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亡妻追憶錄 十二鵲 3899 字 8個月前

謝耘的親娘花了一輩子時間,到死都沒能出得去,她還能出去麼?謝耘是不是早都知道自己的心思,難怪他總說入穀難,出穀也難勸,自己早早離開。可勸來勸去,自己竟要同他成親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

程克青分神之間,白術猛地掀開簾子,小心謹慎地朝屋子裡窺了兩眼,招手壓著嗓子呼喚道:“敏丫頭,快出來!”

喊了兩聲,正好和程克青四目相對,白術拘謹地笑道:“青姑娘,晚上的篝火晚會,您不準備準備麼?”

“篝火大會,是大家齊齊升火來烤肉麼?”程克青三兩下將手裡的麻線纏好遞給白術,“是這麼纏的吧?”

本該一縷一縷按照紋路規整齊全的麻線被程克青囫圇捆在線軸上,白術接了麻線卷,抿嘴應聲道:“前山的婆子來講晚上有篝火晚會呢,各院的都可以去觀看。”說完又覺得自己多嘴,安撫道:“若是穀主講給你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啊。”

見敏敏在靠在桌邊流連忘返,白術貓著身子進來將敏敏拖走,“咱們出去玩,青姐姐忙著呢,還有彆的事情。”

“彆的什麼活,劈柴麼?我這會就去。”程克青起身拿起外衣正欲出門。

白術連連擺手將程克青勸住,“你先在屋子裡休息休息,一會兒會有人來的。千萬彆走啊。”

她像拔蘿卜似的將敏敏整個扛走,剩下程克青撓撓頭,甚為不解。誰要來?難不成是吳三七?到了要動手的日子了麼?程克青將手裡的外衣掛回衣架上,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麼。

“想什麼呢?”一修竹青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手裡拎著一個木盒,聲音似雪般清冷,“想得這麼出神?”

來人正是謝耘,他將木盒打開,輕聲道:“嘗嘗,小廚房新做的糕餅。”

原來是謝耘要來,所以白術才著急慌忙將敏敏強行掠走,程克青略一沉吟,疑惑道:“倘若有一天,必須和敏敏麵對麵,怎麼辦?”

“不怎麼辦。”謝耘置若罔聞,拿起一塊鬆子芡實糕,“趁熱嘗嘗。”

“敏敏為人乖巧,很是懂事。”程克青話說了一半,接上謝耘寒森森的眼神,登時心領神會不再言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程可青不願意做理中客,逼得謝耘非得同敏敏來個血親相認。其實她內心更深處有個念頭一直橫亙在兩人之間揮之不去。

反正都是要走的人,她管得了一時,管不了所有,何不尊重他人因果?

她撚起一角糕餅細細嘗了一口,點頭歎道:“好吃,就是有點太頂了,一口能把我噎死。”

“芡實有助於調和你的脾胃,我加了鬆子中和你的少氣不足。”謝耘像是想起了什麼,眼含笑意,“噎住了也不怕,反正我每次都在。”

謝耘見她雙手捧著糕餅,腮幫子一鼓一鼓嚼得甚為仔細,像隻鬆鼠般。甚是可愛。又伸手接住掉下的殘渣,忍不住道:“日子定在後日。”

“什麼日子?”程克青口齒不清。

謝耘垂目,耳邊泛起紅暈,少有的羞怯,“我們的日子。”

“......”

程克青這次學了乖,將口中的食物儘數咽下才開口,“這也太快了吧?”

“今夜穀裡有篝火大會,你一定要來。”謝耘有意岔開話題,似乎心中有事。

“哇!好厲害!”程克青想著白術的提醒,佯裝初次得知,“這篝火是乾什麼使的呢?”

謝耘倒了一杯茶遞給程克青,溫聲道:“魚淵穀出嫁的女子都要舉辦篝火晚會慶祝祈福,我想,你家裡的人都不在身邊,便算作從魚淵穀出嫁,為你熱鬨熱鬨。”

“那我需要做什麼?”她年少時一直在三劍山莊,並不了解這些女子的婚嫁習俗。

“什麼都不用做。”

程克青耳邊的碎發一晃一晃,蕩得謝耘心癢難耐,便伸手想幫她攏上碎發,不料程克青一個激靈閃行,雙臂抱在胸前往後一縮避開謝耘的手。

“......”謝耘無奈地解釋,“你想什麼呢?我隻是,想幫你把頭發夾到耳後。”

那一日的吻足足讓程克青的嘴唇疼痛了好幾天,彆人隻當她是火氣太旺,給她灌了不少下火的藥,隻有她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次眼見謝耘靠近,她下意識躲開,被謝耘戳穿心思,麵色尷尬,隻好訕訕笑答:“沒想什麼,沒想什麼......”

