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亡妻追憶錄 十二鵲 3784 字 8個月前

千門開鎖萬燈明,火樹銀花接連天。

魚淵穀男女老少皆聚在朝鳳頂,火光衝天眾人圍成一團,裡三層外三層繞著中間的篝火,每個人手上都舉著火把載歌載舞。

三兩位長老圍住一身著絳紅色長衫的俊朗男子,他額上戴一鴉青色金絲線嵌吉祥紋抹額,墨黑的長發用一青玉冠帶束起。真正是麵若冠玉芝蘭玉樹。身旁的人三三兩兩起哄,“怎麼還不來,還不見人?”

“這程克青長什麼樣子,我還沒見過呢!”

“聽說程卓英是她師父,程卓英那老古板的樣子,不曉得她徒弟是不是也是個小古板?”

“醜媳婦總是要見人的,該不會要讓咱們親自去請吧?哈哈哈!”

謝耘低著頭嘴角上揚,笑而不語。忽然聽得人群中幾聲呼喚,“來了來了。”他抬頭一望,擁擠的人潮讓出一條小道,程克青身著絳紅色長衫裙遠遠朝他走來。

印象中程克青隻著青色長衫,不施粉黛的利落裝扮,唯一的配飾可能便是腰間彆一把劍,這是他第一次見程克青上妝。

春風似剪留下一對彎如月勾的柳葉眉,眉毛下明眸靈動似繁星左顧右盼,一點紅唇掩千色,謝耘目光落在那抹朱唇時,心跳得快了幾下。程克青遙遙一對上謝耘的眼神,立刻飛揚起眉毛打招呼。

無澈壓著聲音連連歎道:“這還是她麼?我的天爺!簡直好看死了!”

“你小子,福分不淺呐!”徐長老猛一掌拍在謝耘的肩頭,“還不上去迎一迎?”

謝耘疾步前行,拉起程克青的手十指緊扣,他尚未開口,便聽得程克青擠著嗓子,保持著微笑的嘴型嘀咕道:“好痛好痛,再待下去我的脖子我的腰,統統都要斷,這頭冠跟五指山似的壓死我了。”

她剛嘀咕了沒兩句,腰上多了兩根手指揉著發痛的地方,謝耘攬著她穿過人群,麵色如常逐一向各位長老點頭行禮,轉而悄聲道:“好點了麼?”

程克青點頭肯定,“你還是有點用處的。”

“我的用處可多著呢。”謝耘嘴角含笑,眼角飛起一絲紅暈。

人群中有人高聲喊著:“新人過橋!”

她睜大了眼睛環顧四周,心中不禁納悶,這哪有什麼橋?不等她問出口,舞動著火龍的一婦人舉起手中的火把向程克青湧來,又將指頭蹭上火把上的炭灰撫摸上程克青和謝耘的眉毛。

火光炙熱,但在嚴寒的冬日甚為溫暖。眉畫畢,兩隊人馬伸長手臂高高舉起火把交錯而過,形成一座橋梁,逐一掠過她和謝耘的頭頂。夜如白晝,劃破長空,燎繞之光帶著大家的歌聲穿梭不息。

“他們在唱什麼?”程克青提著耳朵聽了幾聲,卻分辨不出歌詞。

“祝福新人的山歌,諸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般祝曲。”謝耘的手臂一直攬著她,兩人緊緊的擁在一起,程克青抬眼正撞上謝耘的雙眸,往日裡波瀾不驚的寒潭此刻卻是一汪秋水,柔情無限。

眾人將火把拂過兩人的頭頂後,轉而將手中的火把架起來,置放在中間的篝火上,好似一燃燒的火塔。火焰跳動越燒越旺,大家的興致高亢,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火燒得越高,說明這對新人越會長長久久。”謝耘解釋完,又不動聲色地抬手一揮,那火苗受了他的掌風,猛地一竄幾乎要入天去。

人群中叫好的聲音越來越高,程克青好奇地想要再湊近些近距離觀看,謝耘卻將她一把拉住。

隻覺得手腕一陣冰涼籠過,程克青低眼一瞧,謝耘托起她的手腕,為她套上一隻金鐲子。

那隻金鐲子一頭雕著孔雀,像是有靈性般繞過她的手腕。謝耘又亮出自己的手腕,一隻金鐲緊緊箍住他的手腕,隻不過他的這隻雕刻著虎頭。

兩隻手臂貼在一切,金鐲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謝耘道:“夫妻同體,相濡以沫,白首不渝,以後......”

以後?程克青腦海中浮現出以往種種自己的出言不遜,咄咄逼人,甚至還會拳腳相加。莫不是打算秋後算賬?

程克青眨巴眨巴眼睛,好心地提醒道:“那個......之前我總使喚你欺負你,是小的有眼無珠,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啊!”

謝耘勾起手指劃過程克青的鼻尖,彈上她的額頭,佯裝嚴肅道:“誰說我是大人了?你的過,等婚後我再一筆一筆跟你討。”

“啊?正常情況下你不應該說,我心胸寬廣不計前嫌之類的麼?”程克青氣得想從他手裡抽回手腕,“我現在反悔來得及麼?”

