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看著神殿內更加混亂的場麵,不得不沉聲開口,壓製一切聲音:“阿爾忒彌斯,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不是作為守衛者或其他神明,而是作為一個女兒被我疼愛著。你的兄長如此欺騙傷害了你,我無法見你這般難過。還有我的哥哥波塞冬,俄裡翁的悲劇我也不願見此,我很抱歉悲劇起源於我的長子。我想彌補這樣的過錯,可冥界的規矩我也無法改變,隻能將俄裡翁升作天上的星座,讓他的靈魂永遠照耀著你們,陪伴著你們。”
宙斯下了決心,最終以將俄裡翁升作星座結束這場紛爭。他喚來黎明女神厄俄斯,令她使用天空星辰之鑰,打開星辰之門,將俄裡翁從冥界引渡至星空。
最終俄裡翁化作了天上的獵戶座。
波塞冬冷著臉,揮袖離去。
雅典娜揉了揉手腕,踢了一腳腳下的阿瑞斯,將他踢起立正,返回自己的神殿。
赫拉走下王座,擰著阿瑞斯的耳朵離開,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教誨:“打架也不分時間場合,我看你是想要被丟去曆練。”
阿佛洛狄忒擔憂地跟在身後,麵上卻笑得溫柔:“可以送去人間曆練嗎,我覺得不錯。”
赫拉冷臉回頭:“彆以為我會給你們倆空間,是該給阿瑞斯找個妻子了。”
阿佛洛狄忒張口欲笑,還帶著嘲弄,撫著鬢發衝天空小小翻了個白眼。
阿瑞斯拂開赫拉的手,抓住阿佛洛狄忒的腰,帶著她急急離去。殿內沒打成的架,沒能釋放的火氣,他總要換個地方釋放。
阿佛洛狄忒隻覺腰間被他撓得太癢,嬌嬌地笑:“赫拉,我帶他去療傷。”
赫拉氣得臉色發青。
阿爾忒彌斯早早地急忙告退,前往星辰之間去與俄裡翁相見。但他的靈魂從冥界歸來,因此沉睡於星辰之間,尚未醒來。她隻能陪伴在他閃耀的靈魂身側,看著他沉睡的模樣。
厄俄斯走到她身旁,撫摸著她的發頂,她是那樣的哀傷,令厄俄斯為之心疼。
厄俄斯環抱著她:“好孩子,不要太過傷心。世人都有離去的一天。”
阿爾忒彌斯悲傷地無法言語,她靜默在那裡像一座雕塑,無法回應,無法行動。
厄俄斯被她的情緒感染,想起了傷心往事:“阿爾忒彌斯,你知道很久以前,我愛上了一位少年麼?那時,我跪在你的父親麵前請求能賜予他永恒的生命,我以為那樣就可以有一個滿月一樣完滿的結局。可正如阿波羅說的那樣,他沒有強大的力量,沒有不朽的身軀,他不是神明,永生便成了悲劇。
他的生命不絕,可身體逐漸衰老腐朽,他失去了蓬勃的青春,失去了清醒的大腦,失去了強健的體魄,逐漸佝僂著身軀,縮起四肢,他不願再見太陽,不願見到仍舊青春的我。時間是那樣漫長,漫長到他日漸萎縮,卻求死無門。漫長到他萎縮得連我身邊的灰貓都不如,漫長到它化作了一隻蟋蟀。
好孩子,神明不死,注定孤獨。你和他相伴百年或和他此刻分離,又有什麼區彆呢?俄裡翁終究是一個半神,他不能永遠青春,永遠快樂地陪在你身邊。他終會埋於土地,眠於冥河,身歸故裡,魂散天際。
對於他或對於你,化作星辰閃耀或埋骨於深海之下,都是一樣的。無論是人還是神,生命中總有那麼多缺憾,無法補平,也不必補平。
無限自由與永恒陪伴,總要選一個。彆那麼傷心,也彆再痛恨你的哥哥了。”
阿爾忒彌斯垂下眼眸,整個人被蕭瑟孤冷的氣息籠罩,她開口,卻不帶什麼感情或興趣,如行屍走肉般履行一場客套的寒暄:“那之後呢?你與他怎麼樣了?”
“我與他有一個孩子,你知道的。神明孕育子嗣需要多麼漫長的時光,他剛剛出生,而他的父親隻能作為一隻不死的蟋蟀在他床下喚他。”
“那孩子呢?”
