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戰略部署讓遊驍到淩晨四點才下線,關燈躺下的那一刻遊驍雖然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渙散了,但是眼皮子一合起來分明是戰爭勝利的結算畫麵:自己的角色穿著最新款絕世皮膚,帶著閃光特效站在飛艇甲板上,身後是隊員們。全服都看得到,瀛遊者帶領著隊員把“殤傷”打敗了!
到時候公屏上得有多少個“大佬牛逼”啊,太帥了。如果有人問怎麼做到的,我一定要發一句“運氣而已”……遊驍半夢半醒著,鼻涕泡都要美出來了。
“遊驍,起來。”
遊驍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感覺眼皮子都黏在一起了,瞳孔還沒聚焦,視野裡一片模糊。頭沉沉的,身子都木了。腦子還沒開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遊驍翻了個身就打算繼續睡。
“遊驍,起來!”遊明偉吼道,同時伸手把遊驍腿中間夾著的薄被拽走了。
兩腿間突然少了那條涼涼滑滑的小蠶絲被,自己的熱乎乎的雙腿疊在一起,觸感的天壤之彆讓遊驍的神智這才清醒了一些。
遊驍突然意識到叫他的人是他爸,腦子裡僵硬的打出了個問號,他怎麼在這?
遊明偉以前從來不會親自叫遊驍起床,遊驍雖然還沉浸在舒服的被窩裡,但是潛意識告訴他,他爸的出現反常,準沒好事。
“遊驍!起來!快起來!”穿透深度睡眠的怒吼簡直像叫魂一樣,每當遊驍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了,遊明偉的叫聲就像一盆涼水一樣潑到遊驍身上,激的他渾身一抖,這實在是酷刑。
遊驍在迷迷糊糊中真的有坐起來抽他爸一大嘴巴子的想法。他瘋了嗎這樣折磨我?
“遊驍!我數到三你給我起來!又睡到中午,成天浪費生命!有你這樣的嗎?”
遊驍聽不清遊明偉究竟說的是什麼,在他耳朵裡這些都是刺耳的噪音,而且還一下下的猛敲他的腦袋。
頭好暈。好吵,好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不是坐起來他就能閉嘴?
遊驍終於在遊明偉越來越憤怒的叫喊聲中,“唰”一下地坐了起來。
坐起來的太猛,血供沒跟上,遊驍感覺一陣眩暈。
遊明偉看到遊驍坐起來,舉起手裡的一張紙,自顧自的就開始講話:“我已經聯係好了那邊的負責人任娟。你這兩天再準備一下,後天的飛機。”說到這裡的時候,遊明偉不住的哽咽了一下,不過遊驍完全沒在意。“草偲村的條件確實比較落後,但是是個水土宜人的好地方。你在那邊就在當地的學校裡住,跟著當地的孩子集體生活。錢我每個月會打給任主任,不多,但是絕對夠在那邊生活。有緊急情況的話任主任也會……”
“什麼草飼牛?什麼飛機,後天要去美國嗎?”遊驍明顯是隻聽著了幾個音,腦子剛剛開始處理信息。
遊明偉心裡本來滿是割肉之痛,但看見遊驍到現在還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點沒聽進去他的話,孩子不成器的憤怒瞬間又占了上風:“我通知過你了,去美國前的日子,你都在河川生活。”
遊驍的腦子是清醒點了,聽清楚了這句話,但是語言分析係統顯然還在混沌之中。遊驍樂了一下:“把我送去農村待上小一年?你彆用這個威脅我了行不行,我說過了,我沒覺得自己哪錯了,以後出了事情我自己承擔……”
遊明偉此刻感覺心中無限悲愴,他本以為遊驍知道了要被送走會哭鬨,會求情,會感到後悔和害怕,如果是這樣的話,也算磨練了,他也就有理由不把遊驍送去河川了。可現實卻是遊驍油鹽不進,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把他送走。
遊明偉明白遊驍能有這種想法都是因為自己以前太溺愛了,讓遊驍覺得自己和妻子會永遠伺候他在這個家裡當小皇帝,不敢真的送他去受罪,一輩子心安理得的依賴他們,還不給他們好臉色看,最後慣出一身毛病,一事無成。雖然內心不舍,但也更加確定自己把他送走的選擇是自己和妻子能做出的唯一正確決定。
而做出這個決定無疑是萬般不願和痛心疾首的。雖然知道是為了他好,但矯正的過程肯定是痛苦的。而遊驍受的苦,於自己和妻子又何嘗不是萬劍剮心。
再多事業上的風浪和打擊都沒讓他流過一滴淚,但是遊驍是遊明偉內心銅牆鐵壁的唯一軟肋。想著後天就要和兒子分彆千裡,遊明偉感覺眼睛和鼻頭有些酸澀。
遊明偉把手裡的紙拍到了遊驍的床上,打斷了遊驍正滔滔不絕的解釋自己能承擔一切的豪言壯語:“你自己看吧。”
遊明偉再沒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遊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父親的聲音有點悶悶的,尾音發顫,像是…哭了?
