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濃(2)(1 / 1)

春夜濃 折枝鳥 4448 字 6個月前

晏回南的神色依舊淡淡的,但他就那麼一直盯著她,盯到她心裡發毛他才開口道:“這不是家。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他早沒有家了。他曾經的家中有溫柔美麗的母親,有威嚴但名動天下、威震四方的父親,有一群跟著他廝混的小廝、時常來串門的友人。

可現在呢?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他見到母親的最後一眼,她的樣子。

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他在窮骨峽尋到的父親的骸骨。

他不需要這一點聊勝於無的溫暖。他的周身早已冷如冰川。

謝韻看著他漸暗下去的眸子,不禁畏懼地咽了口口水,“如果你是孤魂野鬼,那我也是。既然你已經不放過我了,我給自己的住所收拾妥帖有什麼不對。”

晏回南不置可否,慢條斯理地抽回手,又抬手拂了拂她鬢角的絨絮,諷刺道:“好啊,既然你想討好我,你可以做的更明顯些。但受不受用,全憑我心情。”

謝韻:“……”她此刻恨不得自己那晚用那把匕首,當場便將他殺了。但幸好晏回南並未看出她此舉的真正目的。

“明日有宮宴,你隨我同去。”晏回南說。

難怪他今日會回來。之前拍拍屁股便走了,一句話都不曾留下便將謝韻留在這府邸,日日罰跪。

有意冷落她?還是在籌謀什麼?

宮宴,那對於謝韻而言,那豈不是老熟人重逢大聚會?而且還是個個都對她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了她的那種……

她這一去就是把自己做成了盤菜,任由桌邊的人處決。晏回南究竟安的什麼心?

“我去不合適吧?”謝韻遲疑道,“帶上我,豈不是明目張膽地給你自己招恨。”

不過當晏回南說出宮宴的那一刻,謝韻心中竟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若想不經過晏回南便救出飛鏡,也許去見一見老熟人不失為一個良機。

晏回南從前得罪的人並不少,表麵對他阿諛奉承,背地裡不知多恨他。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但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晏回南的語氣不容反駁。

他同從前一般不把人放眼裡。但這一次是源自於他自己的底氣。他不再需要依仗母親長公主的身份,不再需要依仗自己小侯爺的身份,他此刻全部的底氣都是他在沙場搏殺得來的。他的高抬貴手願意給予誰,便是誰的榮幸。誰也不能撼動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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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宮宴是為慶賀皇長子一周歲生辰。這是當今聖上嫡長子,也是最得聖寵的皇子。

今日謝韻穿了一領金線雲紋白綢衫子,下著葡萄石榴紋纈綠夾裙一腰,披青紗帔子,青絲上簪著熠熠生輝的金飾,柔美明媚中也透出她骨子裡清冷疏離的氣質。

在路上時寒真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即將初次入宮的激動心情,並說據傳皇長子出生時蓬萊仙山的白鶴齊飛,繞島上仙山足足環遊了三日不落。

此消息一經傳回京中,舉國上下皆以為此子將來必能承大業,創太平盛世。皇帝大喜,當即大赦天下。如今皇長子的周歲宴,也是抓周禮,更是辦得隆重非常。

謝韻偏過頭,掀起馬車的簾幕,看街上行人為鎮國大將軍的儀仗行跪禮。

震驚、悵惘、憂愁、不安,一時之間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剛入宮門,晏回南便被紫宸殿內侍請去殿內議事。留謝韻一人,照例她今日要先去給皇後請安。

“煩請公公帶路。”寒真道。

寒真和謝韻之前從未入過後宮,猛一進入這裡猶如無頭蒼蠅,內侍帶著如何走便如何走。

隻是這路越走卻越偏僻荒涼,謝韻自從進了這宮門一顆心便懸著,她及時察覺出了不對,“等等,你這帶的什麼路?”

皇後怎麼會住在這麼偏僻的院落?

內侍道:“晏夫人,您初次進宮不認識這小路。此時其餘夫人已經到了,晏夫人您已然遲了。故而奴才帶您走這小路,能快些到皇後寢殿。”

謝韻的警惕性非常高,許是多年謹小慎微的生活,以及後來的逃亡路上,以至於她對於旁人有過高的防備心和警惕性。

但她確實不認識路,她若是自己亂走,也並不是明智之舉。

謝韻內心不安地轉了轉食指上的玉戒,暗暗祈禱著晏回南真的神通廣大到在這皇宮中也有暗衛。

果然,如那內侍所言,穿過這條荒涼小路,再彎彎繞繞地拐了幾個小道,果真豁然開朗,複又看見了富麗堂皇的宮殿,殿內參天的銀杏樹在風中搖曳,如同一團綠雲。

“夫人,到了。”

謝韻抬眼看了眼宮殿的牌匾,不錯,正是皇後寢殿的牌匾。她這才放心地踏進去。

可她和寒真剛進門,那內侍竟然將門迅速關上,隻聽銅器碰撞,再“哢噠”一聲落了鎖。

謝韻內心警鈴大作,寒真也反應過來,連忙過去拍門,“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把門給打開!”

