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思索片刻,聲音如漸漸暗下來的微光,“……夫君?”
晏回南滿意地握住謝韻的手,她太瘦了,握她的手好似輕鬆地便能握住她脆弱的骨頭,纖細靈巧,指尖末梢露出微長圓潤的指甲,晏回南握在手裡一點點摩挲著,“這麼瘦弱,卻這麼倔。你是打量我舍不得動你?”
先前如同火燒一般的夕陽,此刻已經收得看不見了,隻餘微白天光。
下人們卑躬屈膝地進來點燈,一盞、兩盞,屋內燭火次第亮起,靜可聞針。
可院子裡板子打在寒真身上的拍肉聲,還有寒真淒厲的呼號聲,微弱哭泣的求饒聲。
一聲一聲全鞭撻在謝韻心上,幾乎要滴出血來。她幾欲咬碎銀牙,代寒真挨這些板子。可晏回南不過是拿住了她的把柄,借著寒真敲打她:
“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晏回南,她不過是個尚未及笄的孩子……你快讓他們住手!”
謝韻豆大的淚滴落在晏回南握住她的手上。他這時才發覺謝韻急哭了。
可他還是嚴肅著聲音,音色裡滿是居高臨下:“謝韻,你我從前的情分,隻夠我那天放下長槍,之後的都是我施舍你的,懂了嗎?”
謝韻滿心屈辱與悔恨,恨的是她太自以為是:“懂了。”
晏回南這才悠悠抬手為她拭去眼淚,“以後記著還。”
“嗯。”謝韻此刻無有不應的。她覺得自己午後抱有的那點希望,已經不單單是可笑兩字可拿來自嘲的了。
她簡直蠢笨至極。她究竟何來的自信,認為晏回南會同從前一般護著她。
“那寒真……”
“心疼她?你沒有能力護著的時候,要學會對我服軟。”
“好。”謝韻點頭。
“停手吧。”晏回南這才吩咐外麵的人。
謝韻剛想一甩手要掙脫晏回南去院子裡查看寒真的傷勢,可晏回南蠻橫無理地不鬆手,反而抬手緊緊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麵對他。
他眼尾一點淡淡的褐點,越看越顯他涼薄。他無情地低頭吻上她,他這次並不饑渴,而是一副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姿態,明顯一副將謝韻牢牢攥在手裡的勝者姿態。他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咬她的唇。像是勝者在品嘗勝利的滋味。
晏回南也略微驚訝於自己的無師自通,他剛一嘗到謝韻舌尖的甜便自然而然地想糾纏上去。他想逼她就範。可他明知自己是在向她乞討這一點甜,他便要營造出自己在施舍的假象。
謝韻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勢如破竹地攻城略地,她整個人都被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氣所包裹。她並不享受這個吻,隻覺得自己是他手中的木偶人,任他想做什麼,她都無力抵抗。
就連這個想要反抗的時候,她都隻能被他吻得喘不過來氣,她不得不掙紮著向他討饒:“晏回南……”
剛一出口便迅速改口,可無論怎麼說都覺得此時此刻這個詞都蘊含著一絲旖旎風光:“……夫君,不要了。”
晏回南黝黑的眸子中帶著清亮的燭光,含混不清地瞥她一眼之後,又避如蛇蠍一般地將她丟到一邊。
他憤怒於自己的失控。他不該是這樣的。
謝韻的眸中結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白皙清透的小臉泛著紅潤光澤。嘴裡討饒,可眼神騙不了人。
“你這一副屈辱的模樣,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你的。”晏回南心裡遷怒於她,不禁咬了一下後槽牙,“是你欠我,謝韻。”
謝韻沒再反駁,而是反問他:“隻需對你服軟,那旁人呢?”
因為她要拿到晏回南一句準話。
晏回南先是一怔,但當他看見了她額角的傷口時,他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暗,沒有猶豫地給了她一道如同軍令狀一般的保證:“不必。”
謝韻的心死灰複燃,苦澀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有了這句話,那麼這府上除了晏回南便無人可再淩駕於她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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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回南去書房後,謝韻便帶著金創藥來到下房找寒真。可甫一靠近門口,便聽到裡麵你一言我一語如同雙簧戲一般囂張跋扈又冷嘲熱諷的聲音。
“呦,跟著夫人沒瞧見你享什麼福。倒是吃了頓好板子。”這聲音聽著像是跟在懷繡姑姑身邊的花妙。
“就是,還以為你攀上什麼高枝了,那般死心塌地的。”另一人謝韻聽不出是誰,畢竟她在這府上還未掌事,這些丫頭無法無天她本也沒打算管。
本就與她無關,隻要不舞到她麵前就行。
但眼下,她既然還要在這將軍府待上一陣子,她便不能如此願打願挨。
“你初來乍到,應當不知道。你死心塌地跟著的夫人,是害死將軍全家的人。將軍娶她本就是留著搓磨的,偏你是個死心眼,竟敢同她站到一處。”花妙說。
寒真憤怒地要趕她們出去,“你不曾親眼見過,竟敢胡說八道汙蔑夫人!”
