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二樓食堂大廳裡，略顯沉重的響亮“哐當嘡啷”伴隨著不鏽鋼小碗特有的在地上打轉之後碗口蓋到地上的幾聲從西門口直接穿透人群抵達東南角的安靜單人桌，驚得埋頭研究三角函數的高二同學猛地抬頭，扶了扶眼鏡眯眼順著聲音方向看去，發現人太多了，又站起來踩在椅子上看，發現隻是兩個人端著飯撞在一起之後，又放心地坐下了。

待算到角度時，這位同學終於反應過來——兩個人端著飯撞到一起了？！

無他，隻是在一中既不波瀾也不壯闊的曆史上，食堂裡摔碗摔盤天天有，菜飯灑了大概以百分之六十的概率出現，而灑到彆人身上大概以百分之零點五的概率出現，但是兩個人端著飯撞到一起，那真是堪比兩顆小行星相撞的概率啊，畢竟見識過一中學子在食堂的躲閃身姿的人都要感歎國家體操隊招的運動員還是少了。

但是說實話，我們從嚴謹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事當然不能說沒發生過，隻是確實很少，當這位高二同學畢業的時候再回憶起來，三年也隻出現了這一次而已，而且這一次還撞出了掛在表白牆置頂的美好姻緣，其實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但此時此刻此次事件的兩位主角以及圍觀的同學都不覺得可喜可賀。

大多數同學看過就散了，少數有紙巾的同學紛紛將這份善意傳遞出去，當然，自然不排除有幸災樂禍的存在，但是，隻能說不多，畢竟……

撞飯事件的主人公之一梅一然同學帶著一身姹紫嫣紅明黃潔白僵笑著接過紙巾，拈掉自己身上的魚香肉絲和糖醋裡脊，又隨便抹抹小米粥和牛奶的黃白混合物，再彈掉黏在校服上的大米飯。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讓梅一然不禁感歎於木白吃得真講究，有菜有肉，有粥有米飯，還喝牛奶，這就是學霸的科學營養攝入嗎？

對麵於木白已經整理好了土豆絲和大米飯，隻是校服上還留著紅燒肉和蛋花湯的痕跡。如果他能聽見梅一然的心聲，他一定也會回一句，你吃的也不差，也挺均衡的。

兩個人都刻意彆過頭不直視對方。

梅一然是因為對麵是她昨天剛剛打算放下的暗戀對象，而於木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反正兩個人都抿著唇，都不說話。

剛才遞紙的同學們總感覺現場氣氛挺尷尬，隨便安慰了幾句就都散了，於是沒有人說話，更尷尬了。

大型社死現場啊。

幸好，楊青終於過來找梅一然了。微胖的小姑娘一手端著從最東窗口的打來的新鮮小米粥，一手從底下托著一盤滿滿的飯菜，一看就很穩。

看這個情況，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隻能尷尬地先對對於木白打了個招呼，又去把飯放下，過來拉著梅一然去最西頭的水池洗手擦臉。

洗的時候，楊青還說：“我說怎麼回事，五號窗口一下少了一半人，原來都去看學霸被潑菜了。”

“哦。”梅一然悶悶地應了一聲，再不說話了——她現在腦子還是懵的。

楊青看見她不開心，也沒再說什麼，要拉她去找班主任請假回家換衣服。梅一然婉拒了，她現在的狀況自己還沒捋明白，再跟楊青一起吃飯，她怕自己做出什麼事來。

楊青表示明白，又抽了兩張紙巾給她就去吃飯了，梅一然自己出了食堂去辦公樓找班主任。

班主任何老師是個年輕的曆史老師，平時都被班裡學生叫著“小何”“小何”的。看她一身飯菜殘餘，還以為是青春劇裡的校園欺淩，緊張地問了又問，拐著彎問了又問，梅一然再三保證自己沒有被欺淩才終於被放過。小何順利地簽下了假條，並且還給了一整個晚自習。

拿著假條出門時，梅一然還覺得有點不真實。

雖然是走讀生，但他們基本是從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十點除了中午兩個小時二十分鐘都在學校，而且請假很難，一旦進了學校基本就彆想出去。這種天上掉餡餅的自由實在是太難得了。

小何的原話是：“女生洗澡時間都長，你這又是長頭發，兩個小時就沒了，再加上吃飯和來回的時間，還是彆再折騰了。高二下學期剛開始，就彆把自己搞的太累了。而且我記得後兩節是語文晚自習？”

梅一然被喚起久遠的記憶，毫無血色的唇彎了彎。兩個人會心一笑。

請假就不能走近的西門了，隻能繞大半個校園去南門。

二十五分鐘的晚飯時間早結束了，現在正值英語聽力的尾聲。最後一個單詞讀完後，教學樓裡騷動喧鬨了兩分鐘，正式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於是校園就真正安靜下來了。

