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再相逢(2)(1 / 1)

春夜濃 折枝鳥 4675 字 6個月前

傷者優先,謝韻無暇顧及其他人究竟有什麼反應。她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為張恪治療傷口上麵。

在取藥材的時間裡,張恪身上的毒素已經蔓延開來,謝韻將原先臨時敷在傷處的藥材取下來,又和之前一樣用淬過火的刀刃將被毒素侵襲的爛肉剜了出來。

待熬煮好的藥材拿過來之後,她預備將藥喂他服下。卻被剛剛被她指使去打熱水的人阻止了。

他示意身旁的人對藥檢查過之後,才讓人喂給張恪。

謝韻自然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沒過多在意他對自己的提防,而是細致地囑咐了之後要依照她給的方子抓藥,外用的藥如何用,內服的藥如何煮,都一一交代清楚了。

最後才從容不迫道:“醫者仁心,我雖不是醫者,但好歹學過一點皮毛,我隻會用自己的技藝救人,不會害你們將軍的。”

昏暗光線中她看向那人,莫名覺得他周身滿是肅殺之氣,真叫她不寒而栗。一直到此刻脫離了危急關頭之後,她才關注到此人:

他整個人仿佛都緊繃著,冷漠疏離的皮相之下藏著一個更深的內心。行伍之人,尤其是青州這戰亂頻出的地界,將士都殺過人,見過血,粗鄙野蠻,有殺伐之氣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眼前之人與之前叫囂著威脅大家的人並不相同。他身姿挺拔,儀態端正,舉止之間都透露出他必定是生長於富庶之家,想必是受到過良好的教養。

隻可惜,也許是落魄的富貴子弟,現在隻能在這危險的地方討生活。

“這裡並不在青州城內,還望姑娘諒解。”張恪強撐著病體向她致歉,“雲姑娘救命之恩,張恪沒齒難忘,如若姑娘有用得著張恪的地方,儘管開口。”

可算是點題了!

謝韻和飛鏡此刻的處境艱難,她隻想儘快離開青州城,也毫不客氣:“還請將軍給我兩匹好馬與一些盤纏,讓我與同伴離開青州。”

張恪正要開口。

誰知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開口道:“雲姑娘要去哪?若是順路,我可一道帶你去,也安全些。”

謝韻:“張將軍,你們軍營裡你說話算不得數麼?”

“算啊。”

謝韻:“那為何我與你說話,你的手下插嘴?”

她說完,似乎覺得那人輕笑了一聲。但他一直站在牆壁的陰影處,她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張恪解釋道:“雲姑娘誤會了,此人乃是我大周的鎮國大將軍——晏回南。在下不過無名小卒,萬萬不敢讓他給我做手下的。”

那一瞬間,謝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冷了,後背有無數隻白蟻攀爬撕咬。她耳畔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身體也仿佛被拋進了無底洞,心臟持續往下墜,幾乎要窒息了。

她眼前站著的哪是人,分明是閻王。

天光較之剛才又亮了一些,她的視線已經適應了此刻的光源,能看清眼前人的麵孔了。

那不是晏回南還能是誰?

隻是時隔多年,晏回南與幼時有了許多變化。

褪去了青澀稚氣,曾經稍顯圓潤的臉此刻也仿佛被殘酷的歲月刻畫雕琢出了分明淩厲的棱角;從前圓溜溜總是追著她的眼睛,也變得狹長冷漠,眸中滿是戾氣。

她從前從未正視過的虎頭虎腦的京城小霸王,此刻隻是凜然淡漠地站在她的麵前,帶著打量的目光看著她,就仿佛將她釘死在原地,逼得她不得不看向他。

她戴著麵紗,聲音也與少女時期有了變化。他應該沒認出她,否則一定不會是這幅平安祥和的場景。

晏回南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人。從前隻是有人捉弄謝韻,將她嚇得掉了幾滴眼淚。晏回南便連著一個月日日去那人家中,拿他當沙包一樣練拳。

