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裡陸續傳出三個收到紅包的聲音,金蘊收了手機,靠在簷下,聽著自己房間裡響起的水聲,看著院裡開始飄起的雪花,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花妍換了一身乾淨的藏青對襟短袍衣出來時,就是看到的仿若雕像的金蘊,她眉間染雪,皮膚瓷白,麵無表情,一動不動,隻有鼻前吐出的微微白氣證明她不是個瓷娃娃。
若是許源和許唐在這裡,就會覺得,現在的金蘊和他們初見的樣子幾乎一樣。
“玄靈!”花妍下意識地焦急叫她。
金蘊慢慢偏頭看向她,渙散的目光慢慢聚攏,似乎在等著她說下去。
花妍眼睛一轉,說:“我看你之前穿的衣服都不便宜,應該不會缺錢。”
“缺啊。”金蘊輕聲開口,“很缺呢。”
花妍一噎,不死心:“你還有四個師兄,湊一湊幾萬塊不至於湊不出來吧?你們怎麼不把廟修一修呢?”
“幾萬塊?”金蘊的目光終於落到了花妍臉上,“你是不是太把錢當成東西了?”
花妍不明所以。
金蘊走到院中,抬手接住比鹽粒稍大一些的雪花:“我們算過了,修廟,至少準備五十萬,我們沒有,就連拿下這片地的錢,50萬,我們也拿不出。”
花妍更不懂了:“你不是在這裡住了二十多年嗎?為什麼地還不是你們的?”
“這廟是羅師傅的。”不等花妍問羅師傅,金蘊繼續解釋,“他走得突然,我們五個,誰想要這個廟,得準備50萬才能拿到所有權。”
花妍倒吸一口涼氣:“一個人拿出五十萬!這麼多啊!不能少點嗎?”
金蘊挑眉:“已經是最低價了。你去山下問問房價,最少的一個平方也上萬了,這裡占地兩百多平。”
花妍連連歎氣:“我在苦惱沒有五十塊,你們已經苦惱上沒有五十萬了。”
金蘊聽樂了,但也沒有要和花妍解釋更多的意思。
她自己還是個學生呢,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沒發展事業,也沒參加任何比賽,如果不是有個經濟還不錯的男朋友管衣食住行,這會兒怕也是要苦惱五十塊的。
不對……
她神色間微起波瀾:如果沒有這個男朋友,她發展事業,參加比賽,也不會淪落到餘額沒有五十塊的地步。
果然,是孽緣……
指間掐住,動了動,她笑了:“該了了。”
時間一晃,兩天過去了。
許源睡得暈乎乎的,被一陣鈴聲吵醒。
他煩躁地按掉電話,沒過幾秒,鈴聲又響了。
接通電話,他張口就來:“誰啊?沒點AC事,你看著辦!”
“是我。”電話那邊傳來許唐微沉的聲音。
許源一下子就激靈了:“啊……哥!哥啊!”
連忙坐起來,由著厚厚的被子從身上滑落,他聲音都變了調:“這麼早……”
看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他確定現在才早上七點!
就算他要去接金蘊上學,也不用起這麼早!
“你不會一晚上沒睡吧?”他轉了轉眼,覺得自己十有八九猜對了,有些不安,“發生什麼大事了?”
許唐站在金蘊常站的落地窗前,看著小區外的街道,按了按眉心:“金蘊呢?她不在家。”
疑惑地再看一眼手機屏幕,確定和自己通話的人是自己表哥許唐,許源突然悟了,哈哈大笑:“哥啊,才兩天沒見嫂子,就想她了?”
就這還想著分手呢?
慫樣!
許源在心裡得意地嘲笑著,到底對這個年少就挑起家族企業重任的表哥有不小敬畏,不敢太過展露,老老實實地回答:“嫂子還在山上。”
“小君山在改建旅遊景點,到處施工,她待山上做什麼?”不等許源回答,許唐下命令,“馬上去把她接回來認錯。”
“啥?!認錯?”許源驚呆了,脫口就問,“嫂子犯啥錯了?”
沒聽到回答,再一看屏幕,他發現許唐已經掛斷了電話,也不對方有沒有聽到他的問題。
“毛病吧!”氣呼呼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摔,他再沒有了睡意,想了想,又抓起手機給許唐發了消息,【接不了。山上下雪,封山了,嫂子發了朋友圈,被困住了。你沒看嗎?】
發完這條消息,他心裡舒坦了不少。不過,馬上又覺得不太對勁:以他哥做事的風格,應該先把一切都了解了個遍才對。
不等他想個明白,許唐的信息已經出現在聊天界麵,是一張金蘊朋友圈的截圖:沒有一條朋友圈內容,“僅三天可見”的灰色線提醒著這三天裡,主人沒有更新一條動態。
“挖槽!嫂子把你屏蔽了!”許源幸災樂禍地大笑著,“你也有今天啊!”
