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一然醒來時,身邊沒人了,她一骨碌爬起來,張著嗓子就開始喊媽,沒人應。她急急忙忙套睡衣,出來往每個房間裡都探頭喊媽,還是沒人應。
她心慌起來,拎著鑰匙就要往外跑,門上貼著的一張紙條止住了她的動作——“睡好就去上學,就請了半天假,飯在鍋裡自己熱熱”。
顯然,梅女士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連一整天假都不舍得給女兒請。
雖然聽上去是抱怨,但梅一然其實很享受這種被媽媽管教的感覺,印證了那句話“說我的時候我煩,不說的時候還想”,更不要說上輩子是生離死彆,她對這樣的媽媽求之不得,下午就背起書包上學去了。
校園和梅一然記憶中區彆不大,很順利就走到了教室。一路上有不少同學跟她打招呼,她一開始還會尬笑,還記錯人家的名字,念名字的時候還燙嘴,不過爬上四樓走到教室門口時,她就已經重新找回了自己身為學生的感覺。
這個時候是高二下學期剛開始,高三馬上要來到,各個班級都在儘可能地預熱,隻是開學一個月,她們班就已經貼上了高考倒計時,大大的鮮紅的“432”掛在牆上。
梅一然歎口氣,高考再重要也是以後的事,現在更重要的是她忘了自己這個時候坐哪了。
沒辦法了,她記得自己高二的時候一直和那個誰做同桌來著,先找找他吧,實在不行找找組長。
她站在門口,深呼吸一大口,正準備邁出進門的第一步,就有人幫她先做了。
梅一然被撞了一個趔趄,差點趴地上,身後的人見勢不好,趕緊道歉:“委員委員錯了啊,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這種語氣叫她委員的還能有誰,梅一然轉頭看向他,“王湊,拜托你下次看著人好吧。還有你那球,肯定蹭我衣服上了!”
抱著球的男生一邊作揖一邊掃去梅一然羽絨服上的土,“委員委員你看這都給你弄掉了,彆生氣了哈,下周大掃除彆記我名行不行?”
“想得美。”一個合格的衛生委員就應該在聽到“大掃除”三個字之後迅速回歸身份,“你來乾活了我當然不記你名,你找人換我不管,有人乾活就行。”
“好好好,說好了啊!”王湊卻是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梅一然疑惑,隻要有人乾活就不記名這不是一直以來的傳統麼……哦,她想起來了,這個時候她剛當上衛生委員,為了“樹立權威”設的規矩,怨聲載道的人太多,沒一兩個月就改了。
年輕時候的自己啊,梅一然不禁苦笑。
“上課了上課了,彆堵在門口。”是小何的聲音。
梅一然回過神,在門口這麼一耽擱,同學們都從後門進的,已經快坐滿了,她掃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同桌了。
吳葉正披著外套趴在桌子上睡覺,不過梅一然知道他是在假寐,防止有人來找他。
梅一然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敲了敲桌子,“上課了。”
男生應聲而起,衣服還是披在肩上,揉著眼睛,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梅一然內心想著,對這個同桌還是心情複雜。
“複雜”,一想到這個詞,她就笑了,從昨天下午端著飯的時候穿越過來到現在,這個詞在她心裡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
吳葉是真的睡著了,和梅一然想的不一樣,畢竟難得輪換到窗邊靠暖氣,曬著陽光實在很舒服。他近視,每次睡醒都要連續眨幾次眼睛才能聚焦,而在眼睛睜開的短短間隙,他看見他的同桌托著臉頰,好像在笑,眼裡卻很冷,有點……陌生。在他印象中,梅一然是個很開朗的人,怎麼今天……
“你不高興?”他悄聲問。
“嗯?沒有啊。”梅一然回過頭,眼裡的冷意散去,正好吳葉戴上眼鏡,這樣一看就是平常的樣子了,他放下心來,拿出地理課本開始聽課了。
梅一然也從書立中抽出自己的課本,隨意攤開,她不聽課,想著自己的事,手指撥弄著一旁的小不倒翁。
一節課就這麼過去了。
下課鈴一響,地理老師王嶽就說了下課,梅一然馬上就趴到桌子上——這很梅一然,高中時她課間就沒有不睡的,儘管她此刻沒有什麼困意。
“課代表過來一下。”梅一然閉著眼睛回想,各科的課代表都有誰呢……
“課代表過來一下!”王嶽又喊了一聲,已經是開始不耐煩了,眼見著就要點名道姓了,梅一然終於噌地站起來了。
梅一然小跑過來,先跟王嶽道歉:“對不起老師,我太困了沒聽見。”
王嶽挺喜歡自己的課代表,自然不會為了這個發火,“下次注意啊。跟你說下今天的作業……”
梅一然在心裡記下來就回自己位置上趕緊抄下來——不如高中對這些什麼學案試卷的敏感了,容易搞混。抄完她把小本子放進桌洞裡,糾結了半天,還是輕聲對吳葉說:“謝謝啊,剛才提醒我。”
吳葉聽見了,晃了晃頭表示收下謝意。他不抬頭,自然就看不見梅一然眼裡的掙紮。
這一下午的課都上得順利,梅一然適應良好,被英語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還被誇了口音純正。坐下來時對麵的胡芯蕊還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對於這位同學,梅一然也心情複雜,笑了笑算作回答。
高中時的一切她回想起來都很艸/蛋,現在還要讓她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與她們和諧相處,這對她來說實在是有點困難。
所以晚飯時她找了個借口把楊青支到彆人那裡去,自己去操場上一圈圈散步。
晚風和煦帶著微涼,吹得她心裡冷靜了下來。時隔多年,她早就很難對那些過往那些痛苦的時光抱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她原以為這一輩子她們都不會再見,誰知道居然有回溯時光的一天,無論如何,都太挑戰一個人的精神狀態了。
其實那些往事說起來就是簡簡單單的群體孤立四個字就能概括,但親曆者才明白,那些毫無緣由的惡意,斷崖式的“友誼”,是多麼傷人。在高中畢業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梅一然都很難對誰輕易敞開心扉。而讓她最難以忘懷的是,她的高考成績被這些爛事影響了,和她曾經的理想失之交臂。梅女士雖然沒說什麼,但她明白她是失望的。
在這個班級裡,她最熟悉的搭子,和她坐過最長時間的同桌,她對麵那個總是會在她低頭撿東西時護住桌角的女孩,都是幫凶。
她不想用這麼嚴厲的詞去概括全部,因為溫暖也是曾經存在過的。所以她應該如何自處呢?