“他叫門農。”厄俄斯臉上浮起對孩子的思念神色,“他也隻是個半神,不能長居於此地,我將他送去了人間,我終究要看著他成長,看著他離我而去。”
阿爾忒彌斯看著熟睡的俄裡翁的靈魂,晶瑩的淚珠落下:“看著他成長,看著他離我而去,也好過看著他困在星辰之間,一直沉睡。”
太陽神的消沉,令人間籠罩在黑暗中,波塞冬無法容忍這個害死俄裡翁的凶手長居海邊。整片大海充斥著波塞冬的怒火,他掀起滔天巨浪要把那株月桂和月桂下的阿波羅淹沒。這座海島在巨浪中顫抖著沉沒。
“阿波羅,我當初救下你的母親,允她一處生產你的浮空孤島,不是讓你來反殺吾子的。”
阿波羅沉默著不說話,身後騰起萬丈金光,太陽神的金箭雨即將落下。
兩尊大神間劍拔弩張的對峙使得人間飄搖欲墜,宙斯忍無可忍地出現。
雷霆從天空砸下,巨浪被迫分開,金箭全部墜落,空中落下巨爪將阿波羅捉回了奧林匹斯。
“吾之長子,吾該如何罰你?”
阿波羅低頭無言。
“去和波塞冬一起牧羊吧,培養感情。”
奧林匹斯流傳起有關阿波羅與波塞冬漂泊人間的悲慘經曆。
他們在人間放牧,又被特洛伊王欺辱,去修補宙斯曾經賜予特洛伊的牢不可破的城牆。
阿爾忒彌斯並不想聽見他的名字,她空閒時分都臥在彎彎的月亮裡,陪伴著俄裡翁沉睡的靈魂。
她太過悲傷,早已失去了力氣,連動彈一下都要費力喘息,哪有閒情去管阿波羅所遭受的懲罰有多辛苦。
一日,雅典娜手執長矛,高高坐在月亮上看著她。她伏在星辰之間,悲傷與痛苦令她失去了感知時間流逝的能力,沒什麼力氣,日夜昏睡發愣,卻也不算入睡,其實是清醒著停止思考的。
雅典娜一腿屈起踩著月亮,一腿自然下垂,晚風吹拂著她的長發,她悠悠地,不帶什麼感情地說:“這麼恨他,不如去殺了他,痛快一些。”
阿爾忒彌斯無法做出什麼回應,她大腦被悲傷充盈填滿。
雅典娜伸出手指點著下頜:“也不是不能,他修改神諭傷了靈魂,又被你的金箭刺穿心臟傷了身體。再有一次這種致命傷……”雅典娜說著,站起身背過手去,“阿爾忒彌斯,想好了麼?無論報仇還是放下,先記住你的職責。”
她握緊手中的金箭,被雅典娜的話激起一箭射死阿波羅的衝動。他被貶人間,全身是傷,神力被封,如同凡人。自己全力一箭足以射死。
可那是太陽神,她看著人間祈求太陽神保佑、祈求五穀豐登、祈求光明賜福的那些人時,隻能強忍著悲憤,將箭矢丟進箭袋。
他在人間辛苦地修築城牆,弄臟了衣裳,磨傷了手掌,日日被饑餓折磨,夜夜被鞭子抽醒。
她發現自己並不感到痛快,胸口仍被沉悶的情緒堵住。
直到阿波羅歸來,胸間的沉悶也沒有消退。
她太疲倦了。
如今,阿波羅時常遠望著彎月上的那抹倩影,她在細細地和俄裡翁訴說一天的故事,夜夜等待俄裡翁的蘇醒。
而任何他們不得不相見的時間,阿爾忒彌斯的雙眼都那樣平靜無波,她眼神從他身上掠過時就和看見一塊普通的石頭無異。
她不會特意與他針鋒相對,也不會因他產生任何情緒波動,隻是那樣無情地繞開他,若是無法繞開,就無視著繼續自己手中的事。
他感受到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徹底斷裂了,那從出生帶來的血脈聯係,徹底消失了。
太陽追逐月光,而月光不會回頭看他。月有群星護衛,不再需要太陽。
過了多年,連海洋女神忒提斯都產下子嗣,要結婚了。
這場舉世矚目的婚宴,熱鬨非凡。即使他們二人從不相見,也不得不出席婚宴。
阿爾忒彌斯坐在宴席的一角,眾神們狂歡宴飲,她卻沒什麼興致。她的喜悅與歡樂都隨著俄裡翁沉眠。
一個小小的俊秀少年走到她麵前,送了她一把鮮花:“姐姐,你怎麼看起來不開心呢?是宴席不美味麼?是酒水不可口麼?是音樂不悅耳麼?眾神都如此歡樂,那這些鮮花送你,你會開心麼?”
