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再相逢(1)(1 / 1)

春夜濃 折枝鳥 4621 字 6個月前

《春夜濃》文/折枝鳥

2024.6.22 晉江獨家

@Lippmann_

九月,青州地界。

淒風苦雨連天下了半月有餘,滿是涼意的秋風卷落一地黃葉。青州城外一處客棧內走入一男一女兩人。

謝韻開口問:“老板,還有房間嗎?”

青州地處大周和大梁兩國的交界,兩國交戰期間,這附近戰亂不斷,兵匪相爭,民不聊生,生活在此地的人免不了要謹慎度日。

因為謝韻戴著神秘的麵紗不以真麵目示人,身後又站著一位人高馬大、麵露凶色的……壯士,老板麵上滿是警惕的神色:“有的,房間還有很多。”

謝韻拿出銀兩放在櫃台上,要了相鄰的兩間客房,又點了幾道菜讓人送到客房。

在大堂穿過時,恰逢幾位食客在閒聊。

“這世道……兩國交戰不休,京城上頭那些隻管下令征兵打仗,最後苦的全是咱們老百姓。這青州我是待不下去了,遲早要打過來。”

另一人附和道:“我有表親在京城做點小本買賣,我過一陣子也打算去投奔他了。”

“京城是安逸的好地方。嗬,當初若不是謝家老賊通敵叛國,害死了晏侯爺,梅州怎會失守?梅州若不失守,青州距離大梁都城遙遙幾千裡,萬不會淪為戰場。”

“聽說謝賊得了大梁不少好處,他賣國救了大梁皇子回去,搖身一變成了丞相,一家在大梁過得風生水起。他從前不過是大周五品小官,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兩人一陣唏噓。

“幸好有晏將軍,十六歲便能讓大梁名將節節敗退,比起他爹晏侯爺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聽說從前的晏將軍是京城紈絝之首,一事無成隻會吃喝玩樂,想不到……果真是將門虎子。”

“的確是將門虎子。但誰家子女在遭受父母雙亡的重創之後,還能繼續享樂呢?原本啊,晏將軍是要一同被處死的,但他的母親是皇帝的親妹妹,皇帝念在他是皇家血脈才免他一死。偌大的晏家,現在就剩他一個啦……也是慘。”

……

謝韻忍不住身形一震,那些話仿佛恥辱鞭,一道一道地鞭笞在她身上。因為那兩人口中的謝賊便是她的父親謝青雲。

當初謝青雲將梅州的地形圖出賣給大梁,又救了大梁養在大周的質子,攜家眷一同偷渡到大梁,又害死了晏侯爺,才導致周軍節節敗退,接連丟城失地。通往京城的豁口一下被打開,京城險些失守。

聽他們說晏將軍,那一定是晏回南無疑了。

她隻知前些年大周突然出了一名驍勇善戰、戰無不勝的將軍,卻不知那人竟是晏回南。

她記憶裡的晏回南……還是那個咋咋唬唬的京城小霸王,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後麵,簡直就是謝韻的跟屁蟲,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因為謝韻忽然停住的腳步,飛鏡輕拍了拍她的肩,提醒她該上樓休息了。

她這才從舊憶中抽出神來。

她這次逃婚,便做好了再也不回大梁的準備。當初謝青雲攜家眷向西潛逃時,途徑江南,謝韻的母親身染重疾,死在江南。

謝青雲隻著人隨便找個地方將她母親的屍首埋了,她這次逃婚選擇回到大周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回到江南,找到母親的墓地,好好修繕一番,之後便在江南定居。

亂世中,隻消更名改姓,改頭換麵開啟新生活並不難。

但願這次不要碰到故人。

尤其是晏回南。

青州是兩國交戰期間,唯一開放了通商交易關口的城池。與飛鏡用過簡陋的晚膳之後,她囑咐道:“飛鏡,你去探查一下,現下駐紮在青州的軍隊是哪一支,將領是誰?”

她之前不知晏回南便是那位有名的將軍,現在既然知道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能躲則躲,哪怕是落入李巍的手中都不會比落入晏回南的手中慘。

他一定恨透了自己。

-

傍晚又下起了雨,暴雨如天公揮毫潑墨般落下,直往窗內打。謝韻案前的燭火被風吹得亂舞,她起身去關窗。

忽聞樓下一陣吵鬨,間或還能聽見鐵甲兵器相交的“錚錚”聲,她一瞬間警覺起來。她走到門口悄悄打開一道縫試圖往樓下看,但隔著走廊看不見樓下的情況。

按道理說她已經進入了青州地界,父親和三皇子的追兵應該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追捕她。

飛鏡此時還未回來,她不能貿然離去,否則在這亂世她一個女子很難生存下去。她戴上麵紗,打量走廊上無人經過,便貓著身子走出去看了一眼樓下的動靜。

謝韻沒聽錯,進來的正是兵士,但看這幾人身上穿著,不是大梁將士的裝扮。她懸著的心這才放下,隻要不是捉她回去成婚的追兵便無事。

她回到客房內繼續研究之後前往江南的路線。

誰知剛看了沒多會兒,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聽聲音,除了她之外,整個客棧的房門都被敲響了。

“客棧中可有醫師能治箭傷?若有能者,重重有賞!”門外的人大聲喊著。

謝韻回憶她剛才看見的將士的裝束,並非普通山匪,應當是大周將士。這客棧距離青州城仍有不短的距離,那些人應當是趕不回青州城又尋不到醫師,才病急亂投醫,在這荒郊野嶺的破客棧裡尋人。

但飛鏡不在,謝韻不敢貿然開門。

敲門聲愈發急促了,外麵的人霸道地威脅:“門內之人速速開門,否則我們便要破門而入了。”

