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陸知雁麵色健康紅潤,渾身上下散發著活力,與兩個多月前那個動不動便會咳嗽的體弱小姑娘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彆。
張宛若私下告訴過謝辭予,她說陸知雁的病好得差的不多了。
謝辭予由衷地為陸知雁感到高興。
“阿芸,你去備一些小食和甜水,她練完武或許會想吃。”
“是,王爺。”
阿芸聲音極小,陸知雁離得那麼遠自是聽不到。
陸知雁來到岑舟麵前,岑舟裝模作樣咳了一聲,謝辭予就這樣坐在樹下,翹起腿看著。
“陸姑娘,習武自然是要先從基本功學起。”
岑舟所說的基本功其實就是紮馬步。
他儘量用手背去引導陸知雁紮好馬步,岑舟甚至都不敢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生怕不遠處的謝辭予瞧見了會用眼刀子削他。
當然,岑舟也不會用暗衛訓練營訓練新人的那套標準來要求陸知雁,這對陸知雁來說難如登天。此時的岑舟還在想陸知雁不過是一時新奇,也許一日都撐不下來,等到傍晚她就會累得想放棄了呢。
但陸知雁不這麼想。
重生以來的陸知雁隻有一個念頭:不能給陸府拖後腿,不能給爹爹和哥哥拖後腿,不能僅僅等著彆人保護她,她也要努力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
她不要再做病弱的花。
她要勇敢地和家人站在一起。
以後若真的遇到危險,至少不能成為他們的掣肘。
這才是陸知雁決定習武的真正緣由。
陸知雁按照岑舟的指引儘量把動作做得標準一些,但她到底是第一天上陣,不一會兒便覺得胳膊與大腿在不斷打顫。
岑舟也注意到了。
他回頭看了眼靠在椅子上的謝辭予,岑舟眼皮抽了抽,輕聲提醒陸知雁:“陸姑娘若覺著累了可以先歇息一會兒,反正是第一次紮馬步,不用心急。”
“沒關係,我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陸知雁調整了一下姿勢,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她儘量不讓自己看上去歪七扭八。
阿芸取來的點心就擱在石桌上,謝辭予捏了塊紅豆糕放入口中,很甜,和他現下的心境一般。
又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謝辭予慢悠悠站起身,邁著長腿來到陸知雁身旁。
岑舟鬆了一口氣,他自覺退避一邊。
謝辭予抬手扶正陸知雁的胳膊,踢了一下陸知雁的腳,陸知雁歪斜的姿勢頓時又被謝辭予調整過來。
謝辭予抿著唇,道:“再堅持半柱香。”
岑舟難以置信。
他還以為謝辭予是來解救陸知雁的。
誰知道謝辭予比他還要魔鬼?
此時此刻岑舟隻想壯著膽子提醒謝辭予麵前的人是他將來的媳婦,而非訓練營裡那些皮糙肉厚的暗衛。
然而岑舟低著頭什麼都沒說。
倒是陸知雁問:“謝公子怎麼過來了?”
“紮馬步的時候不許分心。”
謝辭予板著臉。
“……哦。”
陸知雁已經有些筋疲力儘了,她幾乎是憑借著本能來維持姿勢,一旦鬆懈或是走神,陸知雁下一秒就能癱倒在地上。
謝辭予就在她身旁站著。
終於,謝辭予輕輕吐出一句:“到了。”
陸知雁像是被人卸去了力氣,腿一軟,險些倒在謝辭予身上。
謝辭予眼疾手快扶住陸知雁,阿芸也匆匆趕上來。阿芸攙著陸知雁坐到樹下的藤椅上,陸知雁的腿伸展開,阿芸蹲下來為陸知雁熟練地按摩著小腿。
謝辭予端起茶杯遞給陸知雁,道:“累了吧,先喝口水緩緩。”
“多謝公子。”
陸知雁捧著茶杯一飲而儘,仿佛裡麵不是清茶,而是什麼不可多得的乾釀。
謝辭予垂眸瞧見她紅撲撲的小臉,問:“怎麼樣,還想繼續麼?”
陸知雁反問:“為什麼不?”
謝辭予失笑。
他還以為陸知雁會知難而退。
“我以後會常來。”
“那公子可不許從旁搗亂。”
“好。”
阿芸為陸知雁捏了一會兒腿,陸知雁才覺著放鬆下來,一名小廝急匆匆跑進疏影軒。
“老爺,是給知雁姑娘的家書。”
一聽是家書,陸知雁頓時興奮起來。
“爹爹和哥哥又來信了?”
謝辭予接過陸知雁的家書,把它遞到陸知雁手中。陸知雁當即拆開這封信,迅速讀完之後,她臉上笑容更盛。
“是周書白,哥哥抓到了周書白的把柄,拆穿了徐清林的陰謀。”
“太好了!”
