也不曾。
“大姑娘謬讚了。這花……”
少女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沒有就沒有吧,名貴不名貴的,我也欣賞不來。姐姐要是心裡過意不去啊,不如到我院兒裡來,幫我種些我喜歡的花草。”
魏如青心頭大安:“好啊,大姑娘喜歡什麼花?”
少女掰起手指頭,歪著腦袋數:“鳶尾花,碧桃啊,梔子啊,芍藥啊……我最喜歡迎春花了,可惜這時節沒有。”
她說的都是些普通花卉,還都比較好養活,可半點都凸顯不了身份。
魏如青:“行,那我挑個時候抱幾盆去大姑娘那兒。”
“彆彆彆!”少女飛快擺手,“彆用盆兒,我就喜歡直接栽在泥巴地裡。”
魏如青:“好,那我帶上工具和花苗去。”
少女開心得腳尖一墊一墊的,笑嘻嘻地搓起了手:“明兒就來!”
魏如青看了眼李管事。
李管事早換了副低眉順眼的樣兒,笑著說:“大姑娘叫你去,你就去唄。”
魏如青點點頭。
少女衝她笑著,小臉兒上兩個淺淺梨渦乖巧極了。
正感慨著,外頭傳來兩個婆子的喊聲:“大姑娘!大姑娘你跑哪兒去了!”
“哎喲,可摔死我了。”
“我這老腿兒追不上呀。”
少女吐了吐舌頭,抱著魏如青的手臂搖了搖:“姐姐記得,明兒千萬來找我。”
說完話就一陣風似的跑不見了。
眾人目送那粉嫩的小蝴蝶跑遠,半晌都沒收不回眼神。
良久,李管事瞄了魏如青一眼,半酸不酸地道:“魏娘子這運道可是年初一搶到了頭香,這眨眼就攀上大姑娘的高枝了呢。”
有大姑娘摻合一腳,李管事哪裡敢拖遝,當天晚上就硬把事情查了個清楚。
原來是有兩個本事平平的小花奴,怕被魏如青搶了飯碗,便合起夥來使了這麼個害人的法子。
兩人互相作證不曾碰過那“烈火驕陽”,故而一開始並沒有被揪出來。
為了給大姑娘交代,李管事可謂是雷厲風行,當天就上報了總管,將這兩人趕出府去了。
……
太陽落山,夜幕降臨,不過編了幾個草蜻蜓,就到了就寢的時候了。
維楨院。
“姑娘,再不睡天都要亮了!”蓮兒打著哈欠,催了第三遍。
床上抱著枕頭打滾的少女,卻哪裡有半點睡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興奮。
“我今兒見到一個姐姐,好聰明呀。我要是像她一樣聰明,就再也不怕先生了。”
蓮兒:“知道啦,您都說好多遍了。”
不耐煩起來,“您也真是的,一趟跑到花房去,追得兩個媽媽丟了半條命。”
少女撅起嘴:“我悶得慌嘛,每天不是學這個就是學那個,學又學不好,還要挨先生罵。”
蓮兒:“您也知道做不好要挨批評,這時候了還不睡,明兒上課打瞌睡,肯定又沒好果子吃。”
少女:“嘿,明兒先生有事來不了,早上沒課呢。”
蓮兒:“可先生留了功課,做不完也是要挨罰的。”
這話聽著就不開心,小姑娘悻悻躺回去,又感歎一遍:“我要是跟花房姐姐一樣聰明就好了。”
滾到床裡邊兒,眉眼沮喪下去,嘀咕著,“新來的就得受欺負麼。”
她也是新來的,覺得每天都好委屈呢。
……
齊府。
楊嘯小心翼翼地敲響書房。不知大人這會兒可氣過了,聽說今兒晚飯都不曾用。
“進來。”裡頭傳出的聲音淡淡的,隱約透露著疲憊。
楊嘯推開門,見首尊大人坐在椅子上,不曾挪動過的樣子。
“大人,找到了!”
齊靖驀地掀起眼皮:“找到了?”
楊嘯:“那個……您找了十幾年的那個人。”
齊靖眼中的光先是一滯,隨後一抹凶光閃過。他坐直了身子,問:“躲在何處了?”
楊嘯:“閔國公府。”
齊靖按住扶手,站起身。這個消息,足以讓他已全然地恢複精神:“找個機會,本尊親自去閔國公府看看。”
楊嘯:“再過十幾天,就是閔國公府老夫人七十大壽,請了許多人去,咱們不如趁這個時候去探探。”
齊靖:“大壽?我倒不曾收到請帖。”
楊嘯笑:“什麼人敢隨便給您送請帖啊,陛下疑心大著,他們不要命了才敢巴結您。不過,但凡是您想去的地方,誰也不敢攔不是。”
齊靖喝口冷茶,提筆批文:“那就安排下去,備好厚禮,屆時本尊親自登門賀壽。”
楊嘯領命,這就要出去。
“慢著。”
楊嘯:“大人還有何吩咐。”
齊靖看了眼窗外,一時倒未開口。外頭月色正濃,清清冽冽的光撒了一地。
楊嘯:“?”