也就仗著在自己獨居的家中,與許唐隔著屏幕,他儘情地張狂片刻,抓著手機,他飛快打字:【哥!隻要你把這份投資合同簽了,我立刻就去接嫂子!】
他隻說去接,什麼時候接回來,嫂子說了算!
許源:【讓嫂子回來給你認錯!】
許源:【叫她那麼在意你,亂吃醋】
許源:【看吧?】
許源:【這下被困在山裡,受大罪了吧?】
許源:【嫂子肯定是不好意思讓你知道她不好過,女孩紙,臉皮薄嘛……】
也不是知是他哪一句說到許唐心坎子裡了,許唐:【嗯……】
許唐:【八點整。】
抓著手機瞪大眼,許源笑得像個傻子:“成了!拖了三個月的投資,竟然這就拿到了?!果然遇到嫂子就不一樣啊哈哈哈哈哈!”
他對著手機屏幕親一口:“嫂子你就是老天派下來拯救我的仙女吧?”
定睛一看,他發現聊天框裡多了一條許唐發來的信息:【過時不候。】
“哇槽!”許源“嗷”地叫一聲,忙不跌地從床上跳下,腳下一滑,額頭在牆上猛地一撞,“許唐,你一定是老天派來克我的!嗚嗚……疼……”
與之同時,小君山上慈航廟裡,金蘊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自己屋頂上嶄新的一塊。
看那痕跡,分明是前幾日才修補好的。
她上次回來的時候,那一塊有些舊了,但還沒到要修補的地步。
隻是不知道是哪位師兄回來的時候發現,給她修補好了。但不管是哪位,他們都忘了修補他們自己的房間。
從她不曾注意的時候開始,他們這些人養成了為她悄悄付出的習慣,如果她不曾發現,他們就當什麼都沒做過……
羅師傅在時,分明不是這樣的……
他們對她的小心翼翼,讓她覺得有些難受。
不知不覺間,眼角沁出淚,滾入鬢間。
“玄靈……”睡在她身側的花妍翻了個身,揉著眼睛,“昨晚下雪下到後麵,變成了雨,滿院子都在滴水,你聽到了嗎?”
金蘊蹭地坐起身,在花妍起身前快速穿外套,快步走出去。
花妍趕緊掀開被子準備跟出去,手下一撐,按到枕上,摸到兩片濕潤。
身形一頓,花妍狐疑地看向金蘊轉向門邊消失的身影。
花妍出去時,金蘊已經爬在屋頂上,正在掃蕩頂上的積雪。
“今天天氣不錯!”金蘊站住,抬頭看了看天。
天上碧藍一片,如水洗過,零星的幾片如飛鳥般的白雲浮著慢慢遠去。
“會修屋頂嗎?”她垂頭,看向花妍,“我去找材料,你會修嗎?”
花妍搖頭:“我可以學。”
她看著高立在屋頂的少女,少女的長發盤成了一個髻,用簪子固定著,藏青色的長袍在西北風的鼓吹下飄揚,麵容和善,唇角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如果不是剛才摸到枕上的濕潤,她不會想到這樣的平和的一個人會有流淚的時候。
她更詫異的是,看著滿身仙氣兒的女生,竟然會挖排水道,爬屋頂,補屋頂!
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嗎?
“啊……”在花妍崇拜的目光中,金蘊遺憾地歎一聲,“我也不會。”
花妍驚愕。
金蘊順著靠在屋簷邊的梯子利落下來:“看來,你掙不到這份錢啊。”
聽到這話,花妍靈機一動:“我可以給你們守廟。”
金蘊瞧她一眼,沒說話,轉身往廚房走。
花妍緊步跟上:“我可以不拿錢,隻要有個地方住……”
看到金蘊拐進廚房,她也跟了進去:“我會乾活,會做飯,會照顧……”
她的聲音隨著金蘊投過來的淡淡視線嘎然而止。
明明金蘊一句話也沒說,她卻覺得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喉嚨,一個字也說不下去。
揭開米缸,金蘊示意她看隻有薄薄一層米粒的缸底。
拉出儲物籃,金蘊讓她看到裡麵躺著的一個地瓜和一個土豆。
“看到了?”金蘊平靜地對她說,“現在,隻有這點食物了。”
花妍噎住。
意料之中的反應。金蘊微微一笑,往外走。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花妍趕緊跟出去,走向正在屋簷下換套鞋的金蘊:“我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山裡找食,我也可以的。”
金蘊抻了抻腳,站直身子,瞥她一眼:“既然還要留山裡,為什麼不回家去?”
這一問,就看到她神色有異,金蘊多瞧她一眼,披上藏青色的鬥篷:“廟裡,不是你逃避現實的地方,山路一通,你就回去吧。重新找份工作。”
花妍臉色煞白。
幾乎是金蘊音落的同時,後門外響起了細微的敲門聲。
金蘊警惕地看向屋外,花妍則下意識地抓緊了她的胳膊,力氣之大仿如要捏碎她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