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奧林匹斯山,阿波羅神殿

隻有星星的夜晚,晚風吹起白色的窗簾。阿波羅將阿爾忒彌斯扔在床上。她雙手被捆住,裙擺散開如盛放的玫瑰,幽藍的長卷發因來時的掙紮,亂糟糟地沾在臉上。

阿爾忒彌斯挺直脊背坐著,直視麵前冷俊神明的金色雙眸,與他以沉默對峙。

房間裡跳動的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光影,阿波羅伸手撫順沾在她麵頰上的發絲,她下意識側頭躲開了他的觸碰,他指尖從她耳廓輕輕擦過。

阿波羅僵了一瞬,垂下眼,眸中含著複雜的憐愛與憂傷,輕輕理順她的亂發,扶正她頭上的新月冠。

手指細撫著作為頭冠基底的月桂葉的紋路,撥開她蜷曲的劉海,露出她潔白的前額:“阿爾忒彌斯,你是奧林匹斯山上最純淨的雪,是廣袤天空中最皎潔的月,這世上沒有誰可以與你比肩,戴穩你的新月冠,記得你的榮耀與高貴,他配不上你。”

晚風拂進室內,送來睡蓮的清香,阿爾忒彌斯扭過頭望向窗外的星星:“厄俄斯姑姑都可以選擇和凡人提托諾斯相守,若我如你所說的那般高貴,應當由我自己來為我的愛情做出決定。”

阿波羅半蹲在她麵前,抬頭凝望著她的麵龐:“阿爾忒彌斯,彆被衝動蒙蔽了雙眼,你想一想當初在父親麵前許下的誓言。”他想抬手扶正她扭向一邊的臉,一觸及臉側的皮膚,又攥緊拳頭收回,留下一聲深深的歎息,“厄洛斯他將真愛之箭射入了你的胸口,所以你才會產生這樣熾熱的愛,不要著了他的小把戲,你乖乖留在這裡,彆怕,短暫的情感很快就會過去的。”

阿爾忒彌斯垂下頭,臉側的長發遮住了她的神情,她盯著裙擺上的那些線條流暢的褶皺:“原來是真愛之箭啊。”

她言語帶著失落,阿波羅內心掙紮著想說幾句安慰的話。

她卻抬頭深深盯著他金色的雙眸:“那又如何呢?真愛之箭帶來的是永恒不變的愛。沒有比這更可靠的保證了,他會永遠愛我,也值得我去愛他。”

“阿爾忒彌斯!”阿波羅眉目間染上怒氣,他的理智在暴怒的邊緣顫抖,“當初是誰對著奧林匹斯山發下誓言?永不婚嫁。違背承諾的神會遭受什麼樣的懲罰?”

“哥哥,你要替我降下神諭麼?”

“沒有神諭。”

“現在,阿爾忒彌斯向至高無上的太陽神求問,請您給予我指示。違背承諾的神會遭受什麼樣的懲罰?”

阿波羅冷峻的神色碎裂,金色的雙眸騰起水霧,他盯著對方的麵容,良久,張了張口,無法發出聲音。他抬手撫上她的臉,描摹著她耳廓的形狀,艱難地從胸膛裡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在灼燒他的靈魂:“沒有,懲罰。”

他喉間湧上腥甜。

奧林匹斯山上刮起颶風,巨樹也為之傾倒,飛鳥騰飛,雷電轟鳴。

雅典娜令人堵上神殿牆壁一處被狂風吹起的巨石砸壞的缺口,掀開自己頭戴的盔甲,皺眉對身邊的侍女道:“是阿波羅在修改神諭麼?”

