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翠綠的青草地,鳥兒在歡笑。

鳥兒的笑聲穿過拱形窗,落進潔白的房間裡。柔軟的床上,美麗的女神閉目,她被神之索捆住的雙手搭在臉側,整個人蜷縮成嬰兒在母親腹中的自我保護的姿勢。

阿爾忒彌斯並沒有完全睡著,她聽著窗外鳥兒的叫聲,感受到陽光灑落身上的溫暖,卻不願睜開眼。

她沉淪在回憶與淺夢中。

她感到自己像年幼時一般被困在無邊的黑暗中顫抖。

她的母親勒托那黑色的麵紗,擁有帶來無邊黑暗的能力。當勒托將裹著肩膀與麵龐的黑紗取下,黑紗所籠罩的區域內不會有任何光亮、聲響或一切動著的事物,黑紗之下是靜止的黑暗。

那時,她總會無辜地埋在黑紗之下,蜷縮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然後等待阿波羅費力揭開黑紗,她低泣著奔向他。

阿波羅輕撫著她的長發,安慰著她的恐懼:“彆怕,我一直在。”

她攥緊他胸口的布料,將他線條流暢的長袍扯得有些變形:“我怕黑,怕暗,怕沒有光。”

她垂著眼睫,淚珠凝在長長的睫毛上,柔弱地向他表達恐懼,心臟卻在狂跳。

她出生時,明月的光彩照亮大地,她是為人間掃除黑夜的女神,不該會怕黑。

阿波羅從不懷疑她說的話,隻是像母親那樣有節奏地輕拍她的後背,掌心溫暖乾燥。他溫柔開口:“我是太陽,太陽光照亮四方,無論你在哪裡。”

她壓住嘴角的笑意,小心地抬頭:“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會。”

她內心雀躍:“太陽神永不撒謊。”

某天,她坐在月桂樹上,不遠處的阿波羅手持銀弓,搭弓射箭,肌肉線條繃緊,充滿著力與美。她踢著雙腿高呼:“阿波羅,我也想學射箭。”

“很危險。”他放下張開的弓,回頭看她。

她跳下樹,奔跑到他麵前:“可我就是想學,我不想像母親一樣在庭園中編織花環,裁剪衣裳。我想像你一樣奔跑在叢林中,和野獸做伴。”

阿波羅皺著眉不願意答應她。

她奪過他手中的銀弓,屈臂用力拉開,想要證明她也有不輸於他的力量。鋒利的弓弦割傷了她的手,指尖有鮮豔的血珠一顆顆滾落。阿波羅握住她的手,急切地帶她去清理傷口,敷上藥草。

他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武器會讓你受傷的,小心一些,彆碰它們。”

她掙開他的手:“我不,危險與征服是我的榮光,我要和你一起打獵,像你一樣有長弓和獵裝。我要做野獸的女主人與荒野的領主。”

阿波羅金燦燦的雙眸凝視著她,她摟住他的脖子:“這隻是一點小傷,難道母親留在庭園就不會讓蜂蟲,讓葦葉割破手了麼?”

“好,我教你。”

她和他在叢林間奔跑,練習箭術與格鬥。尖銳的枝乾在他們的手臂上掛出道道血痕,暴起的野獸撲上來意圖撕碎他們的身體。他們將後背交給對方,靜心聆聽林間怪物的呼吸聲。

這是阿波羅和她第一次外出狩獵,他們麵對的是強大的巨蟒怪物——皮同。

皮同曾受神後赫拉指使,追殺他們的母親勒托。那時勒托剛懷上他們,被皮同追殺得四處逃竄。直到海神波塞冬出於同情,為她提供了一處庇護之所,阿得羅斯島。

波塞冬在海中豎起四根金柱,支撐起這座島嶼令它懸浮海麵,成為不著天不接地的浮空之島。

他們便在浮空島上嬉戲著長大,阿波羅跪在母親麵前起誓一定會殺了膽敢傷害母親的皮同,

如今是實現諾言的時候了,阿爾忒彌斯在林間奔跑,吸引了皮同的注意力,她以長箭射中皮同的腹部,疼痛激發了皮同的怒火,它欲將她咬碎吞入腹中。

在它咬上她手臂的那一刻帶著太陽神怒焰的上百金箭貫穿了它的顱腦,阿爾忒彌斯手持黃金匕首剖開了它的下顎。

阿波羅急切地奔來查看她的傷勢,她推開他的手臂,指著躺在地上的皮同的屍體:“割下它的頭獻給母親吧,阿波羅。”

他們提著皮同的蛇頭返回浮空島,當地的人為紀念他們殺死了為害一方的怪物,於怪物隕落之地建起了阿波羅神廟。

阿波羅在曠野中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傷口,傷痕深深,疼痛非常。她狠狠咬在阿波羅的肩上,鮮血溢出,阿波羅不曾發出疼痛的聲響,隻緩緩地安慰她:“阿爾忒彌斯,疼了咬我,彆怕。你很勇敢,箭術也已經超越了我。”

她咬上他的脖頸,口腔中滿是太陽神鮮血的味道:“當然,我是天生的獵手,是野獸的主人。”

傷口養好,她獨自在浮空島的水澤底嬉戲。

阿波羅跪坐在水岸旁,對著水中的倒影,指尖揉上頸側的傷痕,恍惚感覺有溫柔的呼吸撲在頸側,可溫柔的呼吸是錯覺,隻有帶著濕潤水汽的微風從臉畔拂過。

他捏緊水岸旁的泥土,呼吸變得深重。

阿爾忒彌斯悄悄從水底遊近,猛地浮出水麵,水花四濺,阿波羅驚駭地睜大雙眼,又很快恢複平靜:“你怎麼在水裡。”

她撩過淌著水流的長發,慢慢地在手中梳理,側著頭笑著看他:“我不可以在水裡玩麼,哥哥?你又在看什麼?”

