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慈航廟(捉蟲)(1 / 1)

良醫自醫 月尾竹 3933 字 7個月前

穿過鬆柏圍繞的地方,金蘊看到熟悉的土磚圍牆,圍牆上搭著黑的瓦片,圍牆正當中有一扇兩個門環上掛著古老大橫鎖的大門。

深褐色的門上布滿了歲月風雨雕刻的痕跡,仿佛一碰就會倒。門正上方懸掛著同樣古樸的門匾,上書“慈航廟”三個篆刻大字。

金蘊沒有從正門進去,繞到小廟後門,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進去就是雜物間。

屋裡透風,金蘊偏頭看到糊在破窗上的紙被吹開一角,馬上取了窗邊架子上的漿糊來補。

一拿漿糊罐,發現輕得過些過分。她一看,果然用得差不多了,殘留的漿糊乾巴巴地貼在罐壁上。

“大師兄習慣很好,應該買了新的。”她一麵念叨著,一麵往記憶中的位置去摸,結果摸了個空。

金蘊愣了,不死心地把雜物間翻了個遍,這才撥通了大師兄楚玄風的電話。

無人接聽。

手機上有個未接來電,是許唐的。她無視了。

無奈地笑笑,她換了一身藏青色工作衣,翻出鐵皮爐和炭,找來麵粉、鍋和水,攪和攪和開始熬漿糊。

如果有人瞧見,一定想不到這是在二十一世紀——什麼都可以輕鬆購買的年代——但以金蘊的熟練程度,分明以前常乾。

炭火燒起來後,房子裡就暖了。

爐架正中放著熬漿糊的罐子,冒著熱氣,金蘊又從廚房裡翻了地瓜、板栗、橙子等出來烤著,想了想,又加了個小茶壺。

等她忙完,古樸又清冷的屋子裡有了煙火氣,暖洋洋的,還有幾分雅致。

她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又擺出六張凳子圍在爐邊,拿出手機,快捷鍵打開相機,找好角度,哢地記錄下這一刻,仿佛回到了羅師傅離開前,五個師兄弟同羅師傅一起坐在這裡圍爐煮茶,他們給羅師傅準備著或是買來的或是采來的食物,送上自己準備的心意,訴說著自己的困惑,而羅師傅,慈祥地給他們講故事,說道理,解困惑,出主意……

雙眼朦朧了視線,她劃開手機,無視手機上顯示的新的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往朋友圈發了這張照片,配文:“萬事俱備,隻欠你們。”

發完朋友圈,她沒想自己這一條圖文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準備去看信息,這個時候,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她收起手機,拉開後門,屋外不知什麼時候飄起的雨夾雪順著冷風灌進屋裡,讓她翻騰的心緒頓時冷卻下來。

大門外的敲門聲還在繼續,伴隨著急又悲的呼喚聲。

幼時,她聽到這樣的聲音,總會快步跑向大門外,羅師傅跟在她身後慢慢走。

而現在……

想到羅師傅,她鼻子一酸,垂頭沉默片刻,顫著手提起門後豎著的大黑傘走出去,眼尾發紅。

轉到大門外,看到趴在門邊穿著黑色衝鋒衣的狼狽女生,她驚訝地張張嘴,隨即歎息。

風雪中,她的歎息聲幾近於無,女生卻聽到了。

她重獲希望般抬起頭,看向金蘊,一怔:“是你!剛才看到的……”

目光快速從金蘊身上掃過,她趕緊改口:“難怪我覺得你長著一張菩薩麵,原來,你就是廟裡的。”

“我不是。”金蘊否認著看一眼發沉的天色和女生沾滿泥濘的衣服,放棄了馬上趕她下山的想法,“跟我來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女生連忙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後。

走幾步,她回頭瞥一眼,放慢了腳步。

出來,大概半分鐘的時間,回去,走了至少三分鐘。

帶著女生從後門進去,她身上已經涼透,爐上米糊和茶水冒起了熱氣。

取一塊毛巾遞給女生,金蘊坐到鐵皮爐邊:“把頭發擦乾,來火邊烤烤。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等雪停了,就下山去吧。”

女生從進門時就被房間裡簡單又雅致的景象給驚住了,聽到金蘊的話,才回過神來:“就你一個人在嗎?我聽說,這裡很靈。”

微一皺眉,金蘊道:“要相信科學。”

“可是,我聽我房東說她當初就是來這裡拜了拜……”聽女生試圖爭辯的話,金蘊低低地笑了,“拜?”