侍女雙手顫抖:“不知道。”

“瘋了。”

唯一能降下神諭的太陽神,在聆聽神諭時改口,整座奧林匹斯山也為之顫抖。

而神諭一但經阿波羅的口說出,無論順之逆之,都無法更改,這是宿命。

阿爾忒彌斯震驚地看著麵前的人,她未想過他竟會燃燒靈魂的力量更改降懲的神諭,她憤怒地大叫道:“你瘋了麼?快把我放開,我要去父親麵前請罪,不需要你來替我擔責。”

阿波羅扶著床沿,撐起身體,麵色蒼白,神情平靜:“三天。”

阿爾忒彌斯奮力嘗試掙脫被捆住的雙手,憤怒地將麵前的一切踹倒在地。

阿波羅咽下喉間湧上的血氣,緩慢地開口安撫她,每個字都扯著他胸口疼痛不已:“三天後,我會放你出去。”

“為什麼要三天?”阿爾忒彌斯冷靜下來。

“因為你是阿爾忒彌斯,我相信你,厄洛斯的箭對你不會有長久的影響。三天後,等你瘋狂如潮水的情緒退卻,我放你出去。”

“我不是被衝昏頭腦的小女孩,三天後我依然愛他,難道你要一直關著我麼?”

“不會。”阿波羅扯出一絲苦笑,“我依舊會放你出去。”

以及,殺了他。

“可以,太陽神永不撒謊。”

“我不會騙你。”

阿爾忒彌斯得到他的保證,轉身躺下,背對著他,閉上眼入睡,一副拒絕和他交流的模樣。

阿波羅熄了房間的燈,去往彆處療傷。

他倚著有精細裝飾和二十四條凹槽的神殿大理石柱,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想起了今夜他替阿爾忒彌斯理順長發時,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觸碰。

曾經他們那樣要好,她躲在他懷裡哭泣,躺在他膝上小憩,坐在他身前由他為她編著長發,戴上花環。她明明不會這樣閃避他的。

第二日,阿波羅安排好侍者替他駕駛太陽車,準備處理手上的事務。酒神狄俄尼索斯提著兩大罐甘美的葡萄酒來拜訪他。

兩人坐在神殿庭園裡,麵前修剪整齊的樹叢中,雕刻精美的石像噴泉灑下乾淨的水珠,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橋。

酒神拍了拍手中的陶罐:“這是今年最好的酒,聞著味道就可以醉上三天三夜。我聽說阿爾忒彌斯準備出嫁,特意留給她作為禮物。”

阿波羅冷眼瞧著他:“不必,她不會嫁。”

“我也聽說了,你對這段婚事十分不滿,還將她關在了你的神殿中。可是,阿波羅,她畢竟是位主神,你怎麼能乾涉她的婚姻,還把她囚困起來。再有不滿,喝了這酒,一醉忘憂啊。”

“也不必。”

“啊,我聽說波塞冬帶著他那小兒子正在前來奧林匹斯向她求婚的路上。阿波羅,這賀酒你先替她保管吧。”

“求婚?簡直做夢。”阿波羅恨恨道。他看著酒神手中的陶罐,掐著掌心避免自己將酒神和那兩罐酒一同丟出奧林匹斯山,

酒神張了張口,打了個噴嚏:“我說昨晚我睡在酒桶裡,夢見奧林匹斯山塌了,還以為是做夢,早晨就看見山上的樹啊、祭壇啊、圓柱啊倒了一片。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你有接到神諭麼?還有,你把阿爾忒彌斯關起來,宙斯有找你麼?”

“我還沒見到赫爾墨斯。”山風吹進庭園,阿波羅嗆了口風,咳了起來。

神王宙斯向彆人傳話,要通過神使赫爾墨斯。

“你這是怎麼了?”酒神一臉莫名。

風裡傳來清脆的男孩聲音:“哦嘿——我來啦——誰在叫我?是阿波羅哥哥麼?是阿波羅哥哥麼?”一個俊俏的男孩足踏裝有翅膀的鞋,從天上飛進庭園,繞著阿波羅打轉,庭園裡灑滿了他的笑聲。