內侍落了鎖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這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謝韻想過自己入宮不會這般一帆風順,畢竟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恨不得殺了她。但她此時也免不了心底發慌。

這院牆高聳入雲,周圍無可踏之處,“寒真,去屋子裡看看有沒有桌椅,若能搬出來,咱們翻出去也行。”

她後悔自己近些日子沒辦法製作信號彈。若是有信號彈,隻消在宮中放一發,無論如何總會有人來的。

她之前在大梁時,曾隨樓承去過他管轄之下的軍器所,跟所內的工匠學習過火藥的製作方法。幼年時她便愛炮製煙花,那時還十分不成氣候,但隨大梁的工匠學過之後,隻要有材料,她也能製作出火藥來。

但近半年,她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材料,也就沒法製作了。

“好。”寒真用力點點頭。

可她剛一推開殿門,幾個竹簍從房屋上方掉落下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從竹簍中爬出來的蛇。這些蛇有的身上有著赤色橫紋,有的顏色豔麗,在掉下來的一瞬間有兩條蛇徑直掉落在了寒真的身上。

“啊!!啊!!”

寒真被嚇得驚叫連連,她沒什麼經驗,蛇掉在身上隻會憑著本能用手撥。謝韻也被嚇得心驚肉跳,但她顧不得其他了,這些蛇都有劇毒,若是寒真被咬了,恐有生命危險。

“寒真,冷靜下來,彆動。彆驚到它們。”

寒真身上掛了兩條蛇,一條在她的脖子上往身下遊走,另一條在她的胳膊上。後者是寒真也可以抓到的。

“聽我說,打蛇打七寸,我曾見過捉蛇人徒手捉蛇,他們是趁其不備,一把捏住蛇的七寸,蛇便難以逃脫了。我等會兒抓你身上那條,你看準時機抓你胳膊上那條。”

謝韻怕得快暈倒了。但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看準時機,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寒真身旁,抬手準準地掐住了一條蛇的七寸,用力將它從寒真的胳膊上扯了下來。

與此同時,寒真胳膊上那條蛇也非常警惕地盯著寒真。但此時此刻還能有彆的方法嗎?她隻能照著謝韻說的,盯準蛇的七寸,快狠準地一把探出手去抓住。

“我抓住了!小姐……”寒真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怕得要死了,這蛇都快有她手腕粗了。

謝韻渾身的血都直往腦袋上湧,春末時節,日頭正曬,但她渾身都是冷的。她用儘全身力氣,抬手將整條蛇連著手臂打圈蓄力,然後借著打圈的力一把將蛇甩了出去。寒真也學著她的樣子,用力將蛇甩了出去。直到甩出去之後,蛇身上那滑溜的、帶著鱗片的惡心觸感還深刻印在謝韻的心裡。

隻是謝韻在甩出去的過程中,那蛇忽然調轉過頭在謝韻的手背咬了一口。那一口不深,隻是蛇的尖牙在她手背劃了一下。

“夫人,你被蛇咬到了!”寒真滿臉的擔憂。

謝韻甚至來不及處理傷口,因為她們隻是將那兩條蛇甩暈過去了,這地上還有不少蛇,正蜿蜒著朝她們遊過來,“無礙,之後去太醫院診治一下便可。”

“夫人,眼下怎麼辦啊?”寒真的聲音顫抖。她從未見過這樣令人膽寒的場麵,一群蛇在地上昂揚著腦袋,“嘶嘶”地吞吐著蛇信子,眼神凶狠地盯著眼前的“敵人”“獵物”。

蛇其實也是怕人的,但此時的這群蛇極具攻擊性。她們但凡動一下,這些正吞吐著蛇信子的蛇就會一口咬上來。

謝韻吞咽了一口口水,她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她隻能緩緩抬手,將身上的帔子慢慢地團到手中,接著她解下腰間一個精美小巧的鐵瓶,瓶身雕刻著異域風情的紋路,並鑲嵌著瑪瑙、湖藍色寶石。

這其實是一個火折子,若是在野外生火,它是個利器。故而謝韻總隨身攜帶。

她點燃手中的帔子,將點燃的帔子扔在這群蛇的身上。

“寒真,快!把你身上的帔子、手絹也給我。”謝韻連忙說。

她迅速將另一條點燃的帔子扔到蛇身上,其中有一條蛇忽然彈過來一口咬在了謝韻的腳踝上,但她今日穿的是墨綠色靴子,靴子很厚,蛇尚未咬穿靴子便被寒真一手抓住了七寸,甩了出去。

謝韻驚訝地看著寒真,難以置信。

後知後覺的寒真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又抓了一條蛇。她麵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地乾笑兩聲。

帔子並不沉,但火落在蛇身上時,還是迅速地便灼燒了起來,頓時她們便聞到了燒焦的蛇皮的味道,難聞!

謝韻叫寒真和自己一同又從旁邊的院子裡找了些枯葉,一並添到燃燒的蛇身上。柔軟無骨的蛇頓時痛苦掙紮著身體,瘋狂扭曲身體如詭異的老樹枝。

不一會兒這些蛇便四下逃散,順著院子裡排水的小渠躲藏了起來。

兩人這時才鬆了口氣。

“現下應當沒有蛇了。”寒真心有餘悸道。

謝韻:“嗯。應該。”

她不斷思索,究竟是誰會這麼做?這些蛇若是咬中她,她被鎖在這裡麵,若不得到及時救治,是極有可能會喪命的。哪怕不喪命,她也要吃不少苦頭。

寒真和謝韻合力搬來桌椅,將它們疊放在一起,從牆上翻了出去。

“夫人,派人去告知將軍此事吧,我們還是不要在這宮中待著了。實在是太危險了!”寒真擔憂不已。

謝韻卻搖搖頭,蹙眉道:“若是此時離開了,怕是才會招致更大的麻煩。”

皇長子的周歲宴,眾目睽睽之下她已經跟著晏回南進了宮門,卻不道賀,是為大不敬。到時天顏震怒,新賬舊賬一起算,謝韻就算是十條命,都不夠皇帝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