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1)

亡妻追憶錄 十二鵲 3694 字 8個月前

“野人!野人!你個沒爹生沒娘養的野人,縱使你狐媚惑主,穀主也不會看你一眼!”茯苓張牙舞爪伸長指甲抓撓過來,程克青單掌一拍,茯苓重重跌坐在地,口裡仍罵著:“穀主素來喜歡我們這等柔情似水溫文爾雅的女子,像你這種粗鄙的野人也配妄想!”

她不耐煩地劈劍一砍,幾根水蔥般的指甲齊根而斷。冬青憂心動靜過大被敏敏看到,上前拉住程克青的衣袖,寬慰著:“彆為不值得的人大動肝火,明日我就回了穀裡把她打發了去!”

“接著罵!”程克青眼色覆上一層冰棱子,看向茯苓,“還要在試試嗎?”

茯苓抓住光禿禿的十指捧在懷裡,死死盯著程克青,又不敢造次,惱怒、羞憤、驚恐化作兩條淚水湧出眼眶。

屋子裡為了敏敏,燒得炭火很旺。熱氣熏疼,她隻覺得血氣上湧手腳冰涼,沒由來的心火,跟著銀炭燒得劈裡啪啦炸開花。

門外一人進來撩起簾子,往屋子裡一瞧,一女子臉色鐵青亮出劍架在另一涕泗橫流的女子身上,身旁的還有一女子吊著個臉緊緊拉著裡屋的門簾,生怕一點聲響傳進去。

來人正是無澈,謝耘聽聞程克青遲遲未能回歸念居,急著讓他趕來察看出了什麼事。

無澈這才帶了人,準備一鼓作氣領程克青移居釅鬆軒,不曾想剛一進來就發現歸念居好不熱鬨,女子閨閣居然變成刀劍相見。

“都發了什麼瘋了,在這大打出手,嚇著人誰擔著?”無澈斜眼往裡屋一看,未見敏行人影,心思稍稍安穩一些。程克青本就不怎麼喜歡無澈說話夾槍帶棒,她冷覷了眼,“要你囉嗦,連你一並收拾。”

無澈也不惱,樂嗬嗬道:“你倒是說對了,趕緊收拾收拾,穀主讓我親自領你過去。”

“我不去。少穀主要請丫鬟,還是另請高明吧。”她心裡煩悶,不知為何有些抗拒見到謝耘。

若是以前,能有機會接近魚淵穀的少穀主,不等人家三催四請,她早巴巴得迎上前去。隻是眼下情境大不相同。

無澈聞聲臉色一變,吊著臉嗆道:“魚淵穀裡,由得了你?也不看看穀主為了你花費了多少力氣,你這人不說如何報恩,倒在這裡擺上譜了?”

“報恩?你若要跟我理清楚,那不妨來算一算,看看誰的賬本上功德多。”寒風刺骨,程克青攏住外衣轉頭就走,“你告訴他,謝十三不會如此這般和朋友計較。”

“你站住!”無澈陡然抬高的聲音,幾乎要劈裂開。程克青聞聲回過頭,見無澈雙眼發紅,泛濫起層層淚花,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她大吃一驚,“如何?”

“那時你在茲州受害,他違抗老穀主的禁令,非要私下出穀去救你。甚至不惜以一人之力衝破魚淵穀的禁錮,趕巧給闖穀的人鑽了空子,老穀主因此重傷身亡……謝耘,他苦的很,從小沒了娘親、阿姐,他把穀主的去世全部怪罪在自己的身上,彆看他生性冷淡,心裡熱著呢,待你更是不一樣,你若是真拿他當朋友,就不應該這麼看低他!”

無澈越說越起勁,好似竹筒倒豆子般劈裡啪啦,口不擇言亂說一氣,“我知道你因為師門之禍受了不少委屈傷痛,可謝耘請你去釅鬆軒,絕對沒有要你當牛做馬折辱的意思,他那時去梁州有秘密要務在身,不得已向你隱瞞了身份,可是後來你到了穀裡,他從來沒在你麵前端過架子,你的傷也是他親手照顧你至痊愈,你……你不應該這樣想他。”

嚴冬淩冽寒風呼嘯,天色陰沉雲壓峰。灰蒙蒙的天,看來是快變天了。

程克青抿了抿嘴,立在原地默了一會,不知道該說什麼,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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釅鬆軒,屋子內香煙嫋嫋,絲絲繞繞交織在一起,朦朦朧朧的香幕籠罩出一個清瘦的人影。雕花的窗牖結滿了冰花,宛如夢幻的圖案,透出冷光倒影在他輪廓分明的五官,難抵冬日的寒意。

謝耘抬手暖化窗格上的冰花,眉宇間霧靄重重,他沉默了許久,聲色喑啞道:“她真這麼說?”

“你知道不知道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拿著劍要砍人呐!我的天爺,被砍的那人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我說你還操心個什麼勁啊。”無澈撐在門框捶胸頓足。

謝耘眉頭一鎖,抓住了重點, “誰欺負她了?”

