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所以,是什麼?”

“奧林匹斯山將燃起烈火,諸神會迎來永恒的黑夜,直到月亮取代太陽。”雅典娜平靜地回答,“這是諸神末日的預言,由唯一可以降下神諭的永不撒謊的阿波羅帶來。所以,你知道的,神諭一但落地,就必定成真。”

雅典娜聳聳肩:“沒關係了,天有日升月落,萬物有始有終。輝煌總有儘頭,榮耀終會消散。”

“月亮取代太陽?”阿爾忒彌斯冷笑,“這他也信?”

“為什麼不信呢?你難道不正是這麼想的麼?”

阿爾忒彌斯疑惑地望著雅典娜:“什麼時候?你怎麼也這麼想?”

雅典娜看著她頭上的新月冠,忍不住笑道:“天呐,我們都以為你有取代他的野心,所以關係才這麼差。原來你沒這麼想過麼?那你為什麼要頭戴太陽神的聖物——月桂葉?你又為什麼成為月亮,在太陽照不到的黑夜中灑下光明?又為什麼手持長弓,嘲笑他的箭術遠不如你?還有在冥後珀耳塞福涅的生日宴上,當眾斥責他的不是你麼?而你那和他手腕上一樣的月桂手環,這代表著太陽的配飾,這不都在彰示著你,阿爾忒彌斯,希望某一日取代阿波羅,坐上至高無上的太陽神的寶座麼?”

“你們都誤會了。阿德羅斯島上長滿了月桂樹,我隻是……隨便為自己編了個花環,又鑲了個新月罷了。我隻是……答應過他,為他分擔向世界播撒光明的責任罷了。我隻是……算了,這都不重要,我便是我,阿爾忒彌斯。我對彆人的神位沒有興趣。”

“對阿瑞斯的戰神之位也沒有?”

“那隻是個玩笑,我對我自己很滿意。”她低頭撫著手腕間的月桂手環,“這手環唯一的意義,隻是我們交流的信物罷了。”

手環閃過一陣金光,阿爾忒彌斯無奈笑起來:“你看,他來了。”

阿波羅走近兩位女神:“你們在聊什麼?”

“關於你們之間不和的傳聞。”雅典娜微笑道,“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是的,黃昏已經降臨,一天已經過去。阿爾忒彌斯,你累了麼?怎麼看起來有些疲倦。”

“是有些疲倦,我想先休息了。”

阿爾忒彌斯告彆雅典娜,返回房間休息。

她在夜晚連連做著噩夢,迷失在憂傷與痛苦的記憶中。

原來,從一開始你就不相信我,一直在提防我取代你是麼?

我頭戴代表你的花環,我替你播撒光明,即使你拒絕我,躲避我,無視我,可我驕傲著故作嘲笑也好,偽作氣憤也好,你全都明明清楚明了,卻什麼也不和我說是麼?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有溫暖乾燥的觸感撫上前額,撫平她混亂痛苦的夢境,她口中喃喃:“奧林匹斯山將燃起烈火,諸神會迎來永恒的黑夜,直到月亮取代太陽。直到月亮取代太陽。你怎麼敢……信這些。”

“什麼?”阿波羅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掌心的溫暖令人舒適,她在夢魘中握住他的手腕。他像母親般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平複她的不安。

她喃喃:“阿波羅,我從未想過要取代你。”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就因為一句:月亮取代太陽麼?”淚水沾濕了他的手腕。

“不是,神諭還有下一句。”阿波羅憐愛地看著她的睡顏,“我不會讓那成真的。”

“所以下一句是什麼?”清清泠泠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夜裡。阿波羅一時沒回過神來。

“你沒睡?”

“剛醒,你來時我就醒了。”

阿波羅眸中染上惱怒,他又一次被她給耍了。他掐住她的臉頰,她努力側開:“下一句神諭是什麼?”

“你怎麼知道還缺一句?”阿波羅俯身深深看著她的臉,灼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臉側。

“我不知道還缺一句,我隻是覺得你不該那樣懷疑我。阿波羅,你懷疑我麼?”

