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糞工(1 / 1)

幾個月過去,我乾活越來越麻利,各種事得心應手,原本需要一天乾完的活,我半天就可以乾完。

我雖膽小懦弱,但也有優點,我的適應力很強——能很快地適應環境和工作。

但這未見得是好事,在這裡。

當長發女人主管連著三天發現我提前完成所有工作時,眼神怪怪的,突然冷聲命令道:“從明天起,你做完這邊後去護城河的溝渠那邊。”

護城河?一般城堡大門前會有護城河。難道是個逃走的機會嗎?

我竟有些欣喜,“是真的嗎?謝謝。”

一聲古怪的噴笑從身後猛地爆出,我詫異回頭,卻見曼伯雅大公主笑翻在鐵籠,長發女人卻連理卻未理她,“明天自會有人帶你去。”

長發女人走後,籠內的笑聲更大了,所有黑公主都在笑。

曼伯雅公主的笑聲最明顯,烏鴉般嗓子發出的大笑刺耳得瘮人。

“笑什麼笑!笑你們個頭。”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憤怒罵道,“我再倒黴也比你們好一點。”

曼伯雅公主卻是笑得更開心,似乎都快喘不過氣來。

第二天我被領到護城堡旁的溝渠,悚然明白她們為什麼會那樣笑。

我看了一個極為壯觀的場麵。

成千上萬臭哄哄的糞便堆積在一個很大的溝渠內,就像一座座“巍峨”大山,無數隻惡心的蒼蠅喜不自勝地圍著糞山轉不,嗡嗡叫個不停。

我猛地大吐特吐,吐出一大堆惡心的東西。

領我前來的長發女人捂住口鼻指著前麵幾個女孩說道,“你學她們那樣乾活就行了。”

說完立刻離開,半秒不願多待。

我邊嘔吐邊看過去。

一群戴著黑色麵罩,穿著粗布長裙的長辮女孩用力挑著一根吊著兩隻木桶的扁擔,穿過連接糞坑與護城河的狹窄木橋,在蒼蠅的環繞下將木桶裡的糞便倒進護城河。

我吐得更加厲害,十幾分鐘後才停下。

我虛脫地坐在地上,抹著冷汗,隻覺去了半條命。

難怪這城堡的廁所在沒有衝水係統的條件下沒被便便擠爆,原因在這裡,我之前還好奇便便去哪裡了。

這裡的廁所很簡陋,隻是嵌在石椅上的一塊普通木板,木板中間有一個洞,坐下時對準洞,完事走人,不衝水,也沒水衝。

護城河是一條臭氣熏天的糞便摻水的內河。這條河直通大海,會將所有便便帶出去。

沒從糞渠上的破爛木橋的橋頭走到橋尾,便是護城河。護城河的另一邊是高高的黑色城牆。

問題又了,護城河不是應該在城堡外嗎,為什麼在城堡內?城門又在哪裡?正左思右想時,一個長辮女孩朝我快步走來,將一條黑紗巾和一根扁擔遞給我,扁擔上還掛著兩隻破舊木桶。

戴著麵紗的長辮女孩不說話,指了指正在乾活的女孩們,示意我學她們那樣乾活。我點點頭。

用黑紗巾捂緊口鼻,我開始挑著扁擔去鏟“糞山”。

忍住惡心,我鏟滿了兩桶糞便,跟著挑扁擔的長辮女孩們顫悠悠地走上獨木橋。

我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掉進下麵的糞河。這裡可不能洗澡,隻能一直臭著。

不過也好,臭死那些與我同住的高傲的公主們。

我謹慎小心地走著,竭力保持平衡,走到橋尾時,才略微鬆口氣。

可當我剛把兩桶糞便倒進護城河,背後不知被誰推了一下,我尖叫都來不及就連桶帶人掉進了臭哄哄的糞便河。

我借著木桶的浮力用力攀住,在糞便淤泥河裡拚命前遊,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爬上岸。

耳旁傳來長辮女孩們的尖銳笑聲,我狼狽不堪地逃了回去。

黑公主們從敞開的大門看到了我的囧樣,笑得前翻後仰。

笑得最大聲的仍是曼伯雅大公主。

我滿頭屎尿,雙足也踩滿了屎,整個一糞人。

狼狽地站在走廊外,我狠狠跺了下腳。

笑就笑吧,窮人隻會嘲笑窮人。明明她們的處境比我的更糟——被關在鐵籠裡的犯人。

但我的素質沒她們那麼低,不會用這句話當眾反駁。

她們笑了很久,直到累了才停下。

******

第二天我還被罰在溝渠乾活至午夜,隻因昨天提前回到鐵籠子房間。

我試著長發女人主管解釋,可當臭哄哄的我一靠近她,她就捂著嘴嫌惡離開了。

這裡沒地方洗澡,也沒乾淨衣服換,我在走廊吹風一晚上才把全身吹乾,可這惡臭仍吹不散。

憋著一肚子火,我來回挑扁擔掏糞,乾到午夜。

走回鐵籠子房間,走上彎曲的走廊,忽然想起人偶房間就在前麵,又想起油畫和圓形祭盤,竟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輕推了一下門,沒想到居然推開了。我深吸一口氣,門居然沒鎖,這麼重要的房間。