謝耘壓下嘴角上浮的笑意,轉而鄭重其事道:“有一事,我思前想後還是要告訴你。後日的成婚儀式暫且不能過廟堂,但是你放心,等時機成熟之後我會全部補辦上的。”

他一字一句,語氣極為緩慢,邊說邊觀察程克青的臉色是否有變,說到最後,他頓了頓,低聲道:“日子還未到,若是因此你要改變主意,也可以。”

窗外天色陰沉寒風怒號聲聲入耳,屋子裡暖香四溢燈火通明。一窗之隔,迥然不同的心境。

程克青自是明白所謂的不可過廟堂,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身份特殊,謝耘在成親和儀式之間做出了艱難的選擇。她傾身握住謝耘留在圓桌上的一隻手,一如既往,那隻手十分冰涼。她便兩隻手緊緊團住謝耘的手掌,柔聲道:“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選一個。”

謝耘的手指微微蜷縮,麵無表情道:“壞消息。”

“你這人好奇怪,為什麼不先聽好消息呢?”程克青手心發燙,暖得謝耘的那隻冰涼的手濡出點潮氣。

“我喜歡苦儘甘來。”謝耘依舊垂著眼睛,像是儘心做好了準備接受這一壞消息。

程克青煞有介事道:“壞消息就是,我這人脾氣很壞。”她剛說完,謝耘聞聲抬眼,目不轉睛盯著她,摒住了呼吸等待她的下一句。

“好消息麼,就是......”程克青深吸一口氣,用力罵道:“去他的祖宗禮製,讓他們通通都去見鬼吧!”

她話音未落,謝耘已經起身埋頭溫柔地覆上了她的唇,專心致誌的品嘗那點欲罷不能。

屋外簌簌聲響起,雪又下開了。窗含西嶺千秋雪,千樹萬樹梨花開。屋子裡暖燭燈影竄動,恍若與世隔絕般熱鬨的天地,是獨屬於這一對新人的。

無澈伸著脖子在歸念居左等右等,眼看時間流逝,他心一橫伏在窗欞下悄聲提醒,“穀主,時辰快到了。”

屋子裡無人應答,無澈心下疑惑,莫不是走了?無澈又高聲喊道:“穀主?穀主?”

門吱呀一聲推開,謝耘麵若寒霜,冷冷剜了眼無澈。無澈心中叫苦連連,撐開傘跟了上去,不料謝耘單手接過傘,冷言冷語道:“雪不算大,你慢慢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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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謝耘走遠了,程克青連忙撐著兩隻手捂住發燙的臉頰,又覺得口乾舌燥,猛猛灌了一壺冷茶,這才冷靜了不少。

要命要命,冬青又要給她煮黃連湯下火了。

門上有人叩門,程克青愁眉苦臉,這小小的偏房一天天的怎麼就如此熱鬨。她口中應著:“來了來了。”掀開簾子一瞧,是吳三七,後麵還跟著七八個婆子,一一端著各式各樣首飾衣服。

吳三七笑道:“程姑娘,該試禮服了。”

“現在?”程克青心一沉,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程姑娘有所不知,咱們魚淵穀有好些規矩,老穀主和穀主夫人走得早,就由我這個老頭子越俎代庖來給你講講吧。”吳三七鐵杖一挑簾子,徑直走了進去。身後的婆子們侯在廊下也不跟進來。

程克青心下明了,也跟著進了屋子。

吳三七坐在圓凳上,手中握著鐵杖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轉而肅聲道:“你膽子不小啊,居然還答應了他?”

“有何不可?你我的約定又沒說不能我們成婚。”程克青不卑不亢。

“你想過沒有,若是沒有成親,你走得還算利落,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紅塵往事。現在事情可沒有那麼簡單,你們成了夫妻,你如何離開魚淵穀?要知道謝耘的娘親,到死也沒能出得去。”

程克青眼皮突突跳地厲害,她沉聲道:“我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不會哄了人做事,卻沒信譽兌現承諾吧?”

吳三七聽完樂嗬嗬道:“也算是歪打正著,他的斷脈之症若想恢複得快,需得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受損經脈大開,才能迅速吸收內力愈合。大婚之日出逃的新娘,哈哈哈哈,你這一招秒得很呐!”

“後日,你們大婚之日,正是絕好的天乾地支,陰月陽日合了謝耘的八字,便要行事了。”吳三七眉毛壓眼,厲聲道:“等他醒過來已是七日之後,木已成舟。那時你回了三劍山莊也好、去了茲州也罷,都由你。”

程克青忽然覺得心中阻塞,悶得慌,她問道:“他,會好起來麼?以後......”

“以後的事情,你們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與你無關了。”吳三七支起身子,鐵杖墩在地上“咚咚咚”作響,高聲喚道:“進來吧。”

門外的婆子門魚貫而入,為首的婆子端著的案幾上,一件婚服整齊疊在上麵,紅赤色如晚霞浮光一色,隱隱約約能看到胸口金色絲線繡好的竹葉紋樣式。一般的婚服不外乎是雲錦花鳥,但這件竹葉紋的婚服……程克青心裡明白,這是謝耘特地安排的三劍山莊的象征。

她失魂落魄地盯著禮服,眼眶被那耀眼奪目的紅色刺得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