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故人重逢,昨日舊事繞心頭
三日後,梧國許城春水堂總部。
“莫問東去哪了?“
丁輝坐在議事廳正中的太師椅上,掃視下方眾人。隻見堂下,那春水堂的少掌櫃莫少聰攜一乾主事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答話。
“稟大人,二十天前總部接到一筆大訂單,乃近幾年少有,買家自稱是安國俊州有名的武器商號龍泉。家父對這樁生意十分重視,便請許城商會的會長王康前去做擔保。事成之後,那王康在邀月樓設宴招待客人,家父一同前去吃酒,誰知卻再也沒有回來。”
“都有誰人赴宴?”
莫少聰想了想,仔細答道:“倒無不相乾之人,那主客便是龍泉商號的譚公子,當天王會長和家父作陪,有一乾主事作證。”
他邊說邊望了望身邊的同僚,眾人皆點頭稱是。
丁輝略一思索,又問道:“莫問東那麼久沒有回家,你們為什麼不報官?”
“丁堂主,小人不敢啊。“莫少聰一臉絕望,帶著哭腔說道:“東家就是我們商號的標誌和象征,現在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蹤,若是讓同行們知曉,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到時候落井下石,商號不保啊。”
“是哇,請大人明鑒。“堂下一眾主事哭喪著回答。
“哼,荒唐!”
丁輝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那桌腿應聲斷裂,嚇得堂下眾人渾身哆嗦。
他站起身來,向手下吩咐道:“傳信給安國朱衣衛,讓他們幫忙去俊州龍泉核實那譚公子的身份。”
“其餘人等,隨我回六道堂許城分堂議事。”
“諾!”六道堂眾人領命離去。
丁輝轉身對堂下莫少聰等人道:“此事事關社稷安危,乃是天大的機密,對外切不可泄漏一字,否則爾等人頭落地!”
說完,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嚇得莫少聰等人連連磕頭,一時之間,議事廳內雞飛狗跳,涕泗縱橫。
等丁輝回到許城分堂,給眾兄弟們分派了任務後,便把自己關進密檔室裡。這兩天他查閱了許城上上下下百餘封跟春水堂相關的機要文件,卻未發現絲毫線索。接著他又去官府調閱了近二十天的出、入城文書記錄,這姓譚的倒有好幾個人,但都不是從安國俊州來的,這讓他心中疑竇叢生。
直到第三天傍晚,探子來報,安國俊州那邊的朱衣衛,把龍泉商號查了個遍,發現近期商號並未差人去梧國春水堂訂貨,也根本沒有譚公子這號人物。
這下真相大白,春水堂被人故意做局,賠了夫人又折兵。
丁輝正躊躇間,忽然又有探子來報。
“報!丁堂主,剛有兄弟看見那許城商會會長王康帶著家眷匆匆逃出城去了。”
“什麼?快追!”
此時,丁輝才確定,那莫問東定是被這王會長和那無中生有的譚公子合夥騙了,騙完還被擄走不知去向。莫問東表麵身份是春水堂的東家,梧國有名的鑄劍大師,可還有一個隱秘的身份,卻是大梧國軍器監的首席武器顧問,在以前抗擊北磐的時候,便為國效力,研究製造了很多高品質的兵器,硬是靠一人之力,生生把梧國的武器鍛造水平提升到中原九國前列。現在這麼個大活人突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消失,六道堂卻毫無察覺,這事情要是傳到聖上耳朵裡,定要治自己個大罪。想到這裡,心中不由焦急萬分,幾步跨出屋外,躍上戰馬疾馳而去。
“駕,駕!”丁輝率領六人小隊飛奔在官道之上,前麵再過三十裡地,穿過一片桃林,便是桃葉渡口。萬一那王康跑得快,上了渡船,自己想要再追上,可就千難萬難了。
想到此處,丁輝快馬加鞭,把那馬兒催趕到了極限,眼看前麵便是桃林,可是追了半天也沒瞧見王康半點影子,不由心灰意冷起來。
“頭兒快瞧!”
一個眼力好的兄弟向前一指,大聲喊道。丁輝順勢望去,隻見前麵桃林深處,幾個人被五花大綁,正在地上掙紮不休。上前一看,竟是那逃跑的王康和幾個家眷。
“馭。”丁輝大喜,落馬檢查後,揮手道:“帶走!你們先將這王康帶回分堂審問,我要再去附近查探一番,看看有無同黨,一並抓回。”
待眾兄弟們離去,丁輝向樹林的方向抱拳,大聲喊道:“是哪位壯士相助,請出來一見,丁某當麵重謝!”
這一喊藏了幾分內力,聲音傳進桃林老遠,震得落葉紛飛,他又喊了幾聲,見無人應答,正猶豫是否離去,卻見林間一隻藍色蝴蝶翩翩飛舞,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神秘美麗。丁輝驚疑不定,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仔細辨認,隨後失聲道:“迷蝶?”