阿波羅默不作聲。

“當然不,你連今晚我裝哭都不曾懷疑過。”

阿波羅泄了一腔怒氣,撫平她微蹙的眉:“你真的想知道麼?阿爾忒彌斯。”

“你說,我一向沒什麼耐心。”

“直到月亮取代太陽,墜落無儘深海。我說過的,你離水澤、河流、海洋遠一些。現在,可不可以請你離俄裡翁遠一些?”

“原來是這樣啊,可我不明白這句模棱兩可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不重要,隻要你在我目光所及之處,隻要你在陽光照耀之下,我至死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可是,無論順之逆之,神諭注定成真。”

“我不接受。”

阿波羅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安心睡吧。”

阿波羅坐在庭園裡月桂樹下,安靜地彈奏著裡拉琴。琴聲通過晚風飄進阿爾忒彌斯的耳中,帶著太陽神溫暖神力的安眠曲,令她沉入平和的清夢之中。

阿波羅遙望著天空高懸的月光,那是想觸碰又不敢觸碰的月光。

其實,當初的神諭共有兩條。他隻將關於諸神末日的預言告知了宙斯,另一條,令他恐懼、擔憂、哀傷的另一條,他永遠都不會說出口。

厄洛斯當初用箭對準他,將愛神的詛咒刻入箭矢之中。他不知之後厄洛斯究竟有沒有對他射出那一箭,可不過是一柄愛神箭罷了,他並不放在眼裡。

從來都不需要厄洛斯的箭,結果是一樣的,神諭一開始就降下了:太陽神以其無人可擋的灼熱,孤身一人為世界灑下光明,他的愛情會是水中月,他的愛人將永遠憎惡他。

當他站在月桂樹下,從天空中聆聽到那樣兩句預言,作為先知的太陽神的本能令他張口重複了這段預言。

神諭就此落地,那時他還不能領會其中的含義。

直到他望著葉隙的陽光,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指向宿命結局的神諭。

諸神迎來黑暗末日,月亮代替太陽,墜入無儘深海。而他的愛情成了水中一觸即散的月亮,他的愛人會永遠憎惡他。

他惶恐地看向在遠處草地上追著小鳥奔跑的阿爾忒彌斯,心尖浮起的疼痛卷入四肢,恐懼燃燒著全身的血液。

他警告她不要靠近水澤、河流與大海。

他在月桂樹下對她說:我會碾碎黑暗。

如果真有黑暗的末日,我也會碾碎黑暗。

在離開阿德羅斯島時,阿爾忒彌斯在擔憂去往奧林匹斯後該如何生存,可他滿心隻擔憂她的未來。

當他來到奧林匹斯,站在宙斯神殿,跪在父親麵前接受他授予神號時,他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少女,與雅典娜約下對決的少女,他為她感到驕傲。

宙斯摩挲著權杖,思考如何安頓他們兩人:“既然你們的母親勒托女神不願意來到奧林匹斯,那麼你們便暫時住在她的舊神殿中吧,直到屬於你們的月神殿與太陽神殿建成。”

他們在那座勒托神殿中度過了難忘的快樂時光,直到現在回憶起來,他仍能感受到快樂。

那時,赫爾墨斯偷了他養的神牛,他提著赫爾墨斯的衣領丟到了宙斯麵前,請求父親懲罰這個小偷並找回他的牛。

赫爾墨斯伶牙俐齒地哄得父親開心,父親笑嗬嗬說這隻是孩子們的惡作劇。

阿爾忒彌斯捏著赫爾墨斯的臉蛋問:“這是誰家搗蛋的小孩?阿波羅,你何必和一個孩子置氣。”

阿波羅黑著臉說:“看在阿爾忒彌斯的麵子上,你把我的牛還回來,我便既往不咎。”

赫爾墨斯很快便提著五十頭神牛回來見他,還贈予了他一隻自己發明的裡拉琴。

阿爾忒彌斯掩唇輕笑道:“這琴真是有意思,阿波羅,不過是幾頭牛罷了,你彈琴給我聽。”

