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逐漸遠去的少年,如今近在咫尺,兩人之間卻仿佛相隔千裡萬裡。痛苦糾葛的過往,如同晏回南背後深深的傷疤一般,此生都不會愈合。
謝韻的眼淚沾濕了大片的棉被,窗外的陽光卻暖洋洋地照進來,落在她身上。這縷陽光逐漸喚醒了謝韻,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頹喪。
雖是初經人事,但謝韻作為醫者,還是通曉行房事之後,若不做好防護,便有可能懷孕。
一想到晏回南,謝韻的心口便酸澀苦悶。此情此景,她自然是不願懷上孩子的!
便自行寫了個方子,命人照著方子去醫館抓藥。
並派人雇來了幾十位專事種植花木的匠人,光是除去闔府上下的雜草枯木都用了五日。
這些日子謝韻也沒閒著,做了個嚴格的督工,親自上陣盯著這群人除草木。
翻新將軍府不是謝韻的目的,借著這個由頭探究府中結構才是。最重要的是先從身邊下手,尋一尋這府上是否有密室暗道,她甚至不知道晏回南究竟將飛鏡關在了何處。
而自上次之後,晏回南連著五日都宿在軍營當中,不曾回府。這倒是讓謝韻大大地鬆了口氣,不僅給了她探查將軍府的好機會。
而且同房的次數越少,她便無需時常服避子湯,這些湯藥服多了終歸是於她身子無益。
午後,花妙眼見著謝韻跪完祠堂後,一言不發、一瘸一拐地離開了。縱使她再想挑錯也挑不出,悶悶不樂地回了懷繡姑姑身邊。
“姑姑,夫人剛從祠堂出來便又去監督花匠們了。她這明擺著是要討好蠱惑將軍,令將軍心軟後好省了她跪祠堂!可是她一介罪臣之女,如何當得將軍的結發妻子,咱們將軍府的正牌夫人?!”花妙憤憤道。
懷繡連日隻見府上人進進出出搬運花木、花肥等各式物品,從上忙到下,她每日眼睛盯得死死的,卻瞧不出謝韻的真實目的。謝韻每日的罰跪也不曾落下,懷繡隻當她是為討好晏回南才如此大動乾戈,用心料理府上。
“哼,她自然是不配的。咱們將軍自幼便是天之驕子,天縱英才,金枝玉葉地長大。她是什麼人?如今更是連給將軍提鞋都不配。”懷繡恨意濃重,“不過將軍府荒廢了這許久,從前我每每提出要修繕,將軍都體恤我,不願我過於費心費力,況且府上的確人丁稀薄,才一直不曾修繕打理。既然她有這個心,知曉將軍既給了她體麵,她便要儘到責任。那便任她去做吧,總不能一直讓將軍住這荒宅。”
“可是……若是她真魅惑了將軍,將軍不忍殺她,豈不是太過有違孝道?”花妙謹慎開口。
懷繡忍不住眉頭緊鎖,“放肆,將軍行事必定有他的理由!豈是你能妄自揣測的?自行掌嘴二十去。”
花妙頓時委屈地跪下,當著懷繡的麵,淚眼婆娑地顫抖著抬手一下又一下扇起自己巴掌。
懷繡心裡卻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謝韻……
當年長公主秘密外出,慘死之後,凶手一直下落不明,而那日之後,緊接著謝青雲一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件事接連發生,實在太過巧合。
謝韻那日問出的問題,她究竟是裝的,還是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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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府邸是舊宅,工匠的工程圖謝韻拿不到,隻能全憑自己一點一點丈量摸索。她繪畫技藝精湛,這幾日她將府上都走了個遍,畫出了整個府邸的格局,為了掩人耳目,她還特意重新繪製了圖。
將設計出的各院子布局分彆繪製了出來,交給工匠作為參照。
她則是借著監督的名義,在各個院落、房間裡探查是否存在密室。
她幼時喜愛折騰工匠技藝,隨宮中匠人學了許多建築設計方法,對於在何處留密道、如何設計機關略懂一些。
隻是她那點皮毛,在這座府邸的建造者麵前確實有些不夠看了。她竟沒找到一處可用作密室的空間。
“夫人,你命人從江南買的梔子花樹運到了。”寒真帶著一列人進來,她前些天受的傷在謝韻的照料下好得很快,如今已經能下地了。
謝韻正低頭專注於自己畫的圖,既然做了便要做好,她把這些日子發現的問題又做了修改,此刻正執筆在圖上修改。
她匆匆抬眼瞥了一眼,俱是些生麵孔,常年務農讓他們的皮膚曬得黝黑,臉頰泛著粗糙的紅。她的視線又掃了眼梔子花樹,便說:“搬去聽荷苑吧。”
說完便挪開了視線。
寒真點頭:“是。”
誰知走了沒幾步,一個莽撞的匠人路過謝韻所處的台麵階下時,忽然放下肩上扛的花樹,捂著小腹,操著一口謝韻再熟悉不過的錦城口音道:“姑娘,敢問府上茅廁在何處?”
寒真聞言,抬手招呼了個小廝來替上他,給他指了個方位。
那人起身時露出了遮陽鬥笠下的一張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韻。
!
