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亡妻追憶錄 十二鵲 4096 字 8個月前

馬穿山徑初始春,信馬悠悠野興長。程克青一路快馬急鞭行至茲州,擇了一酒樓歇息調整。

酒樓內人聲鼎沸,偶有幾聲叫好的喝彩聲如洪鐘,好不熱鬨。一位長須老者坐在中間的桌子上眉飛色舞地講著話,身旁簇擁著好些人,幾杯酒下了肚,個個臉上泛著紅暈,炯炯有神地盯著老者。

程克青剛剛落座,就聽得一男子追問道:“然後呢?程克青殺了這麼多門派高手,還能全身而退?”

此間有人喚她的名字?程克青提著耳朵一聽,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這賊狗還盼著我死不成?

長須老者飲下一口酒,“非也非也,不僅全身而退,幾乎是威震四方,如今的三劍山莊可是今非昔比啊,多少能人義士慕名前往三劍山莊,隻求拜入她門下,可謂是風光無限啊!”

聽至此處,程克青很是意外,這世道實在可笑,她循規蹈矩時人人喊打,亂殺一氣,反倒人人追崇。

“我看不見得,聽說這幾日她放了狠話,要來殺了季長青報仇!季長青是何等人物,能乖乖等著她殺上門來?”

“巒江之變,叛亂的藩鎮裡屬他最識時務,不就是主動歸順朝廷,聖上親封茲州節度使麼,該說不說他那唯一的義女長得真標誌,還未婚嫁哩,嘿嘿,也不知最後留給誰享福。”

“今日不是季汀蘭的生辰麼,我看那使府好不熱鬨!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都去啦!”

一腳夫抱著竹挑子,不解道:“他自己沒孩子?隻有個義女?”

此話一出,酒樓內本在看熱鬨的人,麵麵相覷,眼含打抱不平的憤恨之色。

一人忍不住冷哼道:“他娶了成蹊將軍的獨女還不知足,又和府內的丫鬟苟且生下一個死胎,此後再無所出,我看就是蒼天有眼因果報應!可憐成蹊將軍英明一世,連個後人也沒留下!”

後麵的話越說越下流,喝醉酒的男人們開起了季汀蘭的渾話段子,實在過於不堪入耳,程克青端起碗快速扒拉完飯,扔下銀子轉身離去。行至門口時,忍不住收了力彈指一揮。

“誰!誰打我!”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要瞎了!”

酒樓裡叫爹喊娘的哭喊聲音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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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州節度使府。

府裡張燈結彩,賓客滿堂,回廊上來自五湖四海的慶生賀禮琳琅滿目。一隊婢女捧著紅木案呈著賀禮魚貫而入,穿過回廊前往宴廳。數十名女子麵頰緋紅喜笑顏開,除了尾端一名女子,格格不入。這女子眉眼滿是肅殺之氣,一雙明眸好似獵豹般警惕地掃視四周。

正堂一婆子立在屋簷下翹首以盼,揚手高呼道:“走快點,大人要一一過目賀禮,耽誤了小姐的時辰要你們好看!”

領頭的女子聞聲疾行幾步,領著身後的婢女們邁入宴會廳。廳內賓客雲集,歡聲笑語熱鬨非凡,伴隨絲竹樂耳之聲,舞姬衣裙翩躚。婢女們列在席側,等待正坐上的一男子發落。

那男子麵容硬朗,周身殺伐果斷之氣讓人望而卻步,忽而一侍衛近身稟告了幾句,他側耳聽畢,麵色如常揮揮手示意侍衛退下。

東側一男子朗聲問道:“季大人,可是那程克青又下了戰書來?”

“宵小鼠輩,不必在意。”季長青閒散地靠在椅子上,喊道:“禮簿拿來。”

尾端的女子應聲端著案幾迎上前,神情嚴肅,躬身伏在季長青身旁。

季長青接過禮簿掃了眼女子,清冷昳麗卻帶著一股淩冽之氣,他漫不經心道:“新來的麼?瞧著眼生。”

話音未落,電光火石之間,那女子行雲流水般使得一隻短匕紮向季長青的頸脈,匕首利刃再多一寸,季長青便立刻命喪黃泉。

季長青看也不看,單掌一擊,程克青竟赤手接了這一掌。登時宴廳的長桌四分五裂,離得近的幾名男子逐一被渾厚的掌力震翻在地,口吐鮮血。

唯獨程克青巍然不動,隻是手裡的利刃又進了幾分,她麵無表情沉聲道:“季狗,我師父呢?”

門外衝進來幾十名侍衛,刀指程克青將她圍成圈,嚴陣以待。

季長青眼神一瞥,製止侍衛更近一步,他長笑兩聲,麵無懼色,“敢問你師父是哪位?”

“三劍山莊程卓英。”

此話一出,廳內不少人驚呼,“真的是程克青!”

“好強的內力!季長青的掌法她竟生生接下了!”

“她可真會挑日子,今日可是季汀蘭的生辰宴會!”

這世上能徒手接他一掌的人少之又少,季長青心中竟生出了份惜才之情。“可笑可笑,你為了叛國賊子,不惜向我下了三封戰書,值得麼?”

程克青不接話,隻嗬斥道:“少廢話,我師父在哪?”

“這等叛徒,早已被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了!”