遊驍莫名其妙地拿起遊明偉拍到床上的紙。
紙的最上麵是關於一段關於草偲村的曆史和簡介,往下是一串串人名跟著聯係電話和地址,不過都是在草偲村。還有一欄是臨行清單,寫著一串航班號和一些生活用品。
遊驍心裡一震。這連航班號都有了,隻是威脅的話是不是有點裝的太過了?
恐怖至極的念頭晴天霹靂地出現在腦海裡:我爸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後天就要去那個鬼地方!
雖然他很不願意相信,但是隻要還有點理智就能看出來,爸媽認真了,他們真的要把自己送去河川,不對,那個什麼草偲村種地去了!
震驚、措手不及、然後是憤怒。遊驍把紙攥在手裡捏成了一團,狠狠地扔了出去。
片刻後遊驍下了床,披上了T恤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這事必須要討個說法。走在走廊裡,遊驍感覺自己的步子都帶著怒氣,沉重的把地板都踩得嘎吱作響。
他倆居然真的想把我送去種地!?這不是要我去死?他們難道是想逼死我?憑什麼他們要我去我就得去?
賀鈺婷坐在餐桌旁,心神不寧地擺弄著給遊驍準備的精致餐具。抬眼就看見兒子怒氣衝衝地向自己走來。
“媽,你不是說我爸是嚇唬我的嗎?”遊驍壓抑著怒火低聲說道。
他現在真的想把餐桌掀翻,極力壓抑著沒有動手是因為他內心裡仍然在期待母親能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這一切都是假的,你爸隨便編個地方嚇唬你的。
賀鈺婷一臉哀愁,對於這件事情,她真的是心疼又心虛:“對不起大驍……但是這次媽也覺得你該去……畢竟爸爸媽媽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是要獨立的,先體驗一下沒什麼不好。你爸爸那天說得對,我們不能再這麼慣著你了……”
遊驍感覺自己要炸了,淩亂中夾雜著對被背叛的憤怒。我爸給我媽灌了什麼迷魂湯了?連我媽都舍得讓我去種地。都瘋了,都瘋了……
“我憑什麼聽你們安排?我不去!”遊驍喊道。
“你想不想去都得去!”遊明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遊驍身後,“你這次哭、鬨、跪下哪怕上吊都沒用!綁我也給你綁過去!你現在害怕吃苦了?”
“我沒害怕吃苦,我就是不想去那破地方。”
“破地方怎麼了?你能住大房子難道不是靠我和你媽?從衣服到offer有什麼是你靠自己獨立爭取來的?哪次你犯事不是我頂著?除了打人你什麼都不會,你離開我們什麼都不行……”
又來了。遊驍最煩遊明偉說他依賴爸媽。不就是讓他撈了幾次嗎,就拿這事說個沒完。就算不撈,蹲個幾天就出來了,自己明明就能夠承擔,怎麼在遊明偉口中自己就是個一文不值的廢物呢?
“我離開你們怎麼就不行了?在夏校好幾個月我不都是靠自己?我十七了,我離開你們照樣能活得很好!
“是誰在夏校哭著要我們接你回國的?你哪次不靠我們幫你,哪次有事是靠自己擺平的?”
遊驍心裡莫名其妙多出來一種勝負欲,對遊明偉他心裡特彆不服氣。他想證明給他爸媽看自己的成績是靠自己取得的,他即使是出去獨立生活,也能照顧好自己;他即使沒有爸媽給的條件,依舊能活得很滋潤。而好巧不巧的,正有個機會在眼前。
遊驍都懷疑這是遊明偉是在用激將法。
你說我不行,你賭我害怕。我偏要迎難直上,證明給你看我可以!
我遊驍接受挑戰。
遊驍語氣變冷,哼笑一聲:“去!都彆等後天了,明兒就去!”