陸知雁發自內心地高興。
回府那晚陸府一家人都沒有避開謝辭予,如今周書白的事情有了結果,陸知雁就把家書也拿給謝辭予看了。
謝辭予一目十行掃完信上的內容。
他眼神動了動。
原來徐清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幾封偽造的書信,信上還蓋有北國使臣的印章,內容無非是杜撰陸府私底下與北國官員互通有無,密謀南朝的江山。
周書白就負責將這些信放到陸鳴的書房,待到下一次北國派人出使南朝,自然會有人將這件事在朝堂上捅出來,給陸府扣一個通敵的罪名。
謝辭予覺著徐清林實在是小瞧了封尋。
封尋可不是會被幾封信輕易蒙蔽的人。
更何況陸府滿門忠臣,想用這種手段對付陸府,簡直兒戲。
可謝辭予不知道這一招本不會用在這裡。
前世幾乎是謝辭予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沒多久,陸府被抄家下獄。
謝辭予的死訊令封尋備受打擊,而從陸府搜出來的信上又言明“務必要將首輔留在戰場”,封尋一怒之下,中了徐清林的圈套。
“知雁。”
謝辭予叫她。
“嗯?”
“你如何得知周書白有異?”
謝辭予覺得他似乎摸到了什麼秘密。
陸知雁麵色漸白,她對此避而不談,隻答:“或許是本能吧。隻要有人想害陸府,知雁就會感到不安。而且……”
陸知雁笑了笑,道:“無論公子信與不信,知雁看人可是很準的。在家的時候這位管家總讓我覺著不舒服,所以多留意了下。”
謝辭予頷首:“我信。”
陸知雁說的,謝辭予都信。
“哥哥沒說爹爹會怎麼處置周書白,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借周書白之手給徐清林傳遞假消息的意思。但是……周書白一日不除,我踏實不下來。”
在陸知雁看來,她沒打算與徐清林博弈。陸知雁要的是一個個拔除徐清林的所有棋子,等到徐清林孤立無援,他會自行亂了陣腳。
執棋之人丟了棋子,又當如何運籌帷幄呢?
“這好辦。”
“公子說什麼?”
謝辭予笑著搖頭。
他不打算讓陸知雁知道。
*
翌日,阿勁慘白著一張臉來到徐清林麵前:
“公子,周書白……死了。”
“你說什麼?”
徐清林鬆開捏在手中的茶杯,“啪嗒”一聲碎了。
他僵硬地轉過身,眸中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問:“誰死了?”
阿勁低著頭,聲音很低:“今天本來是約定好了與周書白見麵的日子,屬下還問他事情是否辦妥了,周書白說辦妥了。周書白離開後屬下總覺得心裡不安,屬下就悄悄跟了上去,結果……結果就在巷子裡看見了周書白的屍體。”
徐清林咬著牙,眼眶有些紅,似是有了發狠的跡象,他沉著聲問:“陸府發現他了?”
但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也不是陸鳴的風格。
阿勁搖頭,想到方才的所見所聞,一股後怕的感覺順著阿勁的脊背爬上來,刺得他頭皮發麻。
“是……謝辭予。謝辭予身邊的那個護衛動的手,而且那個護衛他明明也看見了屬下,但是他就那麼走了。”
“謝辭予……!又是謝辭予!”
徐清林沒忍住,他將椅子踹翻在地上。
“看來他們早就發現了周書白,人是故意殺給你看的,屍體也是故意拋在你麵前的。謝辭予有無數種辦法讓周書白死,他完全可以不知不覺要周書白的命。可他偏偏選在今天,選在你和周書白見麵的時候,就連動手的人都是他身邊的心腹。謝辭予就是在警告我,即便我知道是他乾的,我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徐清林揉了揉眉心,他始終想不通謝辭予究竟是怎麼摻和進來的。
他更想不明白周書白又是怎麼暴露的。
莫非謝辭予當真手眼通天,陸府裡亦有為他賣命的人?
徐清林隻覺著痛苦。
周書白是他的遠房表叔,也是徐清林有反抗意識的第一天就定下來的人選。周書白在徐清林之前進京城,利用陸府的人脈多方打聽,為徐清林在前方探路,希望徐清林有朝一日能實現自己的抱負,走到他想要的位置上。
徐清林嘔心瀝血謀劃這麼多年,周書白可以說是徐清林安插最隱蔽的一顆棋子,竟然就這麼被謝辭予除掉了。
更可怕的是徐清林完全不知謝辭予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的驕傲與謀劃在謝辭予看來仿佛不堪一擊。
徐清林甚至沒有直麵謝辭予的勇氣。
謝辭予幾乎是站在權力巔峰睥睨著徐清林,宛若在看一隻苟延殘喘的螞蟻。
“周叔的屍體呢?”
“屬下……不敢暴露自己,讓人用草席裹了抬去郊外草草葬了。”
“謝辭予的護衛看見你卻什麼都不做,說明他根本不在乎。我們早就暴露了,現下隱藏又有何用呢?”
“大人說的是,屬下這就命人去給周書白立碑。”
阿勁離開後,徐清林眼眶裡滑落一滴淚水,他的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清林,你可不能被困在這裡,你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人。”
“你儘管說,叔叔能為你做的,叔叔一定竭力去做。”
“莫要哭了,清林,終有一日這些人會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
周書白,那是他的親叔叔啊……
是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還有血緣關係的人。
周書白死了,他帶走了徐清林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絲憐憫。
“謝辭予……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非要與我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