全京城沒人管得了他。

謝韻驚恐萬分,不禁顫抖。她隻好用力掐自己的掌心,逼著自己恢複冷靜,不要露出破綻:“失禮,民女眼拙,竟沒認出將軍來。既然是晏將軍,那民女更加不敢麻煩,我與同伴自行離開即可。”

晏回南卻一抬手,不容置喙道:“不麻煩。姑娘隻消說自己要去哪,我再做定奪。”

謝韻再推辭下去,就顯得有問題了。她既然想避開晏回南,就不能說自己的真實目的地,所以她隨便說了一個地方。

誰知晏回南想也不想便說:“順路。”

她說的可是嶺南!那地方沿海,但一片貧瘠,說荒郊野嶺都不為過!更是與大梁相去甚遠,晏回南將軍的業務也包括清剿海賊嗎?

她不會真的要跟著晏回南去嶺南吧?這怎麼可能?

晏回南卻話鋒一轉:“但我在青州尚有事情未了,可能需要姑娘在青州住上一些時日。而且上一個軍醫不幸死了,軍中正需雲姑娘這樣的人才。”

謝韻這才明白晏回南真正的目的。他根本沒打算放她走。

青州如今是周梁交界,而她又如此熟悉大梁特有的毒草與解毒方子,晏回南怎麼可能不懷疑她?原本以為隻要救了張恪就能脫離虎口了,沒想到現在是羊入虎口。

所以此刻無論她是不是謝韻,在晏回南眼中她都是一個可疑之人。

晏回南恨謝韻,更恨大梁人。

-

次日,謝韻和飛鏡被迫和晏回南同行。

謝韻在隊伍中聽將士說,藥材是晏回南提前拿過來的,所以才會到得如此快。

這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想。晏回南應當是收到了有關新毒藥的消息,才會提前做了準備。

那麼他就更不會放走自己了。

果然,晏回南派人先將張恪送了回去,卻留謝韻和飛鏡跟在身邊。美名其曰派人照顧,實則監視。

午時,走了一上午的眾人臨著小溪邊休息,生火做飯。行了這麼久的路,謝韻也發現了晏回南似乎是在尋人,應當是在找敵軍的蹤跡。

因為他全然沒有返回青州城的打算,而是往反方向越走越遠。但奇怪的是,他留了一部分兵在先前的客棧,並且現在走的路線,正是往她與飛鏡上一個經過的歇腳處方向。

但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麼,照這樣找下去,若是碰到梁軍,她同樣危險。

謝韻趁著周圍無人,給飛鏡打手語:我逃婚時用的迷藥還剩一些,待會兒你尋個機會把藥下到湯裡。待他們被迷暈之後,我們便騎馬逃跑……還有,晏回南的馬我要了。

她早就看中了晏回南的那匹馬,通體黑色,目光炯炯有神,皮毛泛著晶亮的光澤,身形精壯有力,是匹極好的馬!

飛鏡聽話地點點頭。小姐的計劃一定可行!

飛鏡依照謝韻的意思想尋個無人的時機去鍋附近下藥,但是鍋旁邊竟然一直有人,圍坐了一圈像一群餓了好幾日的狼一樣,無數道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鍋。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有人見飛鏡過去,甚至熱情地拉住他這個啞巴開始聊天。急得飛鏡手足無措,就差手舞足蹈了,汗都出來了。最後隻好連連擺手地跑開。

謝韻也意識到了這樣的確行不通,他們跟隨晏回南多年,能將大梁名將都打得節節敗退,不至於一點防備心都沒有,更何況現在晏回南已經懷疑她了。

隻能另想法子,入夜之後也許會有機會。

隻是尚未等到入夜,他們的隊伍便遭到了猛烈的突然襲擊。

晏回南卻對此似乎早有應對之策,將士們自從兩國交戰開始,便對大梁人深惡痛絕,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所以從始至終所有人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隻待晏回南一聲令下,受到衝擊被衝散的軍隊便迅速恢複了嚴整,從容應敵。