他便大手一揮將那群神牛都贈予赫爾墨斯,換得他手中的裡拉琴,用優美的琴聲博阿爾忒彌斯一笑。

他總會在午後的月桂樹下彈奏裡拉琴,阿爾忒彌斯會穿過長長的林蔭走廊,帶著沐浴後的水汽坐在他身旁。有時她會伸手撥亂他的琴弦,他會攏住她的頭發,替她烘乾發上的水汽。

微風吹過林間,烘乾的柔順長發飄揚在風中,他替她細心地編好,頸後的碎發落進她修長潔白的頸側。她會感到困倦,伏在他膝上酣睡。

那天,風很溫暖,拂開她的額發,露出光潔的前額,他凝視著她的睡顏。

那天夜晚,她駕著她銀色的月亮車,敲開了他的窗:“阿波羅,你是否願意乘上我的車架,和我攜手在這寂夜裡,為人間灑下光明?”

他靜靜看著她的臉龐:“白日裡,也需要我駕駛太陽車。”

她臉上的笑容凝滯,眼神逐漸變得冷淡:“好,我自己去。”

第二日,他便接到赫爾墨斯的通知,宙斯將在宙斯神殿為阿爾忒彌斯授予新的神職。

他靜立在神殿一側,聽著大殿中央的女神對著奧林匹斯山許下誓言:“請求父親賜予我永恒的童貞,我將永不婚配,一如雅典娜,成為少女的處女神,庇護這世間所有純潔的少女,直到她們步入婚姻的殿堂,願她們遠離愛情的苦楚。”

她的誓言如銳利的刀片劃過他的心臟,心臟抽痛得蜷曲起來,他垂眸:很好,永不婚配。

可自那天起,除了眾神聚會,他再也沒見過她。

他知曉自己讓她怨憤,但不知怎麼開口平息她的憤怒,隻能在庭園裡彈奏著他的裡拉琴吟唱。

可他依然不曾見到她的身影,等待灼得他焦躁不已,他走至她的房門外,輕輕敲門:“阿爾忒彌斯,你在麼?我有話和你說。”

無人應答。

他扶上握把,試圖推開她的房門:“我可以……”又放下雙手,他一個男神未經允許擅闖女神的閨房終究是不妥,“那等你消氣了,我再來找你。”

如此多日,直到他耗儘最後一絲耐心,他敲不開她的門,得不到她的絲毫回應,不得不說出那句:“如果你再不應答的話,那我就自己進來了。”

依舊無人回應。

他內心掙紮著是否推開這道門,又想起對方大約是看準了他不敢進門,才不理不應。

他咬牙推開了她的房門,可等待他的隻有晚風吹起的潔白窗簾。他透過窗望著黑夜中的月輪:“阿爾忒彌斯,你是去工作了嗎?”

直到第二日,白天,他再次闖入她的房間,窗簾依舊在風中飄揚,屋內沒有她的身影。

他焦急地攔住神殿裡的侍女:“你們的女神去了哪裡?”

“哪位女神?”

“月神,阿爾忒彌斯,我的妹妹。”

“月神……早已搬回了月神殿。”

“開什麼玩笑,月神殿還未建成。”

“是的,不知月神和您有什麼矛盾,月神殿還未建成就帶著她的侍女們急匆匆搬走了。”

“你不是她的侍女?”

“我是您的侍女啊,阿波羅殿下。”

阿波羅冷冷看著她:“我不需要侍女,你們去照顧她吧。”

他將侍女們都趕去了月神殿,自己站在月神殿前等待她的召見。

遠處的寧芙仙女們開始竊竊私語:“太陽神這是和月神徹底鬨掰了?把所有的侍女都送了過來,這些月神挑的侍女,他是真的一個都不要啊,全部還回來?”

“天呐,我聽說月神早早就搬回了隻建了一半的月神殿,忍受著塵土飛揚也不願多和他待在一起一刻鐘。”

“是呀,太陽神連聲問候都未曾傳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