手中的斷匕閃爍著詭異的寒光,她附在季長青耳邊,“你想要的東西在我這裡。”

季長青眼神閃過,他側目程克青一番,朝身旁為首的侍衛吩咐道:“無需輕舉妄動,我親自會會她!”繼而往庭院東側窄門一瞥,程克青心領神會,緊緊箍著他朝東側移動。

她一動,身前幾十把刀跟著移動。

“想要他活命,就乖乖讓開。”說著程克青作勢要將季長青的經脈割斷,脖上的血液滲了幾絲沿著匕首流下,侍衛們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後退幾步,遠遠相望。

兩人亦步亦趨進了那窄門,長長的青石階梯縱深至地底下,深不見底,空中漂浮著潮濕的腥臭味。

這狗賊,竟是將師父關在地牢了麼?

過於用力的掌心發潮,程克青的嗓子卻發乾,她問道:“師父在哪?”

“你下去不就知道了。”

程克青怒道:“你敢騙我,我一劍砍死你!”

她押著季長青鑽入地下,逼仄陰暗的通道僅餘一人進出,越往下濕氣越重。幽閉的暗道陡然直轉,一麵石壁截住去路。

程克青再眼熟不過,這石壁與茲州關她的暗牢、梁州的觀音廟、魚淵穀的謝家祠堂有異曲同工之妙。

季長青早有預料般,氣定神閒道:“這石壁後就關著你師父,想讓我打開機關,你得先坦誠,我要的東西在何處?”

其實程克青也不知道季長青所要的,究竟為何物,隻是她來了茲州下的戰書進了節度使府宛如石沉大海,季長青並不應戰,萬般無奈她才裝作婢女混進府內,適才情況緊急,她突然想到吳三七曾提到程卓英手裡有季長青的東西,這才扯謊試探一番,不料季長青竟然乖乖上鉤。

無妨,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程克青騰出一隻手撫摸上石壁,並未見謝氏祠堂地下石壁的雲紋圖樣,她死馬當活馬醫伸出食指中指遊走在石壁之間。

石壁紋絲不動。

很好,首先排除掉魚淵穀的開啟方式。

季長青見她不接話,反而胸有成竹地試探起石壁機關,疑聲道:“你是何人?如何能知曉這機關?”

“我是你祖宗!我是你爹!我是你的克星!”程克青不耐煩地罵了兩句,兩指摸向石壁東南側,有一隻鳥雀的紋樣。

莫不是梁州觀音廟的方式?

程克青乾咳了兩聲,擠著嗓子學了幾聲鳥鳴,這叫聲清脆婉轉,沿著長長的暗道蕩漾起回聲,霎那間竟好似有數十隻鳥兒齊聲鳴叫。

季長青見狀大吃一驚,瞪著眼睛急道:“你究竟是誰!”

“想知道?你倒是開門呐!”

程克青手掌貼在石壁上,皺著眉頭思忖:排除以上兩種,那就隻有雲娘開啟石壁的法子了。真是可恨,那時急著逃跑也沒學上兩招,不知道雲娘還在府裡麼?自己沒有提著呂鬆榛的頭來,見了雲娘還不知道如何交待。

她腦子亂糟糟一團,晃神之間季長青已經抬掌按在石壁的一角,十指緊摳似要扭轉乾坤。

他邊開啟機關邊嘲諷道:“既知李成蹊的征戰圖,就不想想他生在何方?”

轟隆隆聲響,石壁緩緩打開,程克青來不及細想季長青為何開門,她一眼瞧見,暗室之內,窄窄的窗口一捧天光投在一形容枯槁不成人形的黑影上,那人佝僂著身子吊在牆壁上,隻有肩頸微微向上支楞著。

這個姿勢程克青再熟悉不過了——吊穿琵琶骨之人便是這般墜著身子。

那人聽得聲響,勉力昂起頭,雜亂的長發中透出一雙布滿血絲無神的眼睛,一見到來人,雙眼驟然鋒利似刀。

程克青心跳得極快,幾乎要從嗓子眼飛出來,她半信半疑,輕聲喚道:“師父?”

那人應是許久未說話,語氣緩慢聲色喑啞道:“程...克...青?”

三個字一出,程克青感覺渾身血氣倒流衝頭,渾身如墜冰窟,她發力奔過去,雙腿癱軟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師父!是我!是我!我來救你了!”

“為師的好徒兒!”程卓英無法動彈,隻得佝僂著身子湊近腳邊哭得不成人樣的程克青,厲聲訓斥道:“像什麼樣子!不許哭!”

一聲令下,程克青伸手囫圇抹去臉上橫流的涕泗,昂著頭倔強道:“我不哭!”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她還不能哭。

程克青震出簪雲劍出鞘,提劍朝季長青刺去。這一劍來勢洶洶,包裹著程克青滿腔的怒氣,季長青身子微側本欲避其鋒芒,待得那把劍越來越近,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生生挨了一劍,那劍正中右側心口,沒入血肉半寸。

見季長青並不閃躲,程克青手勢一滯,以為是季長青的計謀,她使力就著劍鋒又狠刺了一招,季長青抬掌握上劍刃,又沿著劍刃一寸一寸撫摸至劍柄。

身後程卓英的獰笑似長箭劃破黑暗,“季長青!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你猜她為什麼叫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