她想不明白,想不通。
身邊經過的人越來越少,練跑步的同學們都慢慢回教室了。
想不出的問題就不想了,於是她也走了,順便在超市帶了個麵包,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吃。
距離放英語聽力還有七分鐘,梅一然拿著小本對著在黑板上抄作業。她的字還是一如既往地飄逸、有力,旁邊紮堆的課代表們也都熟稔地避開給她留下一整塊板子。
學案另一個課代表抱過來了,梅一然對他笑笑,“下次我去。”就開始分發。這個活她是很熟悉的,一個班裡46個人,分了七個小組,四個小組七個人三個小組六個人,按小組數出七遝,數一遝折一遝,最後按順序分給不同的小組,小組裡再自己分。
梅一然工作後愛上了數錢,手速比高中更有進步,厚厚的一遝在她手中過成了殘影,恍惚去看簡直像白色紙花在她手中盛開。
“嘩啦嘩啦”的聲音吸引了很多目光,吳葉對他的另一個同桌,也是他們這組的組長稱讚道:“梅一然這手速,真是快。”
“是,我數學案也趕不上她。”肖陽曜推了推眼鏡,目不轉睛地看著,腦子裡還在算她一分鐘能數出多少來。
講台邊梅一然數完了就走下來分發,還剩兩個組的時候,英語聽力開始了,她趕緊回位置上——要是聽力時間在教室亂逛會被通報的。
這時候的聽力就和高考時難度差不太多了,梅一然轉著筆,聽完一遍就瀟灑畫下一個答案,反觀吳葉,捏著筆蓋,皺緊眉,每次都是卡著下一個題開始讀的時間寫下答案,待聽力聽完,他眉頭瞬間鬆了,答案也懶得仔細對,紅筆勾出五個錯的。
“還差一個。”梅一然忍不住提醒,“17題。”
吳葉仔細看了看,是錯了,“你錯了幾個?”
梅一然言簡意賅地回道:“沒錯。”
“厲害啊!”吳葉微微睜大了眼,豎起大拇指。“不過也正常。”
梅一然英語不差,語文挺好,數學、物理,可以說是,一團糟。想到這,她歎了口氣,雖說經曆過四六級考研英語的毒打她英語這塊高考拿個135以上沒什麼問題,比上輩子高,但數學物理這塊,她真的是無能為力,估計會更差。
梅一然深深歎氣,也算是一種動態平衡吧,誰讓自己腦子一熱選的物史地,活該!她也不想改科目了,都快高考了,太晚了。
晚自習九點五十五結束,分成四節上,到第三節的時候梅一然就要瘋了,加班都沒加到這個點過!她在那裡坐立難安,手裡的學案她根本不想做,啊啊啊啊啊作業見鬼去吧!
為什麼重生小說裡從來沒提到過高中重來一次這麼痛苦啊!!!
終於,放學鈴響了,講台上英語老師收拾起書本,宣布放學。
那一瞬間梅一然隻覺得世界都亮了!背起書包就往外衝,和往日的磨嘰大不相同,成為六班乃至三教第一個放學的人!
梅一然都跑到車庫了,才想起來,昨天自己把車子借給於木白了,今天下午還是走路來上的學。她也忘了家裡的備用鑰匙帶來,隻好再走回去了。
梅一然歎口氣,轉身往回走。
“梅一然!”
她聽著有點熟悉,一回頭,就看見微喘著氣的於木白,他書包滑落到肘彎,長羽絨服拉鏈都沒拉,像是匆匆跑來的。
梅一然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了?”
“你的鑰匙,還給你。”他伸出手,手心上躺著那把鑰匙,他還給套了個鑰匙圈。
“好的,謝謝你。”梅一然不想多說,從他手中拿走鑰匙就要走。
“你……”
“還有什麼事嗎?”梅一然轉過頭,表情沒控製好,眼神中流露出點厭煩。
於木白被刺痛了,抿了抿唇,“沒事。再見。”明明掌心還殘留著她指尖的觸感……他將手插進了兜裡。
梅一然點點頭,連個再見也沒說,匆匆離開了。
於木白望著她的背影,低下了頭,頗有點落寞。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怎麼了這是,我們於大學霸,今天走這麼早,原來是為了見個姑娘,哪個班的?”
於木白正煩著呢,屈肘頂上那人胸口,“楊銘闡,今晚上彆煩我,你問的那題我明天寫好步驟給你,走了。”
楊銘闡少見他這麼不耐煩,不說話了,在於木白背上拍了拍,對他眨眨眼睛,意思很明顯:不就是被女孩拒絕了,多大點事。
於木白更來氣,“滾。”言簡意賅。
“好嘞~你也早點走吧,現在人就開始多起來了。”楊銘闡揮揮手告彆,彙入推車人流。
於木白彎下腰給羽絨服拉好拉鏈背好書包,將下半張臉藏進高領口裡,戴上帽子,也不推車了,逆著進來的人流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