“這可是你說的,那就明天下午出發。”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遊明偉麵上波瀾不驚,似乎一切儘在掌握,賀鈺婷則有些驚慌失措。
“不就是去農村待一年嗎?我告訴你們,沒你們我照樣能活的很好!”遊驍撂下這句話就轉身從遊明偉身邊走出了餐廳。
賀鈺婷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激動:“怎麼又變成明天了!遊明偉你沒事激孩子乾嘛!本來後天走就夠急的了。這下好了,又成明天就要走了。”說完賀鈺婷頹然地坐了下去,開始掩麵哭泣 。
遊明偉走到妻子身邊,撫著妻子的肩膀。
“你不用安慰我。”賀鈺婷一手掩麵,一手對著遊明偉上下擺了擺,“我明白,我隻是受不了孩子要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唉……我明白,他必須得學學離開咱們怎麼過,怎麼過苦日子。”
“嗯,我也不好受。”遊明偉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在看到妻子哭泣後又有了波瀾。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遠行有誰能不擔憂?
“那邊都有人看著呢,如果大驍表現好,待個一兩個月就接回來,不會有事的。”遊明偉這句話,不僅僅是給妻子,更是給自己的定心丸。
賀鈺婷沒再說話,把臉埋在了遊明偉的腹部。
房間裡,遊驍大張旗鼓地搬出了好幾個大小各異、五顏六色的行李箱四散大開躺在地板上。由於剛剛的清單親手被自己扔了,遊驍也不知道自己該帶什麼好,於是一股腦地把衣櫃裡厚的薄的、內衣外衣、襪子手套都往行李箱裡拽。
收拾的累了,遊驍攤在了懶人沙發上,開始發呆。
他承認從他感覺到收拾東西很累的那一刻起,他就有點後悔,他不得不承認剛剛確實是頭腦發熱了,一激動還提前了一天。不管這事兒能怎麼證明自己,去那種地方總歸不是什麼美差。遊驍又想起了電視上關於河川的報道,心裡又有點打鼓,總不可能去那種地方吧……
對啊,那地方還有機場呢!那估計不會差到哪裡,遊驍恍然大悟般的,身體又放鬆了下來。其實農村生活也沒什麼,就是吃穿差點,每天打打遊戲看看風景,隔三岔五偷偷回來幾天,在雷子他們家躲躲,這時間不是很快就過去了嗎。等我爸媽想我的不行,就把我接回來了。上次去瑪州那個夏校不也是大農村嘛,環境還行啊,就是蚊蟲多了點。哦對,帶點驅蟲的噴霧吧,省的又被叮一身包,癢死了。
遊驍又爬起來翻箱倒櫃的找出了一瓶日本的驅蟲水,扔進了包裡。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收拾到了半夜,遊驍感覺困得不行,澡都沒洗就上了床。床好軟好舒服啊,遊驍感覺自己在雲彩上,馬上就要進入美妙的夢鄉。
遊驍猛地一睜眼,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他最後一晚睡自己的床了。他有點舍不得,畢竟這床睡了這麼多年,又結實又舒服,每次出去住酒店,即便是豪華大床,遊驍也覺得有點不適應。
明天晚上我睡在哪兒?好像是住宿舍?我去得多少人……那裡的床舒服嗎?遊驍強撐著睡意不舍得睡去,想再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小窩。他開始更加好奇自己要去的村莊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那裡有酒吧嗎?那裡不會有老虎吧。他們學什麼啊,河川的姑娘據說長得都很好看……
遊驍就在胡思亂想中,進入了夢鄉。
夢裡他似乎看見了草偲村,但是卻想不起來任何一個場景了。
第二天不到十點遊驍就在賀鈺婷輕柔的呼喚中被叫醒了。
起床後遊驍去洗了個澡,雖然遊驍覺得那邊應該也能每天洗上熱水澡,但還是把自己渾身上下都快洗禿嚕皮了,直到給頭發打第二遍泡沫的時候他才琢磨過味兒來,如果那地方特彆臟呢,我不白洗了?