在還挾夾著晚春涼氣的夜風中在校園裡隨意走路，沒有鈴聲和老師的催促，不用加快腳步，這是難得的時刻。

細碎的腳步聲在靜謐中格外清晰，梅一然又緊了緊羽絨服的領口，再一次慶幸年輕時自己羽絨服都喜歡大款式，那時還總感覺顯得自己太臃腫了。

不知何時，另一個人的稍重的腳步聲夾雜進來，應該是個男生，梅一然走得不快，但是他也並沒有漸漸超過她，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距離走到校門口。

梅一然心中歎了口氣，感謝了一下這位同學，無論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加快步速，都讓她此刻獲得了一些不被人打擾的寧靜。

到了南門口，門衛大叔問起，她遞上假條，在她身後有一隻手也遞上假條。那隻手很白，手指很長，但又不過分細，關節略微突出，顯得手部線條更清晰，是雙無論在哪裡都會很顯眼的手。和她模糊的初中記憶裡每次下課埋著臉假裝睡覺隻露出眼睛不敢看臉隻能偷偷看手的那雙手一模一樣。

這樣的手，如她所見，握著筆轉起筆捏著粉筆舉著旗杆都很好看。

她不用偏頭去看，就知道是誰了，於木白，刻意和她保持距離的人也是他。梅一然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畢竟就在昨天，同學聚會上，那雙漂亮的手與另一雙同樣漂亮的手相牽，與那漂亮相配的兩隻同款婚戒戴在無名指處，光芒好刺眼。梅一然不想說什麼，保持沉默，伸出手將圍巾再緊了緊，轉身就走。

於木白愣了愣，他以為梅一然至少會跟他打個招呼的……想說的話被他咽回嘴裡。

兩個人沉默著前後出了校門，梅一然循著記憶往西走過三家店鋪，停在連客奶茶店前。在她的記憶裡，這家店在她高三畢業那年轉讓出去，它家的珍珠奶茶很好喝，珍珠很軟。沒想到還能有再喝到的一天，但她現在沒胃口。

梅一然低頭，掏出電動車鑰匙，吸吸鼻子，按了兩下，響過四聲，她小跨過踏板，磕起腳撐準備回家。她幾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媽媽。

突然，她的肩被拍了一下，梅一然回頭，結果看到一片漆黑，她愣了愣，隨後一隻手輕輕把她的帽子取下來。

於是梅一然眼前出現的就是：於木白微微俯身，問她：“梅一然，你可以載我一程嗎？我的車停在學校裡，車庫門鎖了。”

清亮的聲音響徹在耳中，而且於木白這個人可能是各種演講比賽朗誦比賽參加多了，發音非常清晰還十分抑揚頓挫，尤其是“梅一然”三個字……咬得特彆好聽。

更不要說明白燈光下他顯得格外深邃的眉眼，一張一合的殷紅嘴唇和雪白整齊的牙齒，吐出的氣息都是溫熱帶著薄荷味的。

梅一然被這美顏晃了一下，半天沒反應過來，剛才腦子裡想的全都被清空了，隻剩下一個念頭：暗戀這麼多年這也不能怪我啊……

於木白很緊張，揣進兜裡的手不安地捏著綠箭的包裝紙，他在等梅一然的回答，可梅一然盯著他發愣。

她在看我！啊啊啊啊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種種念頭過了幾遍，於木白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潰敗一般偏過頭，漂亮的手反捂住下半張臉，指縫透出的白皙皮膚泛著微紅。

這個動作驚醒了梅一然，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乾什麼，咳了咳緩解尷尬，輕聲說：“可以，你家在哪裡？”

於木白見她答應了，趕緊回道：“毓秀城。”

梅一然點頭應“好”，回憶起這個地方在哪裡時，卻是彎起一抹苦笑，“我家在悅雅城。我們居然住的挺近的。”

這兩個小區何止是近，是隔壁，就隔著一道牆，隻是一個門口朝東偏北一點，一個門口朝西偏南一點，而一中和他們共同的初中九中在一個方向上，所以他們其實從初中到高中上學都走兩條街，但是一個進西門，一個進南門，由此這麼多年兩人從來沒在上學路上遇見過。

這兩個小區開盤時的宣傳語就是一中和九中還有附小和實驗小學的學區房，更不要說這兩個小區還是競爭關係，優惠力度比著加大，那可真是盛況一時風頭無三啊，家長們搶房都搶瘋了，整個城市百分之四十的學生都住在這裡，入住率非常驚人。舉個例子，梅一然住的悅雅城裡住著她三分之二的小學同班同學，二分之一的初中同班小學還包含五分之一的小學同學兼初中同學，高中同班同學就少一些了，隻有大概八分之一吧。

到這個程度，兩個人還是沒有碰見過，隻能說明命裡就沒這個緣分。

那又怎樣呢？梅一然載著於木白的時候想，反正這輩子她不會再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