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氣什麼。”
譚笑看著他。
沈耀繼續說著，也不看她，盯著自己麵前的物理卷子一字一句道：“以前我們彼此之間，沒有對方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們分開了這麼久，現在好多你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
譚笑身子前傾，專注地看著他，聽他說話。
“這樣說來，我可能是氣......”沈耀呼出口氣，像是鼓起了勇氣才接下去，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氣你的故事裡沒有我。”
最後那句話幾不可聞。
說完他就彆過頭去，頭低得更低了。他的手鬆開了筆，放到了桌麵之下，在譚笑的視線外去，交疊之間，指甲蓋深深陷進皮肉。
因為幾乎不加斟酌的，說出了對他來說太過露骨肉麻的話，所以脫口而出的一瞬間，他就極度後悔。
房間很安靜，他說話雖然很小聲，但是譚笑專注地去聽他的聲音，看他的口型，還是能能聽得清楚的，就算聽不清具體的字眼，猜也是能猜得到的。
這一瞬間，她的心情很難形容，複雜到她自己都理不清。
像在理一團打了結的毛線團，解著解著，將自己纏了進去。絲絲縷縷的毛線糾纏著她，既暖和又煩惱。
“這沒什麼好氣的。”譚笑開口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往沈耀這邊走來，“沈耀，你聽我跟你講啊。”
聽到了她的動靜，沈耀回神，麵色平靜，用手掌掩蓋住了另一側手腕上的傷痕。
“你想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你什麼。”譚笑直視沈耀的眼睛，“記憶呢，是可以篡改的！”
沈耀微愣，抬頭看她。
譚笑已然走到他身邊，她一拍沈耀肩膀：“誰說故事裡沒有你，我可以讓它有！”
沈耀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突然一下什麼情緒啊都沒有了，他回神以後，他抬頭去看女孩認真的神情，確認她真是清醒地說出這句話以後，他無奈道：“也就你能說出這些瞎話。”
“這是心理療法，很有用的！怎麼，你不信？”
沈耀垂眸，重新拿起筆，把卷子翻頁開始閱讀題目，另一隻有血印的手一直擱在桌麵下，他敷衍道：“是是，你說的我都信。”
譚笑聽了以後，抖了抖，忍不住往旁邊退了一大步：“過於油膩了，沈耀同學，不要試圖用甜言蜜語來迷惑我這專注學習、時刻準備超越你的野心。”
沈耀聳肩。
以他觀察到的譚笑的生活節奏以及性格，沈耀是不相信她的野心的。
剛到新座位沒幾天，她就適應了新的節奏，並且又開始在試探新的摸魚技巧。比如，采取看似主動積極，本質上依舊鹹魚的戰略：上課主動回答問題，以保證不被老師用很難問題突如其來地問到頭上。該放空的時候放空，該舉手的時候舉手，收放自如。
老師課上一布置作業，她就在課間瘋狂寫卷子。
“我還沒見過誰，上課休息，下課努力的。偏偏成績還不錯？”趙晴晴無語。
而，據沈耀看到的，譚笑一到放學，回到家作業很快就寫完。然後開始快樂地躺平，跟兩個小孩一起在庭院玩遊戲，在客廳看動畫片，玩樂高，日子過得美滋滋。
看得沈耀偶爾也會懷疑，同樣是高三學生，為什麼她就能過得那麼自在？
而他的不平，在這天放學後校門口又被人為加劇了。
“最新上線了一部女性向電影，剛好我們幾個女生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我們就打算一起去看個電影，吃頓飯。”譚素靠著方向盤，對窗外的沈耀說話。
“兩個弟弟金師傅已經去接了。”坐在副駕的蔣夢瑤遠遠看到李燃剛好也走了過來，“剛好，李燃也來了。你們倆再等一會兒，金師傅大概十五分鐘以後會來。”
李燃一愣。
“那我們先走啦！”坐在後座的譚素放好自己的書包，她笑著招手。
譚素發動了車子。