一麵攪著麵糊糊,她一麵平靜地說:“我從不會說話時就在這裡了,天天拜,可我還是沒能如願。”

女生擦頭發的動作頓住,金蘊繼續說:“後來我想,神仙,大概是不存在的,隻是創造神仙的那個時代的人心底深刻的期盼。他們希望有人能在他們無助的時候,向他們提供幫助。可是,就算有神仙,人家為什麼要幫你實現願望呢?就算是身邊最親近的人,長輩、戀人,他們也沒有要滿足你的義務啊。人呐,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

她的語氣無波無瀾,女生卻聽得心頭發苦:“我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我真的已經沒有彆的法子了……”

金蘊的話頓住,抬眼看向女生。

她想起自己也曾如這個女生,惦念著去神像前求一求。

那會兒,羅師傅是怎麼和自己說的來著?

他說:“向外求不如向內求。想實現的事,說與神仙一百遍,不如自己去做一遍。”

他說:“當年抗戰,要是許許願就能勝利,還用那麼多人下山去打仗嗎?八年,死了不少人哩!”

那個時候,她是怎麼回答的?

她淘氣地哼哼:“要是沒用,你怎麼會一直在這裡守著呢?”

此時,茫然的女生也疑惑地問她:“要是拜拜真的沒用,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金蘊“噗”地一聲笑了,眼角沁著淚,笑得不能自已。

從小到大,羅師傅和四位師兄勸過她不少,可她一向很有主意,很少被勸住。

有的時候,是她不懂。有的時候,不是她不懂,而是,她需要,隻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這種需要,彆人不能理解。

她越笑,女生越忐忑。

好一會兒,金蘊收了笑,語氣卻柔和了許多。

她拉開屋子的前門:“去拜拜也好。出門右拐,就是主殿,供奉的是慈航道人。”

說完,她又坐回鐵皮爐邊,專心地慢慢攪動著米糊糊。

女生不解地看了金蘊片刻,放下毛巾,起身走向門外。

她剛走到門口時,金蘊又開口了:“上香一拾,求簽二拾……”

不等金蘊說完,女生連忙道:“我不上香,也不求簽,就拜拜。就拜拜……”

金蘊眉頭微挑,不再說話。

辛辛苦苦在大雪天爬這麼久的山到這裡,卻舍不得花十塊錢上香的,多半是真的走進絕境了。

隨即,她又笑了。

絕境?

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就一定還有一線生機。

她在這邊思量著,女生在慈航道人神像前念叨的聲音通過隔著的木門板傳進了她耳中:“我叫花妍。今年24歲。大學畢業兩年了,換了六份工作,公司都倒了。最短的那家,入職當天就倒了。現在,外麵都傳我是個災星,沒有公司願意用我。錢也沒了,我交不起房租,房東也不肯再把房子租給我了……我該怎麼辦?隻要能讓我留在這個城市,我什麼苦都願意受。”

一門之隔的人還在念叨著,金蘊慢慢地直了直身子,掏出手機,無視掉手機上又多出來的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點開和許源的聊天框:【缺藝人了?】

許源幾乎秒回:【缺!永遠都缺一個。】

金蘊:【正好,回頭我讓她去找你。】

許源:【???】

許源:【什麼意思?又不是你?!】

許源:【痛心疾首。JPG】

許源:【你這是打算將我這個專屬經濟人置於何地?!】

金蘊笑笑,沒回消息。

自許源開始創辦影視公司,就一直纏著讓她去做藝人,沒想到她沒去,倒是給他介紹了不少藝人。

許源:【蘊姐,不是你也行,彆不接我電話啊……】

許源:【可憐巴巴。JPG】

金蘊疑惑地點開未接來電,沒有許源的,倒是有幾個許唐的,還有幾十個四位師兄打來的,還有幾個陌生號碼來電提醒,就是沒有許源的。

花妍的訴說聲停住了。

此時再看到掛著許唐名字的來電,金蘊接通,沒有說話,同時,把界麵切換到同許源的聊天界麵。

手機沒開外放,許唐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出來:“金蘊,你人呢?”

帶著“嗞嗞”的電流聲。

金蘊依舊沒出聲,快速回複許源:【什麼時候打的?】

許源:【就剛剛】

許源:【你說給我找了新人的時候】

金蘊:【山裡信號不好,沒收到】

許唐沒聽到她的聲音,疑惑地問:“喂?你說話!”

這會兒,木門那邊傳來哇的一聲哭。

金蘊立刻切換到通話界麵,按下靜音鍵,得意地笑了笑。疑惑地看一眼木門的方向後,她又切回與許源聊天的界麵。

金蘊:【她的信息,晚一點發給你。】

金蘊:【等她同意。】

金蘊:【她的長相有一種淩厲美,是你那裡正缺的一款】

許源:【抓狂.JPG】

許源:【什麼鬼?】

許源:【她還沒同意?】

許源:【她會不同意?】

許源:【為什麼不同意?】

金蘊:【……】

金蘊:【要不,還是老樣子吧,我給你個地址,給你姓名照片,能不能招攬過去,看你自己。】

與許源的抓狂不同,許唐那邊沉默了許久,而後篤定地歎息:“你哭了。多大點事啊?我和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