阿波羅伸出手,將她拉上岸,濕漉漉的神袍柔順地貼在她身上。她額發滴著水,長長的睫毛如羽翼扇動:“你剛剛在看什麼呢?”

“宙斯邀請我們去往奧林匹斯,過幾天就要出發了。”

她迷茫地看著麵前的神祇:“為什麼?”

“我們斬殺皮同,在世間留下了美名,宙斯注意到這裡還有遺落的神祇,希望我們能去往奧林匹斯和他相認。”

“赫拉也在?”

“是的,赫拉也在。”

阿爾忒彌斯冷笑著:“很好,除了皮同,我們還有一筆賬要算。母親受的苦,我會一分分討回來。”

“不可以,阿爾忒彌斯。她是奧林匹斯的主神,是眾神之後。”

“那又如何?”

“為了人間的秩序。”

“放屁。”阿爾忒彌斯試圖推開他的手,溫暖的手掌正在用太陽神的力量為她烘乾衣袍。

阿波羅拉住怒氣衝衝的她,深深地歎息:“你可以算賬,但注意分寸,留她一命,為了……父親。”

阿爾忒彌斯冷哼。

“還有……母親,母親沒有那麼恨她,依然把她當作姐姐。”

“你們都是大度的神。”阿爾忒彌斯扭過頭去。阿波羅用自己的力量幫她烘乾濕潤的長發,細細地為她梳理,在風中替她編發。

水麵淩淩波光閃動,從阿波羅的角度看過去,正像閃爍著光彩的寶石綴在她耳畔,他沉沉開口:“阿爾忒彌斯,不要靠近水澤、河流與大海。”

“為什麼?”

他垂著眸,久不作聲。

直到阿爾忒彌斯轉過頭,皺起疑惑的眉,他才說:“太陽光照亮四方,唯獨進入不了水底。不在你身邊時,我會擔心。”

回憶戛然而止,窗外響起赫爾墨斯吵鬨的聲音:“阿爾忒彌斯姐姐,你在麼?阿爾忒彌斯姐姐,你在哪兒?阿爾忒彌斯姐姐,赫爾墨斯帶來宙斯的信,你快來聽一聽。姐姐,姐姐,窗外的小鳥兒在歡唱;姐姐,姐姐,山上的春花全都盛放;姐姐,姐姐,你為何還不出現在赫爾墨斯的前方?赫爾墨斯為你帶來了宙斯的信……”

阿爾忒彌斯被吵醒坐起,她眼角還含著一滴淚,氣憤地踢開被褥,赤足走到窗前,順便踹翻了腳邊的花瓶:“彆吵了,赫爾墨斯,父親要同我說什麼?”

從窗口冒出一個少年的頭,赫爾墨斯眨著圓黑的大眼:“阿爾忒彌斯姐姐,父親讓我詢問你,你是否願意嫁給海神波塞冬與米諾斯之女歐律阿勒的半神小兒子俄裡翁。”

“當然願意,還有你說話可不可以簡潔一些?”

“好吧,姐姐,父親說如果你願意,那你會背叛你的神諾,如果上天不願寬恕你,降下神罰,那麼他也對此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願為此受罰。還有……”阿爾忒彌斯回頭,走到房間的櫃子前,艱難地用被綁的雙手取下安放在櫃頂的高加索神鷹的羽冠。

“赫爾墨斯,麻煩你將這頂羽冠獻給父親,就說是他的女兒為他攻下了高加索的神鷹,並用神鷹的羽毛製成了羽冠。希望能求得他諒解那背諾的行為,並且準許女兒出嫁。”

赫爾墨斯接過羽冠:“好的,姐姐,赫爾墨斯一定傳達到位。隻是,你的手怎麼被神之索捆住了?”

“無事。”

“對了,父親還說希望你理解阿波羅對你進行的那些阻攔,他隻是不願意見到那神諭成真。”

“什麼神諭?”

“姐姐你不知道麼?”

阿爾忒彌斯搖頭。

“我聽雅典娜姐姐說,在阿波羅和你離開阿得羅斯島的前一夜,他獲得了上天示下的第一條預言。”

“內容是什麼?”

“啊,這我不能說,你得去問他或雅典娜,或者是父親。”

阿爾忒彌斯點頭:“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有了。”

“那你去見父親吧,辛苦你了。”

赫爾墨斯捧著羽冠,踩著長有雙翅的鞋,衝她擺擺手:“姐姐再見,赫爾墨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