“拜拜！”譚笑笑容燦爛地在車內朝沈耀擺手，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他倆，微微蹙眉叮囑道，“你們倆不許吵架啊。”
然後這輛銀色奔馳揚長而去，沒有絲毫留戀。
“又不是小孩子了。”李燃小聲嘀咕。
沈耀難得讚同他的話。
但是對上李燃的視線，沈耀板起了臉。
李燃想了想，抬腳就要往附近的車站走。
“等等。”沈耀叫住他。
李燃回過頭。
沈耀看向他，也看到了他們周圍放學走路回家成群結隊的人群，他垂了垂眸，再度對上李燃的視線，冷淡道，“你走了，是想讓我被誤會？”
李燃一愣，倒是沒有再想自己回家了。
金師傅的車比預計中更快趕到，不過在車停好之前，已經有一個小機靈鬼按下車窗，揮著小手招呼：“哥哥！哥哥！”
沈耀被這熱情的招呼弄得一愣。
“你亂喊什麼？這是我哥哥！”另一個坐在另一側的小孩努力在自己的兒童座椅上掙紮，撲過來捂住譚昊的嘴，“哥哥！哥哥！”
“誒，我的小少爺喲，你們倆快坐穩了！”前頭金師傅停穩了車子，打開車門以後，轉過來操心道。
“謝謝金師傅。”沈耀道謝以後上車。
“哥哥！”
“哥哥！”
兩道脆生生的呼喊，這樣熱情讓沈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誒。”
他應了一聲就坐到了後座。
“李燃哥哥！”譚昊見李燃也上車，笑眯眯地繼續招呼。
“李燃哥哥！”另一個繼續複製粘貼。
李燃也沒有應對小孩子的經驗，於是他也“誒”了一聲，坐到了後座。
哥哥們才坐下沒多久，兩個小孩就又開始掰扯。
“你怎麼管我哥哥叫哥哥？”
“你哥哥就是我哥哥！”
“那你姐姐也是我姐姐嗎？”
“你哥哥是我哥哥。你沒有姐姐我有姐姐。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譚昊老氣橫秋。
“哼，你欺負人！我哥哥就在車上，他不會任由你欺負我的！”沈亮也不是好騙的。
“女生去玩了，我們男生要團結才對啊！你怎麼回事？這時候分什麼你我？”
“噗。”李燃沒忍住笑了。
“誰笑啊？”譚昊敏銳捕捉聲音，他喊道，“李燃哥哥？”
“不好意思，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李燃被抓住了以後，乾巴巴地解釋道。
“是嗎？”譚昊想起來自家姐姐最近在收拾的一大箱子東西，他兩隻骨碌碌的眼睛一轉，突然問道，“李燃哥哥是不是學習不好呀？”
李燃被噎住。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尷尬之餘又恰巧對上了沈耀的眼神，他還沒開口，沈耀的弟弟就先說話了：“哎呀，媽媽說你這樣說話很沒禮貌的。”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譚昊搖頭晃腦地說，雖然沒得到答複，他也不計較，繼續問了另一個問題，“李燃哥哥，你和我姐姐什麼時候認識的呀？”她為什麼要那樣害你？
沈耀微抬眼睫。
“我們是高一高二的同班同學。”
“哦，對哦。我以前是不是在我姐以前的校門口見過你？”
“可能。”
“你和我姐姐是很好的朋友嗎？”
“還可以。”
沈耀瞥他一眼。
李燃一臉無辜地看回去。
“聽說我姐姐之前是班長？她是怎麼做班長的？你能告訴我嗎？我想上了小學也要競選班長。”
“你事業心好強哦。”沈亮感慨道。
“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譚昊微笑揮手致意，“李燃哥哥請你說得詳細一點哦。”
“對！他有願望，我們一定要幫他一起實現，因為大家都是一輛車上的人！”
“對對對！你說得太對了！”
沈耀沒忍住笑了。
李燃也笑，他仔細想了想道：“你姐姐一開始是因為成績好，才被老師選成班長的。”
“哦哦！聽到了嗎？譚昊？要成績好！”
“嗯，我記住了！”
“一開始呢，同學們不服她。後來發現她做事公平，為人公正，也不會濫用權利。老師不公平或者偏心的時候，她還會站出來幫助我們。”
“哇，原來這就是班長！要有個壞老師，被欺負的同學，然後我出來保衛和平！”譚昊眼睛亮晶晶，“有沒有具體一點的？我還想聽！”
“我也想聽！”
沈耀扶額。