“寧十三?小十三,你在嗎?我是你丁叔叔啊。”
他認得此物,正是當年元祿親手製作的迷蝶,寧十三滿十歲那年,他把迷蝶當作禮物相贈,這小娃娃可是開心了好幾天。
“哈哈,丁叔叔,我在這,我在這。“
桃林裡猛地跳出了個蒙麵漢子,隻見他摘下麵紗,赫然正是幾天前從天門關而來的少年寧甲。
那少年跑將上來,拉住丁輝的手,開心得上躥下跳。
“丁叔叔,我剛見你帶了人馬,不便相認,林子裡又黑,咱們五年未見,我怕自己冒然出現引你防備,便先放出這迷蝶,好讓你主動相認,倒是讓叔叔擔心了。”
丁輝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郎,五年前分彆之時,眼前的寧甲還是個小娃娃,如今轉眼已經長大成人。想到這裡他不禁心中大慰,托住寧甲的手臂,激動地點頭:“好好好,小十三有本事了。”
寧十三嬉皮笑臉,摸著腦袋說:“我爹也真是的,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十三,可我分明是家中老大,從小時候起就事事都要爭第一,所以我在外麵行走江湖便改了個名兒,叫寧甲。甲乙丙丁,還是第一,丁叔叔,你覺得是不是威風多了?”
丁輝略一思索,這“甲”字不僅暗含第一之意,把字拆開,是個“十”字加個“口”字,那“口”字筆畫有三,仍舊是“十三”,雖有些牽強,倒也有趣得緊。不由哈哈大笑:“你這熊孩子,當年你娘在朱衣衛,被人按天乾地支隨便取了個名,叫壬辛,她不滿意,便自己改了名字,難道這本事也能遺傳?”
說到這裡,丁輝心中感慨萬千,不由問道:“你爹娘可好?”
“都好,都好。丁叔叔不必掛懷,我爹說了,要是您不想當這六道堂的堂主,便學他跑路,到時候我們一起仗劍天涯,豈不快哉?“
丁輝搖頭苦笑道:“寧頭兒說得倒是輕巧,那最後一顆續命八丹,被他吃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了,撿回來的命,還是好好收著,安安穩穩地陪著你娘吧。“
說完,他又看向眼前的寧十三,隻覺那眉眼像極了故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往事俱湧上心頭。
十五年前,北磐大營。
天降暴雪,三丈之內不能視物,這樣惡劣的天氣為聯軍死士提供了最好的掩護。丁輝趴在冰冷的草叢裡,身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六道堂迎帝小分隊的兄弟們相繼離去,就連寧頭兒也戰死沙場,屍骨都不知所蹤,想必是被那北磐軍的火蒺藜炸得粉身碎骨了吧。”
丁輝想著想著,不覺已淚流滿麵。但隨即,這股悲痛化為了仇恨,接著,仇恨又變成了力量,那一刻他的心中已無所畏懼。
“轟”得一聲,不遠處,左賢王營帳被炸得四分五裂,火光衝天。
“殺!!!”
雷火彈是信號,任如意刺殺成功,最強的刺客,一擊必中。
一眾聯軍死士猛地從草叢中躍起,舉刀向前衝殺而去。殺氣滔天,漫天飛雪似乎都要退避三舍。
“殺!殺!殺!“丁輝忘記了悲傷,忘記了疼痛,此時他的眼裡隻有前方攔路的北磐敵兵。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舉刀、劈砍,再舉刀,再劈砍。戰刀揮舞,能清晰地感覺到切開骨肉的阻力。敵人的鮮血噴濺在他的臉上,混合著融化的雪水,下一刻,便又有更多的鮮血噴濺,冷熱交替,世界仿佛變成了紅色。敵人紛紛倒下,大帳近在眼前。
“狼主、左賢王已死,爾等速速歸降!”
不知誰帶頭大喊了一句,眾死士皆附和道:“狼主、左賢王已死,殺!!!“
前來營救的北磐士兵,一個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失去了頭狼的狼族,不足為懼。
丁輝第一個衝到營帳之前,隱約發現不遠處有道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此刻已是衣衫襤褸,待走近一看,正是任如意。
“如意姐,如意姐,快醒醒!“
丁輝上前抱起任如意,探其鼻息,發現雖是七竅流血,卻還尚存一絲微弱的氣息。他慌忙從懷中掏出一顆醒神丹,塞進任如意口中。
“如意姐,如意姐!“又連續晃動了幾下,任如意輕輕睜開了眼睛。
看到是丁輝,她放下心來,斷斷續續地說道:“遠舟先我而去,我本不願獨活,但方才扔出雷火彈的刹那,過往的點滴在我腦中回溯,直到停留在和他最初相逢的那一刻。我後悔了,我錯了,我曾答應他,一定會安樂如意地活著,怎能食言呢?”
說著,她用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再說,或許我已有了遠舟的骨肉,又怎可輕易赴死?”
丁輝聞言後大驚,不知是該悲傷,還是該高興。
“你們已經。。。。。。”
任如意點點頭,隨即堅定地說道:“若是老天爺垂青,讓我能活下去,我定要將他好好養大!”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戰馬:“那是我來時的坐騎,現在任務已經完成,我對大安的承諾已經實現,我不欠這天下什麼了。送我走!“
說完,她閉上眼睛,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丁輝點點頭,他抱起任如意,將她小心地放在馬背之上,接著用力一拍,那馬兒便帶著這位天下第一刺客,揚長而去。一人一馬,最後化為一個小點,隨著這漫天大雪消失在黑暗之中。
正所謂: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