他靈活地饒舌,笑著叫道:“赫爾墨斯來啦,赫爾墨斯來啦。阿波羅哥哥你想我了麼?我好想你呀,我送你的裡拉琴你最近有彈奏麼?我可是有好好對待你送我的那些牛,將它們養的又白又胖呢。阿波羅哥哥,我好想聽一聽你那優美的琴聲。我剛從遙遠的東方回來,一路上快渴死啦,渴死我啦,可我還要替父親送信。赫爾墨斯好辛苦呀。”

他說話聲音比樹梢的鳥兒還要清脆,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酒神躺在地上打著酒嗝:“好啦,赫爾墨斯,神王這次讓你傳什麼信來?嗝——”

赫爾墨斯方才站定,他清了清嗓子:“哦,我偉大正直光輝燦爛無可比擬的太陽神阿波羅,我以神王宙斯的名義邀請你前往宙斯神殿,你的父親,神王宙斯,在那裡等你,他有話要同你說。”

阿波羅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父親要同我說什麼?”

“哦,眾神的主宰,神王宙斯要詢問你,我偉大的……”

“說重點。”阿波羅冷冷道。

“為何禁錮月神,為何修改神諭,以及波塞冬求婚。”

酒神剛飲下一口醇美的葡萄酒,聞言放下酒桶,抬頭看了過來:“波塞冬?求婚?”

“啊,是波塞冬帶著他那位半神小兒子俄裡翁前來奧林匹斯山向阿爾忒彌斯求婚。”赫爾墨斯飛速說完了這句長句。

“知道了,我會同父親解釋。”阿波羅騎上他的駿馬,向宙斯神殿而去。

赫爾墨斯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又扭頭看著躺在地上喝酒作詩的酒神,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哦,對,我還要給阿爾忒彌斯姐姐傳信。”

清澈的溪水環繞著古老的建築,一百零四根大理石柱高高撐起這座神殿。神王宙斯端坐殿內,阿波羅恭敬站在台下。

“父親,您傳喚我?”

“阿波羅,昨夜奧林匹斯山上刮起了狂風,整座山的根基都在搖晃,我想知道是否是你在修改神諭。”

“是的,父親。但經我之口說出的才能叫神諭。神諭一但出口,就不可更改,必定成真。”

“所以,你說了什麼?”

“若阿爾忒彌斯背叛她不可婚嫁的誓言,命運不會降下神罰。”

“我還以為你不支持她婚嫁。”

“不,我不支持她嫁給區區一個半神。俄裡翁配不上她。”

“所以你將她關了起來?”

“是的,但她不應為此受到神罰。”

“為什麼?她背叛了她的諾言。”

“她被厄洛斯的箭蒙蔽了雙眼,但她仍是奧林匹斯山上最純潔的女神。”

“放她出來吧,女神不應像個囚犯一樣被關押。”

“請恕我不能答應,父親,厄洛斯的箭不會激起她的愛與欲,她隻是被愛神的魔咒引導,產生了一時的衝動。需要給她一段時間等待情緒平靜。”

“她怎麼想的?”

“她答應了我,在我的神殿度過三天的平靜期。”

宙斯看著麵前這個俊美的兒子,太陽神是不能說謊的,他淡淡道了聲:“好,三天後放她出來。”

“是。”

“你不支持她與俄裡翁的婚事,那他前來求婚的事該怎麼處理?波塞冬親自帶他過來。”

“拒絕。父親,他隻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半神,如何求娶純潔、強大、美好的阿爾忒彌斯?這世上難道有人能配得上我美麗的妹妹麼?”

宙斯靜靜望著他:“阿波羅,你記得你離開阿德羅斯島時得到的神諭麼?”

阿波羅臉色鐵青,那是他作為預言的先知神獲得的第一個神諭,如果他當時明白那意味著什麼的話,他寧願死去,也絕不會開口說出。

“阿波羅,不要阻止,你也阻止不了。無論如何,神諭隻要落地,都會成真的。”

“我知道,父親。”