現下是非開不可了,這破木門應當是撐不住外麵人幾劍劈砍的。她若仍舊猶豫不決,反而更顯得自己有嫌疑。

隻好打開了門,跟隨其他客人一同被趕到樓下,聚集在大堂內。

到了樓下才發現,這群人當中有一人受了相當嚴重的箭傷,那人的裝束與周圍人的裝束皆不相同,應當是某個將領。

傷口傷在左胸上,謝韻目測這距離心臟非常近,射箭之人若是準頭再準一些便能將他一箭斃命。再觀其脖子周圍的皮膚,隱隱泛青紫色,箭上應當有毒。

那位將領的手下在人群前來回踱步,又高聲詢問是否有醫者,“如果有人能治好我們將軍,必重重有賞。否則,在座的各位都得跟著陪葬。”

底下一片寂靜。

重傷的那位將軍強撐起一口氣,喝退了凶神惡煞威脅眾人的手下,急促地喘著氣,虛弱地對眾人說:“我乃……青州守將,張恪。因追擊敵軍至此……能力不佳,中了一箭,如果在座的各位有人略懂醫術……可為我拔箭去毒,張恪必有重謝……若沒有,想是命定我要亡……”

“將軍可否容我看一看傷勢?”

謝韻的聲音一出,周圍人皆以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看向這位清瘦單薄的女子,張恪原本死寂的瞳孔中仿佛一瞬間被注入活水,清明起來。聲音帶著驚喜與感激,“萬萬拜托女醫師了。”

謝韻略一福身,“將軍還是不要說話了。我也不是女醫師,隻是略懂一些,治不治得了將軍還未可知。但請將軍放心,我會儘力。”

“有勞,姑娘儘管治。無論如何,張恪都感激不儘。”

張恪屏退了剩餘女眷,眾目睽睽之下,謝韻用刀劃開了張恪傷口周圍的衣服,檢查傷口之後她先用消毒後的刀刃幫他把箭拔了出來,又將毒素已經侵襲到的部位小小地劃開了口子,將毒血放出來。

箭上麵的毒藥味道十分明顯,是隻有大梁嶲州才會生長的一種毒草的味道。但是這種毒之前並不尋常,應當是最新研製出來的。

不過大周的人也許一時之間難以尋到解毒的方子,但她在大梁生活多年,曾隨大梁皇宮中太醫學過一些醫術,對於這種毒草十分熟悉。

解毒的方子她很快寫好了,她將方子遞給張恪的手下讓他去尋上麵的藥材,“這上麵有一味藥材難尋,是大梁才有的。但青州與大梁常年有貿易往來,應當能尋到。”

她又對張恪說:“你可派人去尋,我先用客棧中有的藥材幫你減緩毒素的流動,拖延些時間。”

手下得令之後,便快馬加鞭趕回青州去取藥材。

處理完所有已經到了後半夜,張恪吩咐幾位將士守衛在謝韻的客房外麵,並對謝韻說:“多謝雲姑娘,還請姑娘今夜好好休息,待明早藥材取來我再派人來喚姑娘。”

謝韻並未以真名示人,隻說自己姓雲。

現下這張恪的性命都牽係在她的手中,張恪此人看上去也算良善忠義之輩,在這群人當中深得人心,這群兵莽應當不會傷害她。

她終於能安心睡一覺了。

夢中她夢見了粉牆黛瓦,清水繞城。那是她夢寐以求、心向往之的江南。那裡她有著一段深刻的記憶,那裡也葬著她的母親。

夢極短,她尚未來得及跟上母親的腳步,便被一陣晃動吵醒。

睜眼時天色仍是深湖一般的青藍色,一輪殘月高懸枝頭。飛鏡神色不明地站在窗邊,身上背著兩人的行李。

見她醒過來,連忙皺著眉頭給她打手語:我去青州城內探查過了,如今坐鎮青州的人是晏回南。

!!

謝韻頓時眼前一黑,青州距離京城三千裡路,如今周梁的主要戰場在隴西,與這裡也隔得很遠,縱使是快馬也要跑上半月才能趕到。

她讓飛鏡去打探時,雖然心存疑惑,但更多的是篤定了晏回南不在此地。

他一個統帥,幾十萬士兵等著他指揮坐鎮,他閒出屁了嗎?居然跑到青州這個易守難攻的小山城。

飛鏡繼續打手語:小姐,外麵全是大周士兵,跑吧。從窗戶走比較快。

謝韻點點頭,她決不能讓晏回南抓到自己,那就是死路一條。

但正當她踩著飛鏡的手要翻窗時,門被敲響了。

“雲姑娘,藥材取來了。”

她如果現在跑了,尚未跑遠就會被張恪的人找到。眼下隻能硬著頭皮下樓,她如果救活了張恪,再扮做尋常人讓張恪放行,隻要過了青州,就能躲過晏回南。

她將自己的想法用手語告訴了飛鏡。之後便迅速戴上麵紗,去開了門。

為了方便她治療,也為了防止張恪體內的毒素流動加速,張恪一整夜幾乎一動不動地待在她的客房隔壁。

將士推開門後,昏暗的屋子裡竟然隻點了幾支蠟燭,什麼都看不清。而且屋子裡還烏泱泱站了一圈人。

謝韻:“你們一個個人高馬大的,都杵在這裡,礙事又擋光,不是無故妨礙治療麼?”

說完她隨便在屋子裡找了個看上去秀氣機敏、能給她打下手的,抬手一指:“你去打盆熱水來,其餘人都出去。”

屋子裡的人仿佛一瞬間聽不懂人話了一般,全都愣在當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韻也疑惑不解地看著大家,她眉頭微蹙,認真起來時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都愣著做什麼,不救人?”

被謝韻看中的那人倒是淡定從容地起身,沉著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