那人,謝韻曾在謝潤養的暗衛中見過。
他是謝潤的人。
謝韻正發愁如何同弟弟取得聯係呢。現如今看來,應當是樓承沒把她順利帶回去,卻反倒意外讓謝潤知道了她被晏回南帶走的消息。
好弟弟,真聰明!姐姐沒白疼你!
她環顧四周,趁著無人在意時,悄悄往剛剛那暗衛消失的方向走去。
果然,那人在花園隱秘處候著她。
謝韻剛到那,那人便跪下道:“小姐,屬下衛鴻,是謝三公子派來助小姐逃裡京城的。三公子一月前才得到消息,說小姐被晏回南帶回大周了,連忙派了屬下來。是屬下無能,一直到現在才尋到機會混進來。”
謝韻示意他起身:“不必拘禮。這也不能怪你,晏回南的府邸若是這般好進,大周早覆滅了。”
自大梁都城要想渡過重重關隘,還能一月之內便抵達,必定是廢了一番功夫的,想必是跑死了幾匹馬。
“眼前最要緊的事情不是我,飛鏡被抓了。”謝韻神色凝重道,“我如今便是想試著探尋這府邸是否有地牢。但目前並未發現。”
衛鴻:“我抵達京城時,試著聯係了京中暗樁,這些暗樁飛鏡也是知曉的。他們中間有過一次聯絡,飛鏡應當是被關在了大理寺。”
飛鏡和暗樁聯絡的那次,應當就是宮裡來人為她量體裁衣製婚服那次。
謝韻:“若是在大理寺,劫獄是不可行的了。但既然知道了人在哪,總歸是有辦法可想的,先容我想想辦法。”
衛鴻卻堅持:“屬下此次的任務便是帶小姐離開,飛鏡的事無需小姐多慮。小姐隻需尋個辦法混出城,三公子的人在城外接應,屆時我們便會將小姐送去江南,到了江南之後自會有人代替飛鏡照顧小姐。”
謝韻心裡先是一驚,再是蹙眉斥責:“不可!飛鏡是我與潤兒的救命恩人,此次涉險被抓也是為了護衛我,我若是獨自一人逃了,良心如何能安?”
“飛鏡我們會想辦法救。但小姐應當沒有忘記,你此去江南是為你與三公子的生母。三公子在大梁難以脫身,虞娘子隻能依賴小姐了。”衛鴻不是要逼她,隻是提醒她不可因猶豫而錯失良機。
謝韻陷入了兩難境地,母親一生辛苦,從原配淪為妾室,死後孤零零一人在江南,連個體麵的墓都不曾有,多年無人祭拜。
“我自然沒有忘記。如今我出門司文、司武必定有一人會跟著我,若有機會,我會給你們遞消息的。”謝韻毅然決然道,“但是飛鏡,我也一定會想辦法救。”
衛鴻知曉謝韻聰明伶俐,她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想來是難以更改的。
“好,小姐若有消息,隻需命人去城東廣善堂遞消息便可。”
謝韻:“我知道了。”
她話音剛落,小院外牆便穿來花妙的聲音,“夫人在何處?將軍回來了,要見夫人。”
衛鴻極為警覺,他剛剛隻瞧了一眼謝韻手中的圖便記住了府中結構,“小姐,屬下先行告退。”說完便閃身躲進了假山後麵,不見了蹤跡。恰好此時花妙拐進這裡。
花妙本就受了懷繡的囑托,仔細盯著謝韻。此時見謝韻一人在此,沒讓一人跟著,便心生疑惑,但她是見識過謝韻的厲害的,當著夫人的麵前她也隻能恭敬小心著。
她四下張望了幾眼,沒發現什麼異常,便開口道:“夫人,將軍回來了,命奴婢來尋。”
謝韻心臟撲通撲通跳著,強裝鎮定著點頭:“我見那棵合歡樹上開了花,你替我摘些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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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韻見到晏回南時,他著一身玄錦白鶴紋刺繡常服,發束皮製銅扣冠,手持三炷香長身玉立於祠堂正中,微微側身用香燭的火點香,微微躍動的燭光勾勒出他乾淨硬朗的側臉輪廓,碧玉白鶴一般的人。
這是晏回南的慣例,無論是打仗後歸家,還是自軍營回來,他都會來這裡為父母上香磕頭。他從前紈絝時,不歸家是常有的事,更為甚者,曾有小半年不曾回過家。成日在外廝混,每每出院門從不曾想到自己是與父母分彆,而一心隻想著玩樂。
樹欲靜而風不止。
晏回南上完香轉過身來,平靜無波的眸子看向她,仿佛能一眼洞悉她:“懷繡說你這幾日都在修整府邸,還算老實。果真?”
從前的晏回南就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她指哪晏回南便打哪。他太了解她了。
這一道審視的目光讓謝韻心都跟著晃了晃,“不是你說的麼?我是你的妻,自然是在做為人妻子應當做的事情了。八品小官的府邸看上去也好過這將軍府,好歹是個家,收拾得乾淨利落些,住著也舒心啊。”
謝韻說完壯著膽子上前,柔柔的手輕輕握住晏回南的手,“我在討好你,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