無澈一臉無奈,學著程克青劈劍的手勢,“不是誰欺負她!是她要砍彆人,你清醒點。”

“她今日心情不好,我得親自去一趟。”謝耘單手一伸,無澈將懷裡吃了一半的花生遞過來。謝耘白了一眼,“把衣裳拿來。”

“又開始發瘋了!” 無澈正欲苦苦勸說一番,轉念換了個口風,“你好歹讓人家好生休息一陣吧?你倒是消停躺在床上了,那程克青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一漂亮姑娘整得灰撲撲的。”

“你不懂。她素來為人平和,若真是同人起了衝突,一定有事。”謝耘掀開被子,果真渾身如同抽筋扒皮般沒有力氣,他坐著緩了一陣,踉蹌著起身,“我去歸念居候著她。”

無澈隨即取過狐皮大氅幫謝耘係好,托起他的臂膀忍不住嘀咕道:“犟得跟頭牛一樣,上趕著要找氣受。”

“去吩咐廚房,取一些鬆軟的糕餅。”謝耘估摸著程克青睡醒了,應該是想吃些東西。

“你就這麼大刺啦啦的去?不怕撞見敏行?”無澈沒忍住,一針見血指出問題。

謝耘手指微微蜷縮,他很難說清自己對這個外甥女敏行的情感。若說舅甥情深是不可能的,敏行和他父親長得很像,她的存在就是提醒自己,姐姐的死。

若是說恨之入骨,謝耘明白孩子是無辜的。他對於敏行,愛不起來,也恨不出來,隻能儘量避而不見。

“無妨,我自有安排。”謝耘胸有成竹,走至門口卻駐足不前,他側過頭,整個人陷進陰影裡,苦笑道:“無澈,你說她不願來,是不是還在氣我哄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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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上次一鬨,歸念居諸位都頗為害怕程克青,若是她爭搶著想要乾點活兒,反而被苦苦相勸走。敏敏這幾日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套華容道玩具,整日閉門不出玩得癡迷。吳三七令他等候通知,眼下的程克青可謂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獨來獨往百無聊賴。這不,她也閒不下來,今日天光甚好,好不容易央求了冬青來春台曬書。

此刻,她正抱著暖爐鬆垮垮地靠在春台下翻著吳三七給他的心法,但心裡思緒萬千,以往能迅速融會貫通的腦筋,此刻卻全然轉不動,隻能呆呆地放空。

真是累啊!即便她什麼也不乾,也痛覺身心皆疲。

她將心法囫圇塞回懷裡。又從一旁的書堆裡摸出一本精裝的《喪經》。倒不是她對此類事物有什麼強烈的興趣,隻是這本書是她專門收藏下來大有用處的一本書。

是的,這本書最大的用處便是紙張平滑清香,密不透風,對於程克青來講,很催眠。

程克青把兩腿翹起來靠在椅子上,攤開《喪經》蓋在臉上,想再眯上一會。隻是腦子卻十分清明,這幾日她一直在躲避想起謝耘,說不上來是在惱怒他,亦或是遺憾兩人終有一彆,她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在謝耘麵前收放自如。

她和謝耘,似乎再也不能回到以前那般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猛得一陣涼風拂麵,程克青放下雙腿昂起頭,一張冷峻的麵容映入眼簾。

雙眸冷若寒星,一雙薄唇緊閉,額前幾縷頭發隨風而動,撩落在眼角的一顆小痣,增添幾分不羈。待得程克青猛得睜眼,那雙寒潭的雙眸蕩漾起星星點點的漣漪。

“你要嚇死我呀!”程克青坐起身子扣下書本,奇道:“你不是病著呢,來乾嘛?”

整個歸念居寂靜無聲,連平日裡大嗓門的白術也不見人影,程克青眯著眼睛促狹道:“少穀主大駕光臨,還要清場呢?”

“我來請你。”謝耘聲音低沉,在冬日的沉悶中更顯得空曠。

程克青斜了一眼, “請我乾嘛?去給你為奴為婢?我不去。”見謝耘閉口不接話,她眉頭舒展,能擠兌一番謝耘她好似就能順心一點。

謝耘臉色極為掙紮,好像是下定決心,才清冷道:“你要走麼?”

他緊閉的雙唇顫了一瞬間,隻是一瞬間,程克青就算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也捕捉到了點不尋常的意思。

忽如一夜春風來,人麵桃花相映紅。程克青驟然想通了一件事,那份怪異的情愫,不是惱怒,也不是遺憾,而是茯苓那句無意的比較。

真該死,她還在計較那個“溫文爾雅”和“粗鄙野人”之間有幾差。

程克青的心跳快了幾拍,她瞪圓了眼睛,循循善誘道:“我走了,你會難過嗎?”

眼前的人麵如冠玉,一對睫毛在眼窩倒影出一片陰影,微微抖動。

她心神一動,勾起手指一個傾身,將謝耘的衣領拽下來,笑靨盈盈:“你該不會,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