“院子裡光禿禿的,你去找幾個花匠來,多種些花。”
楊嘯愣了一愣:“大人不是不喜歡花嗎?”
首尊大人埋頭批文,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楊嘯:“……”
話不說二遍,辦就對了。
……
次日是個好天氣,適宜栽花種草。
魏如青帶上種花的工具,如約去了大姑娘的院子,大姑娘指哪兒,她就把花兒種哪兒。
這大姑娘是個有趣的,她來的這一小會兒,不是嚷著想吃外頭的糕點,就是鬨著要吃冰碗……總之,硬把身邊的人全給支開了。
——然後提起裙子,在魏如青身邊蹲下。
倒把魏如青嚇了一跳:“大姑娘,這可使不得!”
大姑娘才不管,拿著個鏟子一個勁兒鬆著土:“我就愛乾這個!”
魏如青看她動作麻利,一樂:“哦?”
“姐姐你不懂,我在鄉下乾習慣了,跟這些花這些草一樣,離了泥巴活不了!”
這位大姑娘,原是個農家丫頭,從小到大田野上小河裡跑的,驟然被拘在這一方天地,雖是珍饈美味吃著,綾羅綢緞穿著,卻難免不得滋味。
魏如青了然:“原來大姑娘喊我來種花,圖的是這個。”
少女搖搖手裡的小花鏟:“不全是。我看姐姐你也是新來的……嗯……咱們這叫什麼來著,同……同……”
魏如青:“同病相憐。”
“對!”大姑娘杏臉微紅,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沒念過書,現在也念不好書,就想說這個來著。”
魏如青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一絲酸楚來。
都是初來乍到,奚落和排擠是必然要麵對的。於是,在遇上一個相似境遇的人時,難免會生出一絲親切感吧。
她安慰道:“慢慢會好起來的。”
少女撅了撅嘴,眸光依然黯淡:“可我隻想回去……”
魏如青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隻是道:“那我經常過來,陪姑娘種花。”
“好啊!”
小丫頭很好安慰,沒一會兒就開了話匣子。許是憋了太久的緣故,嘰嘰喳喳的,嘴巴就沒歇過。
“我以前叫‘阿蘭’。他們說,‘阿蘭’聽著像個小丫鬟,就給我改了名,叫‘淑華’。”
“沒人的時候,姐姐叫我‘阿蘭’好不好。”
“反正我待不慣。這府裡真是怪,好好的茶不喝,要用來漱口,真是糟蹋了。”
“……還有啊,洗個澡盆裡竟要灑滿花,更是糟蹋了。”
兩人蹲在花壇裡聊上了。
魏如青傾耳聽著,覺著眼前這個勤儉節約的農家小姑娘,跟這侯府還真是格格不入。
她的膚色算不上白,雙手略粗糙,身量也略顯矮小,說起話來一驚一乍,跳脫得很。
阿蘭說著說著,突然“哇”了聲:“地龍!好大一隻!”
邊說著,邊把一隻軟趴趴黏糊糊的地龍從泥巴裡拉出來,那好不容易養得白淨的手指,被糊得全是泥巴。
魏如青失笑:“一隻地龍也能把你逗這麼高興。”
阿蘭激動地說:“我前些天抓到一隻獨角仙,那才好玩兒呢!”
嘟嘟嘴,“可惜母親突然喊我過去,我隻好把它放了。”
魏如青笑道:“花房那邊一到晚上就好多螢火蟲,姑娘若喜歡,可去瞧瞧。”
阿蘭眼睛亮了:“真的嗎!我今天晚上就去!”
話音剛落,打院兒門口傳來一道聲音——
“晚上宮裡的張嬤嬤特地過來教授姐姐禮儀,姐姐忘了不成。”
突然穿插進來的聲音裹著冷意,將兩人嚇了一跳。阿蘭下意識地站起來,慌慌張張地把沾滿泥巴的手背在後頭。
魏如青循聲瞧去,見院門口站著位姑娘。
那姑娘一襲鵝黃紗裙,膚白貌美,與大姑娘一般的年紀。她緩緩地走進院子,步子平穩,頭上的珠翠不曾有半點搖動,那細長的脖頸也不曾有絲毫彎曲。
端莊而高傲。
隻是那眉頭緊緊鎖著,有一抹毫不掩飾的嫌棄掛在她的臉上。
這就是閔國公府那位錯抱來的二姑娘,原本該是農家女的那位。
魏如青跟著起身,正要屈膝見禮,便又聽她道:“好好的裙子沾得全是泥。姐姐院兒裡的人呢,怎不勸著。”
她的口吻頗有幾分不悅,眼神掃落在魏如青身上,冰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