“太晚了。”謝耘就著她的手腕,將程克青整個人往懷裡一拉,正色道:“這一對金鐲,是......”

“穀主,吳長老請您過去有要事相議。”一男子俯身行禮,眼神落在金鐲之上。

謝耘隨手將程克青的袖子扯下,蓋住金鐲子,凜然道:“知道了,你先去。”他轉過頭,麵露慚色。

程克青了然於心,推著他道:“去吧,彆讓吳長老等久了,反正咱們馬上就要成親了麼?有什麼話留著到時候好好說,我還有好多禮服沒有試完呢。”

謝耘一點頭,跟隨那男子離去。看著他身影逐漸遠去,程克青笑容瞬間掉了下來,她摩挲著手腕的鐲子,心頭百轉千回。金鐲子是在寓意情比金堅麼?

終究是裝不下去,她完全不敢想象,大婚之後謝耘發現自己的背叛,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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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走了兩步,駐足在院子門口,語氣森嚴問道身後的那男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麼。”

男子低著頭恭敬回道:“穀主放心,石韋絕不會向吳長老多言。”

謝耘微微一頜首,推門而入,吳三七正在沏茶,見謝耘前來,端出一盞茶吩咐道:“成婚之禮,都交代好了麼?”

“都安排妥當了。”謝耘接過茶盞,抿了一口,“這茶怎麼有點澀口。”

“我加了點白果生津。”吳三七放下鐵杖,拿起桌上的香爐添了些香料。“新茶味道如何?”

謝耘點頭又拿起茶盞飲了一口,細細品味起來。茶葉清香幽馥,加了白果確實有點似有若無的苦澀之氣。

吳三七掃了眼謝耘,漫不經心道:“你的山君越鳥鐲呢?”

“在它該在的地方。”謝耘捏著茶盞的手指驟然發白,他麵無表情道:“長老請我來,便是為了此事?”

“我是為了提醒你,有些越距之事可不要做。古往今來,穀主的妻子需得過了宗祠祭拜了祖師,才能領取祖宗的山君越鳥鐲,掌管魚淵穀的密藥,程克青未經廟堂,你萬萬不可壞了祖宗的規製。”

聞聲謝耘冷笑了一聲,“越矩?何為越矩,我已經退而求其次答應了你,不讓她過廟堂,吳長老可不要越俎代庖失了分寸。”

“越俎代庖?謝耘,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你竟然要為了一個外來的女子訓罵我?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鐵杖一擊地,沒有殺氣,隻有無儘的悶氣。

“她不是外來的女子,她是我的妻。”謝耘放下茶盞,“當然,您也永遠是我尊敬的長老。”

見吳三七不言語,謝耘冷冷道:“若無彆的事,我便離開了。你也知道,頭一次做新郎官嘛,有很多事情都要親曆親為的。”

說罷他拂袖而去,眼底卻蕩漾起層層笑意。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程克青久了,他也學會了如何不大動乾戈,便能嗆得人啞口無言。

謝耘立在屋簷下遊目遠縱,朝鳳頂的火光久久不息,照得整個魚淵穀通明如晝,他忽而有點後悔,成親的日子應該再近一些,要是明日就好了。不知為何頭腦開始發漲內息紊亂,自從昶州回來便是如此,近日事務繁雜,得抽空好生調息一番。他的雙眼迷離,終究支撐不住栽倒在地。

身後的木門輕啟,吳三七拄著鐵杖踱步出來,喊道:“還不趕緊出來,都愣著乾什麼,看戲麼?”

暗處影影綽綽的樹蔭下走出來兩個人影,是無澈和石韋,兩人麵色嚴肅神情肅穆,等待著吳三七發落。

“趁著人都聚在朝鳳頂,速速把他送回釅鬆軒,無澈,你一會親自去趟歸念居把程克青叫來,你是謝耘的貼身侍從,此行名正言順。石韋,你切記不可讓旁人靠近釅鬆軒,對外隻說他生了病在靜養。接下來,咱們需得打起精神,且得好好熬啊!”

無澈從地上撈起軟成一灘爛泥的謝耘,心下憂慮,“吳長老您給他吃了什麼,怎麼跟死透了似的?那程克青這能治好他麼?不如您把那方法告訴我,我一定死心塌地,為穀主赴湯蹈火。”

“若不是謝耘在程克青的身上殘留一縷真氣做引子,你以為我會將這等重任交予一個女子身上?”吳三七揮了揮手,眉宇間儘顯憂煩,“真正死透了的人,身體僵硬如磐石,這挽息散隻能維係三日,時間緊迫,你趕緊行動,不要囉嗦。”

石韋和無澈兩人一左一右將謝耘扛起朝外走去。吳三七整個身子重量撐在鐵杖上,一瞬間好似老了幾十歲,他望著天喃喃道:“謝晏,你在天有靈,好好保佑你這唯一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