阿爾忒彌斯接過鮮花,揉了揉少年的頭:“我沒有不開心,鮮花很美。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的母親是海洋女神忒提斯,我的父親是凡人英雄佩琉斯。”
阿爾忒彌斯點點頭,原來是這場婚宴主人的孩子。
阿波羅走近她身側,她找個借口避開了他:“那可愛的孩子,為報答你的鮮花,我將贈予你一個武器。你叫什麼名字?”
“阿喀琉斯。”
她拉著少年坐到了另一處角落,取出一副火神打造的金弓金箭贈予他:“狩獵女神贈予你的弓箭,將賜予你銳不可當的勇氣與信念。”
阿波羅看著她這樣避開自己,才想起在很久以前,在俄裡翁出現之前,她即使躲著他,也遠沒有現在這般疏遠如陌人。
若是曾經的宴飲,阿爾忒彌斯走入會場,眼神會從他身上輕飄飄地掠過,帶著幾分嘲意開口說:“哦?日理萬機的太陽神竟也來了,真是難得呢。”
他總被她刺得垂眸無言,她會臉色更陰沉的坐到另一邊,離他遠遠的,卻正好能與他視線相對。
她的眼神總是輕飄飄的,似是毫不經意地從他身上掠過,卻又總是從他身上掠過。
他喝的酒,她聞不慣。
他作的詩,她看不慣。
他念的祝詞,她也聽不慣。
眾神歡笑著醉得東倒西歪,她會射出長箭擊碎他麵前的果盤,水果灑了一地,果汁弄臟了潔白桌布,箭矢再往前兩分便會沒入他的手掌。
阿爾忒彌斯掩唇輕笑:“真是不好意思呢,哥哥。是意外,我喝多了,看上了你手中的果子。”
她會和幾位女神圍在一起談笑,在他從她們身邊走過的時候,能聽見她的輕聲細語,她說:“我哥哥呀?他是個無比的蠢貨。無藥可救的那種。”
他聽完有些不適,微皺著眉看她,恰好與她的視線對望,一瞬而過,她臉上還帶著嘲弄,很快垂了眼,繼續和女神閒聊。
她應是看見了他,知道他在身邊,又似乎沒看見他,不知他在身邊。
直到宴飲結束,她扶著頭,歪歪扭扭地向外走,走過山崗,粗糙的山風卷起落葉,他沉鬱地站在山門之外,看著她走來的身影。冷淡地開口:“阿爾忒彌斯,你不該那樣說我。”
她扶著頭,側身看他:“是麼?為什麼不呢?難道你不愚蠢麼?”
“你也該少喝些酒。”
她斂著眉,搖晃不穩的身體快被山風吹倒,抬手欲扶上身旁的樹。他卻先一步伸出了手臂,將她抱在懷裡,避免她摔下。
他將她攔腰抱回了家,一路她都在嘻笑,笑他愚蠢,笑他忙碌,笑他沒有愛人,笑他連醉酒都不會。
“我不知是哪裡惹了你不快。”他垂眸,聲音沉沉的,是在認真反思,卻又不能理解。
直至今日,他才突然明白,那時的他們之間不是什麼深刻的矛盾,或許她隻是驕傲地想要自己求她說說話。就像贈花給他的小姑娘,一手捏著花,一手攥著衣角說:“再也不理你了,哥哥。”
她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啊。
隻是現在她真的把他當陌生人了,他以前竟以為她那時的針鋒相對是她對他不滿。
所以,他之前才覺得反正也不能更差了,即使他殺了俄裡翁也不會有更壞的結局了。既然她對他這般不滿,那多加一些不滿,又有什麼關係。
原來是有關係的啊,真正的決裂與形同陌路,是你在或不在這裡,都不在我的心裡。
原來還有更差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