洗完澡遊驍感覺頭腦很清醒,尤其當看到大大小小四個箱子兩個包加上雙肩背已經整齊的碼放在了大廳裡。
真的要走了啊。
雖然感覺這事是做夢,但現在他十分清楚的認識到,幾個小時後他就要踏上去一個從未聽聞的,離家千裡的小村莊。
遊驍走到餐桌前,看見遊明偉一言不發的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賀鈺婷和阿姨在廚房裡忙前忙後。遊驍拉開椅子坐下了,麵前是自己的專屬餐具。這一切似乎都和以前平常的一天一模一樣。
“這是你出發前咱們一家人最後一頓飯,爸祝你一切順利。希望你成功向我和你媽證明你是個獨立的男子漢。”遊明偉端起來一杯牛奶,仰頭給乾了:“我就以奶代酒了。”
遊驍被他爸這一出整的有點不知所措。在他印象裡他爸很少有這樣深情的一麵,不管是在外麵還是對他媽,甚至是對自己。
看到父親反常的樣子,遊驍突然有一種憂傷的情感漫上來了。
自己要離開父母了,拋開自己離開是和爸媽吵架要證明自己可以獨立這層緣由,孩子遠行,確實本身就是一件挺難過的事。
因為我們仨是一家子,我走了,這個家就不完整了。
遊驍也不清楚是自己想要證明自己的決心太強大,還是這整件事情發生的實在太快,即便很難過,他也不知道該說點、做點什麼來回應他爸。
他感覺自己有點麻木了。除了傷心,還有緊張?或者是好奇和期待,還有激動。遊驍覺得自己的情緒太多太複雜,在他還冒著水汽的身體裡根本存放不下。
賀鈺婷看兒子來了,衝出了廚房坐到了兒子身邊,摸著遊驍的手,心疼地看著他。
遊驍這才回過神來。也舉了舉麵前的牛奶杯。“你們彆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遊明偉和賀鈺婷聽到這句話,眼睛都亮了一下。
這頓飯幾乎全是出自賀鈺婷之手,明明剛到早午飯的時間,菜色卻比年夜飯還豐盛。遊驍很久沒吃過他媽媽做的飯了,味道既熟悉又陌生算不上多好吃,不過他也不知道下一次再吃到是什麼時候了,還是多扒拉了幾口。
三個人各懷心事,在淡淡的憂傷的氣息中結束了最後的早午餐。
“早點走吧,錯過這班就沒飛機了。”遊明偉道。
一路上都是賀鈺婷的囑托聲。遊驍聽著媽媽的話,竟然也沒覺得煩。看著窗外的航站樓出了神。
這樣的場景上一次已經是幾年前了。那時候他們舉家去夏威夷過年,一路上也是媽媽在嘮叨個不停,自己則激動的上躥下跳,催著爸爸開快點。
那時候的溫暖、興奮,遊驍仿佛還能體會到。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和父母的關係變成現在這樣了?
進安檢口的時候,遊驍沒有回頭。畢竟從現在起,自己就是要獨當一麵的人了。
溫柔的女聲響徹在航站樓裡:“飛往河川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乘坐該航班的旅客到A36登機口登機。”遊驍被擠在登機的隊伍裡,心裡暗罵遊明偉狠心,送自己去苦地方的機票都不買頭等艙。
左擠右擠,終於是上了飛機。遊驍看著這架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小飛機破舊的機艙,厭惡的皺了皺眉頭,抱著包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萬幸旁邊沒有人坐,遊驍把腿岔開的大大的,卻還是覺得這椅子怎麼坐都不舒服,又硬又硌。
如坐針氈了五個小時,飛機終於落了地,遊驍覺得自己渾身疼死了。
在河川機場下飛機,必須要坐擺渡車才能到航站樓,所以當遊驍被一個個子矮矮的中年婦女拉上大巴車的時候,他一點都沒覺得奇怪。
“你是遊驍吧,小驍!對不對?”一道帶著奇怪口音的女聲在遊驍身邊響起,中年婦女順勢做到了遊驍身邊。
遊驍有點懵,一臉疑問地盯著眼前發際線很危險還戴著一副老土的方框紅眼鏡的大嬸:“你怎麼認識我?”
“誒呦我就說嘛,你有氣質的,我看不錯。我是任娟啊,崖溝學校的主任,你的…呃,負責人!”
遊驍在心裡暗暗我操了一聲,這鄉土衝擊感來的也太強了吧!遊驍本來以為負責人是個老練的管家形象,再不濟也是個學校裡讓人討厭的教導主任,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形象。遊驍甚至感覺自己已經進村了。
算了,反正隻是個給錢的工具人。
“怎麼開這麼久還不到航站樓啊。”遊驍沒再正眼看任娟。
“什麼航站樓,這是去縣城的大巴啊!”女子笑眯眯地解釋道。
“這不是擺渡車啊!我去,那要開多久啊,我還想尿尿呢!”遊驍感覺自己像被綁架了。
“大概還要開個四五個小時吧,中途會給你停車的。誒呦你睡一覺吧,很快的呀。”
遊驍急得聲音都拔高了一節:“四五個小時!你玩兒我呢?我他媽才剛坐了五個小時飛機!”
任娟還想安慰什麼,遊驍卻一臉煩躁地戴上了耳機,直接彆過頭去看向窗外。
窗外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