一片漆黑,厚厚的紅色天鵝絨窗簾垂落至地,月光都透不進來。

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牽引,我一步步走向壁爐,輕輕一推,居然就推開了。

強壓恐懼走下破舊的木梯,我穿過昏暗的地道,顫抖著雙腿走上圓形祭盤,近距離觀察半圓玻璃罩內的黑塔。

這一次我才發現裡麵躺著的蠟像人居然是一個穿著雪白長袍的美少年。

雕刻得極為逼真,精致到發絲、眉眼、長睫、耳垂、脖子的每個細節,堪比現代仿真蠟像。

一頭閃亮銀色長發,猶如瀑布般從枕上順流滑落到床下。

咦,他不是我從恐怖漫畫中看到的那個銀發少年嗎?!

我很震驚,他這麼年輕,怎麼死得這麼早?!他的棺材又在哪兒?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是因他而來,也許他的棺材就與城堡出口有關。

輕輕跳下圓形祭盤,我四處察看,沒過一會兒居然讓我發現了一道小門。

其實這道小門並不隱蔽,隻是與土黃牆壁同色,所以較難發現。

推開小門,沒走幾步,我大駭得頓住——

無數具森白屍骨出現陰森昏暗洞內,放眼望去綿延一片白骨路,洞頂還掛滿骷髏頭,仿佛置身恐怖地獄。

我因恐懼失了聲,連叫都叫不出……

連滾帶爬地逃回,我頭一次連飯都吃不下,麵包全便宜了結巴女孩和幾個黑公主。

銀發少年、地下陵墓、守墓人偶還有被當成動物養的黑公主,公主還能變身烏鴉,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腦子掠過,卻一下子抓不住。

兩天後,更糟的事發生了。我的皮膚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黯淡的月光下,我的手背、掌心上的皮開始明顯老化,皺巴巴的,就像一個六七十歲老人的皮膚那樣。

手臂、肚皮、雙腿、腳掌上的皮膚也全都開始老化,起了一層層屑皮,呈橘皮狀。

恐慌過後,我又摸摸自己略嫌粗糙的臉,突然慶幸這裡沒有鏡子。

如果看到一張老婦臉,我一定會立時暈倒。

悚然明白自己會被做成肉餅的原因。

一個迅速老化的人沒有生存的價值。

我想起了電影《雲圖》裡的星美,一旦變老就被會做成“速撲”,給其他年輕的生化人提供營養。

我估計也會麵臨這樣的命運,為了節省資源與糧食,我肯定會被乾掉。

情況再不會比這個更糟了——向來愛哭的我突然鎮靜下來,就這樣睜眼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清早,我更起勁地乾活,撒飼料,換爛草,擦鐵籠,全都一絲不苟做完。

半跪走廊地板擦了三個來回後,我又迅速趕去糞河溝渠挑糞。

打了兩桶糞便,我挑著扁擔跟在其他女孩身後。

木橋很窄,還有數不清木刺,我忘了穿布鞋,光著腳踩在上麵。

走到一半,踩到了木刺,我痛呼著停步。

身後一個女孩差點撞到我身上,她怒道:“你突然停下乾什麼?”

“踩到刺了。”我痛得呲牙咧嘴。

“那也不能碰到我。”女孩朝我膝蓋猛踢一腳。

我驚呼著晃蕩兩下,女孩餘怒未消,居然又飛起一腳,我再一次連桶帶人掉到了糞河裡。

又是一片刺耳的笑聲,我尖叫著撲通幾下沉入河底。

但是,在糞泥混雜的水下,在這群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我一反剛剛掙紮的慘樣,雙腿一蹬,以極快速度朝護城河另一邊遊去。

是的,我會遊泳,但故意裝出不會遊泳的樣子,為的是遊入深處探尋。

我剛與人爭執,為的是順理成章地掉進這條臭河。

昨晚我通宵未眠,想到我之前忽略的一個地方,那就是護城河。

護城河的作用是防禦外敵入侵,是城堡與外界的一道軍用屏障,一般修建在城門前。

也就是說,護城河的另一頭,就是城門。

那為何看不到城門呢?

通過我最近幾天觀察到的溝渠地形,我有了個大膽的猜測:護城河的一頭是濃霧籠罩的城牆,另一頭是黑城堡。這裡不是沒有城門,而是黑城牆本身就是城門。

這道城牆,或者說是城門是不能開的,必須以某種特殊方式才能進入。

所有在城門內生活的人都是守墓人,長發女人、長辮侍女、黑公主、人偶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