花妙靈巧地躲過寒真砸過來的茶杯:“這可是懷繡姑姑囑咐過的。懷繡姑姑是將軍的奶娘,她說的還能有假?我好意提醒你,你彆不知好歹。”
另一人諷刺道:“你還不明白嗎?將軍今日不過是隨便找了個由頭,殺雞儆猴呢。你自己都成出氣的雞了,竟然還在維護她。”
謝韻近來這些話聽多了,她耳朵都要聽得起繭子了。今天確實是她的行差踏錯害了寒真。但既然寒真真心待她,她便要振作起來,從來還沒有誰站在她謝韻身邊遭了欺負的先例。
“她不維護我難不成維護你嗎?”謝韻款款步入下房,墨綠竹葉暗紋錦衣穿在她身上光澤如玉,輝光若隱若現,更襯得此時說話的她不怒自威,“你配嗎?”
終歸她現在是主子,花妙和儲月不過是奴婢。奴婢如何能在主子麵前犟嘴。
而且同為女人,隻需一眼便能看出謝韻不是個能吃虧的主。縱使是今日吃虧了,也總會在將來的某一日儘數討回來。
“奴婢……夫人在說什麼,奴婢沒明白。”花妙慌裡慌張地拉著儲月跪下來,將裝傻進行到底。
因著霜雪苑地處偏僻角落,謝韻提刀放血那日,花妙等人並不在場,所以不知道謝韻睚眥必報起來是什麼樣子。
謝韻今日沒打算和她們多說話,她今日來最首要的目的便是照料寒真的傷勢。
謝韻囂張地一抹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分給花妙她們,隻是噙著笑,全神貫注地給寒真股上的傷口上藥,她給旁人上藥都是乾脆利落,可到了寒真這裡,她竟生出一絲對待自己親妹妹一樣的擔心。
寒真的傷口被打得血肉模糊,先前上過一遍藥,但這會子原先上的藥已經被血水沾濕,薄薄一層血痂與紗布粘連,再仔細地揭下來也會扯著肉,鑽著心地疼。
屋裡光弱,謝韻的手常年侍弄花草藥材,白淨細膩得緊。如今捏著那一柄小勺,輕輕挖了藥粉細細往寒真的傷口上傾倒:“忍著點疼。”
寒真咬著牙:“夫人,我自己來就行。”
“你自己如何上?彆動,我來就行。”
“多謝夫人。”無論旁人說了什麼,隻憑著夫人從未將她當做卑賤的下人這一點,她都不會輕易背棄夫人。
謝韻一直沒有讓花妙兩人起身,她們也不能就那麼起來站著,隻好跪著,偷偷看謝韻親自給寒真上藥。
謝韻給寒真上完了藥也沒有讓那兩人起身,而是叫她們換了個地方跪著,去院子裡跪著。
此時晚風正好,謝韻著人搬了張藤椅與木桌,她則是優哉遊哉地坐在廊下聞著院牆上開著的紫羅蘭花香,手上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泡了壺清心靜氣的茶。
茶香幽幽婉轉地流轉到花妙和儲月鼻尖,兩人是家生子,將軍鮮少在府中,就算是在府中也從不罰人。她們自出生便沒有被誰罰過。
如今以為遇到了一個軟柿子好拿捏的夫人,誰知這夫人是塊踢一腳反而讓她們痛不欲生的鐵板。
花妙跪了這麼一小會兒便有些挨不住了,猶豫著正要開口向謝韻求饒。
懷繡姑姑不知是聽了誰的通風報信,趕來救花妙與儲月兩人。
她剛一進門便搬出一副將軍奶娘的架勢,趾高氣昂:“夫人這是對跪拜之事心有不滿,尋釁報複我嗎?”
謝韻看見懷繡就覺得自己膝蓋疼得很,渾身都難受。不隻是懷繡姑姑不喜歡謝韻,謝韻也是自幼便討厭晏回南這個奶娘。從前她還因懷繡同晏回南爭辯過。
謝韻若無其事地抿了口茶,口腔內茶香四溢,心情頓時都好了些。
“姑姑,我的確是小心眼,睚眥必報的家夥。但我跪公主和老侯爺必然是出自真心。我罰她們跪是因為她們在背後妄議主母。”謝韻小嘴一撅,故作沉思的樣子,其實想起來並不費事,“我記得從前在宮中,亂嚼舌根的宮女,懷繡姑姑都是直接讓人拔舌頭的,怎麼?這是嫌我罰得輕了?我也可以命人拔了她們的舌頭。隻不過那場景就有點太血腥殘忍了。”
“你!”懷繡被氣得不輕,可多年的循規蹈矩沒讓她失了應有的儀態,她自然能看出謝韻是在諷刺她徇私舞弊,“不知夫人可有證據?”
謝韻隻是搖搖頭,輕點了點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便是證據。”
她才不需要向懷繡這個老貨展示什麼證據,闔府能讓她愧疚的就是長公主和老侯爺,其餘人謝韻都不放在眼裡。
她偏頭瞧了眼天光,對外麵候著的丫鬟說:“傳菜吧,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