“還有一次。”李燃轉了轉眼珠道，“有個平時不怎麼努力的同學，一次物理考了全班第一。”
沈耀挑眉，看了李燃一眼。
李燃敏感道：“看我乾嘛？”
“沒什麼。”沈耀答。
“李燃哥哥你快說你快說呀！”
“哦。”李燃繼續說，“班主任知道了以後呢，就叫他去辦公室了。因為他懷疑那個學生考第一是靠作弊。那個學生還沒說什麼，帶他去辦公室的譚笑就衝進來替那個學生說話。”
“帥！”
“我以後一定會比我姐姐還帥！”
因為有兩個氣氛組話癆，他們之間的氛圍也沒有那麼僵硬。
晚飯，談得興起的譚昊還非拉著李燃嘮個不停。四個人一桌吃飯，還挺熱鬨。
周五晚上去玩了一通，隔天媽媽們去上班了，譚笑姐弟又自然地呆在沈耀家。
譚笑寫完語文作業，百無聊賴。
沈耀房間的兩麵牆都是落地窗，現在窗戶開著，有涼風穿堂而過，自然光溢滿了房間。
譚笑掃眼認真寫作業的沈耀，她覺得自己已經成為沈耀房間第二張寫字桌的包年用戶。
“我媽越來越不像話了，天天拉著你媽出去耍。把我扔給你，把我弟扔給你弟。”
沈耀把這題寫完，才對她的話做出反應，他看她一眼，聳聳肩，又繼續低頭做物理競賽題。
“唉，和你比的話，論自律，你是這個。”譚笑豎起大拇指。
沈耀笑著搖搖頭：“快寫吧。”
“我數學和語文作業都寫完了，我去看會兒書休息一下。”
“好。”
譚笑彎腰去自己的書包拿書認真看了起來，結果這本書實在是太沉重太負麵了，在窒息之前，她想換本書看，可自己今天又隻帶了這一本。
她看向沈耀：“不好意思又打擾你。”
沈耀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她。
“我能從你書櫃拿本書看嗎？”
沈耀腦子裡正在運算，分心聽她問話，他隨意地點頭，隨後低頭寫下他運算的結果。
譚笑在他的書櫃前挑選。她主要找的是課外書，沈耀的課外書類型和她喜歡的並不很相似，他看的很多是建築類的，而她喜歡文學作品。她好容易挑了幾本自己感興趣的，有一本書擺在裡側，她想拿出來必須把外頭放著的三個維生素瓶子拿開。
她的目光轉移到瓶子上，她呆了呆。
三個維生素瓶子……
沈耀終於寫完這道大題，突然想起什麼，抬頭往譚笑那邊看去，就看見她正打開了維生素瓶子查看，他心頭一緊，立馬起身快步走過去，想伸手去拿，又忍住，見她看過來，他扯出個笑，平靜道：“維生素有什麼好看的。”
譚笑把瓶子合上，遞給沈耀，把裡側的書抽出來。
見她沒說什麼，他緊張的心緒微微平複下來，她應該隻是看一看吧。
沈耀把被她移開的瓶子放到房間另一頭的桌子抽屜裡，轉頭走回來，他忍不住打量她的神色。
“你在吃……？”
沈耀皺眉，敏銳地反問：“你怎麼知道這個藥？”
“哦，我得過抑鬱症了，之前一直在持續接受治療。這事兒我媽不知道。”
沈耀瞳孔震動，他皺眉看她：“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在法國那會兒。”譚笑仔細想想，“病因還挺多的吧，但是被心理醫生總結起來，也就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家庭與文化環境變故導致抑鬱。”
沈耀皺眉。
“國外看心理醫生還挺正常的。”
“你沒告訴我。”
“國內壓力重，你也不比我輕鬆。”
“那你也不能瞞著我，也許我能幫你呢？”
“是嗎？沈耀？”譚笑反問。
沈耀眨眨眼睛自然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把我的原因說了，那你呢？你又是因為什麼？”
沈耀沉默。
譚笑看了看時間，又打量了下他倆的衣服：“不說？那你跟我走！”
她站起來，一把牽過沈耀的手，帶他一路出了門去。
他倆的架勢把正在客廳裡忙碌的葛奶奶驚到了。
“譚笑沈耀，你們去哪兒啊？”
“葛奶奶，我們去去就回！”譚笑把沈耀拽到玄關，還幫他拿出了鞋放到他麵前，“換上。”
沈耀沒說話，低頭穿上鞋。
譚笑也低頭換鞋。
“那你們路上小心點啊。”
“嗯，謝謝葛奶奶。葛奶奶再見。”譚笑又把沈耀拉走。
“欸！去哪兒？”沈耀的語氣難得有了波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