而飛鏡一直待在謝韻的身邊,紛亂一起,飛鏡便帶著謝韻退守到了安全的後方。此時,天空適時下起綿綿的雨。

謝韻的生活自幼便不安穩,也見過不少戰亂流血。所以見此情形,她並沒有慌亂到自亂陣腳,而是迅速反應過來這是趁亂逃跑的好時機。

行軍的途中,晏回南為她安排了一輛馬車,給了飛鏡一匹馬。

晏回南,你真是太失策了。竟然把馬都送到她手上了。

“飛鏡,把馬車卸了。”謝韻悄聲說完,和飛鏡兩人合力將馬車卸了,她迅速翻身上馬,動作十分熟練。而後策馬揚鞭就要跑。

誰知此時一支羽箭忽然直直地朝著謝韻的方向破空而來,但目標不是謝韻,而是她身下的馬。

飛鏡跟在謝韻弟弟身邊多年,逃婚時謝潤把一眾侍從中武功最高強、也是最為老實的飛鏡留給了姐姐。自此,姐弟兩人分彆,也許將來再也不會有重逢之日。

霎那間,飛鏡眼疾手快地轉身,手起刀落間斬斷了羽箭,阻斷了它既定的路線。

謝韻用力一揮鞭子,策馬跑得更遠了。期間她回首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卻看見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正在陣前與晏回南對峙。

樓承——她的未婚夫,也是大梁的三皇子。

不等她多思考,忽見晏回南拉弓搭箭,箭頭正對著謝韻的這個方向。他指尖輕輕一鬆,淩厲的一箭破空而來,正中謝韻身下馬兒的後腿,馬兒受了傷,連同謝韻一起重重地朝下倒去。

晏回南射完那一箭便騰出手來與樓承的兵周旋。

縱使樓承當初在大周當質子時便知:長公主之子晏小侯爺雖不學無術,文不成,騎射武功卻是一流。

但當樓承親眼見到晏回南駕馬持長槍穿行於敵陣中,槍槍斃命時,他才意識到為何白簡仁會敗了。不止晏回南,還有他訓練出的那群驍勇善戰、以一敵百的精兵。

謝韻摔下馬時,本能地手腳並用撐地,但馬太過沉重,倒下來時正壓住她的腳踝。疼得她眉頭緊鎖,死死咬住牙關才忍住沒叫出來。

飛鏡本想來查看謝韻的傷勢,但奈何身後追兵窮追不舍。隻能立時拔出腰間長劍,與追兵陷入苦戰。

如果飛鏡隻有一人必然能順利逃脫,但眼下謝韻的腳扭傷行動不便,他一邊將謝韻護在身後一邊應對數位追兵。

謝韻認得追上來的人是晏回南親兵,隻能說:“住手,我跟你們回去。”

謝韻和飛鏡被一同押到了陣前,樓承見狀連忙製止了手下的兵。屏息凝神,生怕晏回南會做出對謝韻不利的事。

晏回南也收了兵,慢條斯理地騎馬到謝韻身前。晦暗天光下,謝韻對上晏回南冰冷的眼神,那眼神是她從未在晏回南的臉上看到過的。

他的臉上仍殘留著剛剛殺人時濺上的血,謝韻在他麵前和所有即將要被他殺死的人並無不同,所以他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

夜雨中,晏回南遙坐馬上用長槍挑去了她的麵紗,隨後冰冷的槍刃便順著她的臉頰劃到了她的下巴,巨大的力迫使她抬起頭。

他輕嗤一聲,滿臉嘲弄:“竟是故人重逢。”

謝韻彆開目光,不去看他。挑去麵紗時,剛剛連殺數人,早已被熱血浸染開過刃的槍刃極鋒利,隻輕輕一劃便在她耳畔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

謝韻的血混著死人的血一同往下流。

晏回南:“謝韻,你的騎術都是我教的,你以為自己能跑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